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間。

    說話間, 其余四個女孩子也都來了, 都跟何小曼差不多年齡, 十六七歲的孩子，想來都是初中畢業(yè)后就沒再念書，進(jìn)廠工作等待轉(zhuǎn)正機(jī)會來了。

    “你們五個都去織布車間，從學(xué)徒做起，會有師傅帶你們。凡事多問師傅，上班不能遲到早退，其他的就等師傅教吧?！崩弦φf完，就從破舊的辦公桌后起身，帶著五個小姑娘出了辦公室。

    行政樓在門區(qū)前區(qū)，織布車間卻藏得深。何小曼對崇光棉織廠并不陌生，從小經(jīng)常跟著母親到廠里來，知道遠(yuǎn)遠(yuǎn)的那些一楞一楞、似人聳肩一般的天窗建筑，便是織布車間所在。

    一個瘦瘦的小姑娘，臉色有些黃，看上去營養(yǎng)不太好，眼睛卻大大的，四處轉(zhuǎn)著，望見何小曼氣質(zhì)出挑，便挨上來，小聲問：“我叫湯丹，你叫什么？”

    “你好，我叫何小曼。”何小曼初來乍到，也很樂于認(rèn)識朋友，加上這些人以后都會是自己一個車間的同事，所以還是很友好。

    湯丹的眼神落在何小曼手里拎著的繡花布袋子上：“你這個袋子真好看。”

    “我自己做的，我也很喜歡?！焙涡÷持@繡花袋子出去，已經(jīng)被好幾個人夸過，批發(fā)市場的小會計拿到袋子，激動得送了一大袋子不知道有沒有用的元器件給她。反正何小曼照單全收，拿回來讓何立華和王欣慢慢挑選，省一個是一個。

    還沒走到織布車間，遠(yuǎn)遠(yuǎn)的已經(jīng)聽到巨大的織布機(jī)的聲音。何小曼倒還沒有怎樣，其余幾個女孩子臉上都變了色。

    “聲音好吵啊。”有個皮膚白白的胖女孩，立刻就撅起了嘴。

    老姚看了她一眼，沒作聲。湯丹似是有些見識，說道：“織布車間聲音很吵的，說話都聽不見。”一聽她這么說，另外三個女孩子都忐忑起來，不安地望著老姚，卻又不敢提意見。

    老姚才不管這么多，來都來了，還怕你們翻天不成。這年頭工作多難找啊，臨時工也不易，這種區(qū)里的紡織企業(yè)，那是很搶手的，你不想來，多少人暗暗高興呢。

    “那么多老師傅干了這么多年也沒廢話連篇，你們要嬌貴就別上班。”語氣不嚴(yán)厲，但話影子也沒留余地。

    “沒事我們不嬌貴的。”幾個姑娘們立刻表態(tài)，并做出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像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織布車間的主任是個中年女人，叫余杏娣，大家都叫她余主任，長得瘦削機(jī)靈，一看就是個能干的女人，見老姚領(lǐng)了五個女孩子過來，知道是新來的臨時工，轉(zhuǎn)身就迎了出來。

    “杏娣，這五個丫頭就交給你了，省得你整天喊人手不夠?！崩弦σ姷接嘈渔?，心情明顯好了不少，臉上都有了些笑容。

    余杏弟別看長得不漂亮，眉眼看起老姚來，竟有些風(fēng).情：“還是老姚關(guān)照我們啊，就看著前道啊，成品啊，一撥一撥的去人，我還以為勞資科把我們給忘了?！?/br>
    “哈哈，怎么會。是要給你挑些頂用的，畢竟織布車間重要啊！”

    這話說得，余杏娣心里可算是舒服了，一拍手：“有你這話，我也算是定心了。人就給我吧，有事我再找你?！?/br>
    老姚哈哈一笑：“給了你，就是你的人。你可別再找我了，一找我，我就頭疼?！?/br>
    正要走，他突然又轉(zhuǎn)頭，指著何小曼道：“這丫頭能干，你給找個好師傅，興許能帶出個能手來?！?/br>
    我勒了個去！何小曼頓時感受到各種異樣的眼光向自己投來。姚伯伯啊，你還真是有恃無恐，這種事不能暗暗說？看來在這個年代，做人做事其實(shí)沒那么多顧忌，也沒有那么多暗戳戳收集證據(jù)等著各種舉報的人。

    老姚一走，余杏娣的滿面春風(fēng)就收了起來：“走，跟我去倉庫領(lǐng)東西，等會兒再帶你們見師傅?！?/br>
    于是五個人又跟在余杏娣身后，拐過織布車間，又從成品車間后邊繞過，來到一幢兩層小樓。這里是倉庫，廠里要領(lǐng)生產(chǎn)用品都得到這兒來。

    倉庫保管員是個男青年，一看有人來，立刻將正在看的書塞進(jìn)抽屜，熱情地喊：“余主任，織布車間來新人啦？”

    “是啊，給她們領(lǐng)工作服和勞保用品?！庇值皖^一看幾人的腳，“你們穿多少碼，把鞋碼報給顧峰。以后上班要換工作鞋，否則一天走下來，個個腳上要起泡?！?/br>
    紡織廠的工作服，是一單圍兜，胸.前“崇光棉織廠”五個鮮紅的大字，簇?fù)碇t色的五角星，形成一個漂亮的半圓；一頂白色帽子，有一圈白色的寬邊。

    雖然是簡單的“裝備”，也足以讓緊張了好久的姑娘們開心起來，迫不及待地就將圍兜圍了起來，相互幫忙在背后系結(jié)。帽子則有大有小，她們雖有些靦腆，卻也在乎形象，不愿意隨便將就，挑選著符合自己頭圍的白帽子，將辮子塞進(jìn)帽子里。

    何小曼得了王秀珍真?zhèn)?，幾根手指靈活地一推，就將帽子推到恰好的位置，又在額前拉出幾根發(fā)絲垂到帽子外。

    真是個漂亮?xí)r髦的姑娘，顧峰不由地轉(zhuǎn)身多望了幾眼。雖說這姑娘穿著并不突出