上少年鏡中眼神，溫柔悲傷的一笑：“都要謝你為我向爹娘遮掩?！?/br>
    “不然，我那幾日……我也沒有這么快能去看望師兄?！?/br>
    他手指修長，反扣著她的，微微一緊，指尖那熱度仿佛都能漫上全身。春雨連心都一抖，忍著沒抽回手，只覺臉熱心跳：“少莊主體恤莊主和夫人，奴婢心里都明白的?！彼龘u頭一笑：“您偶而心里過不去，那也是人之常情，但總是克制了自己在好……不然，春雨能瞞什么呢？”

    顧凌羽也搖頭笑，望著她道：“你做了什么，我心里明白?！鳖D了頓：“好春雨。”就望得她臉紅低頭，細(xì)聲的催：“少莊主該走了，夫人等您。”這才起來系了披風(fēng)：“你累的話就歇著吧?！币膊灰?，只道：“外面冷，你在里面?！币粫r(shí)出了門，先去尋母親。

    張氏早盼著他來，見他進(jìn)門，心里何等的欣慰喜悅，然想一想又是心如刀絞。想笑先紅了眼，招他到跟前，流著淚諸多叮囑：“去給你師兄好好上柱香，啊?！鳖櫫栌鸬溃骸皟鹤又??！睆埵系溃骸八依锬俏弧粲惺裁葱枰?，你松伯已在賬上支夠了錢，有什么你盡管向他拿就是?！阏娌灰闳ッ矗俊?/br>
    顧凌羽勉強(qiáng)笑道：“娘，昨日我已說過了，我先自己去罷?！?/br>
    張氏點(diǎn)頭道：“你想先安安靜靜拜你師兄一次，那也好……”說到這里，只是忍不住嗚咽，顧凌羽紅了眼跪下拜了一拜：“我去找爹。”張氏縱然哭得不住，仍是一片拳拳的愛子之心勸他：“好好跟你爹說話，別惹他難過。他自上次帶你去祠堂，見你……這幾日他也高興呢，你回家來這段時(shí)間不好受，他又何曾好受過？你多體諒他些?！鳖櫫栌鸬溃骸拔抑赖??！痹俅慰牧藗€(gè)頭，就出來去找父親。顧倫也等著他，見他進(jìn)來先跪下拜了一拜，低聲道：“爹，我去師兄家。”

    顧倫也沒說什么：“馬套好了，在門口等你?！?/br>
    他磕頭道：“謝謝爹。”完了也不起來，低著頭等他發(fā)話。顧倫看他半晌，只是道：“爹那日在祠堂里說過的話，你記得么？”他便伏首：“兒子不敢忘?！?/br>
    “你那日在祠堂說過的話，你也記得么？”

    “是，都記得?！?/br>
    顧凌羽閉了眼也能想起那日在昏暗地牢里，他哭得不能言語，只能在爹身后止步了，離得墻上那銬著昏迷的血衣女子遠(yuǎn)遠(yuǎn)地道：“我不能……”他不能上前，縱然求了多時(shí)夙愿終于得償，他永遠(yuǎn)不能上前。顧倫撫了他背溫和的道：“阿羽，要記得你姓顧。如今這樣就很好?！?/br>
    “你就是想著她一輩子，爹也由得你。你只要記得，她姓江，你姓顧。”

    “你終究不能和她一起。就算爹允你，她允么？你若當(dāng)真想用全家性命來換她一人，爹只當(dāng)沒生過你這個(gè)兒子?！?/br>
    那日回來，他便病了一場。白日里他乖乖養(yǎng)病，到了夜深人靜，也說不清夢里哭過多少回。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每次清醒……他叫著：“春雨、春雨?！蹦鞘忠恢蔽赵谒稚?，溫暖堅(jiān)定，不曾放開。他睜眼也只見著春雨，他伏在她懷里，聽著她急促的心跳，流著淚求她：“別告訴爹娘，我只是、只是一時(shí)想不開……我會(huì)好的，別告訴他們，別再讓他們?yōu)槲覀??！?/br>
    后來他很快好了。雖有時(shí)神傷些，然言談舉止，再?zèng)]有說過江綾一字一句。顧倫看著他順服而叩拜的頭頂，須臾嘿然一笑。

    “縱然不記……那也無妨，橫豎你也只有一個(gè)師兄，容你這樣糟蹋?！?/br>
    說得顧凌羽屏息良久，這才握拳忍了淚道：“我知道的，爹。”再次叩首不語。顧倫擺手道：“早去早回。若你師兄家有什么，只管回家來說，你松伯莫伯都隨你差遣?！?/br>
    他道一聲：“是。”起身出門，側(cè)門外早有馬房備了一匹黑馬在等他，那馬神駿昂著頭噴鼻踏蹄，披著冬天的馬衣，除此之外，鞍韉皮毛，無一不和星風(fēng)同樣。馬房正要道：“它名字……”被顧凌羽止?。骸安挥酶嬖V我名字?！本屠隧\繩過來蹬鞍上馬。馬房尤呆呆的愣道：“少莊主還想著星風(fēng)？我正要告訴您……”顧凌羽轉(zhuǎn)過頭來笑道：“不是，開門罷?！?/br>
    他那平靜神色卻更讓人難過。馬房也不敢多說，側(cè)門便將開了，顧凌羽一抖韁繩輕喝一聲“駕！”，隨即策馬沖出。迎面寒風(fēng)吹來，他拍了拍身下馬，見它并不畏懼，這才隨手翻上了披風(fēng)雪帽，揚(yáng)鞭急行。

    這路很熟悉，他騎馬走過無數(shù)回。山莊離錦江城十五里路，上一次走，正是暮春，小道兩邊栽種的行人樹莫不綻放了，一路的煙霞盛景，美不可言。如今已是寒冬，絮絮飛雪，枯枝凋殘。

    他心如止水，只望著這路盡頭，催馬疾馳。待到城門口，早有等候的人迎上來：“少莊主！”他卻并不下馬，點(diǎn)點(diǎn)頭，再次加鞭而過。然后到徐家門前，滿門掛了白孝。他收韁下馬，再有仆役上來道：“少莊主，早等著您呢！”顧凌羽理也不理，隨手韁繩丟給他，大步進(jìn)門，從前清雋孤獨(dú)的小院，處處來往灑掃的人手，見了他皆停下行禮：“少莊主！”

    他終于不能不站住，伸手翻下了雪帽，茫然環(huán)顧四周。他從前也在冬天來過，那時(shí)徐家可沒有這人手，掃得青石板地下干干凈凈。進(jìn)門來，滿院白茫茫的，腳下踩得積雪咯吱吱響。眨一眨眼，似乎仍是徐子奚笑著迎上來道：“師弟，我溫了酒，一起來喝！”他笑道：“好！我爹可算允我喝酒了！我要不醉不歸！”徐子奚笑道：“歸什么歸？你晚上在我這兒睡，別醉了騎馬，撞樹上去！”再眨一眨眼，故人魂兮歸去，春去冬來了，物是人非。

    他捂住眼，似是不能直視。良久方道：“……靈位呢？”聲音極輕，仿佛自問。身邊人已聽見了道：“在東院正堂，和老太爺?shù)撵`位放在一起。少莊主……”要伸手給他帶路，顧凌羽又何需他帶路，那仆役話音未落，他已是披風(fēng)滾滾，大步疾行，風(fēng)一樣的刮將出去。

    然他才走到一半，隔壁院里已是聽到他動(dòng)靜大鬧了起來：“少莊主！少莊主?。　甭曇魠柸缙?。他倏地站住了，循著望了一眼，突然想起來那是誰！……那聲音再厲喊：“顧少莊主！??！”他竟不自覺后退一步！身后仆役追上來惶急道：“少莊主，那是、那是……”急著想要解釋，顧凌羽已擺手止住了，轉(zhuǎn)了方向過去。他跨過隔壁院門，那聲音如利刀割面般迎面撲上了來！“顧少莊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繼而抱住了他腳，伏在地下發(fā)狂般哀嚎。

    “少莊主！少爺！少爺！我們少爺！”那聲音像是索命的藤蔓，纏住了他死死的不放開。老人枯白的發(fā)凌亂，從地上抬起頭來，張著口哭嚎。他是從病床上掙命到如今，枯槁的臉，單薄里衣在呼嘯寒風(fēng)里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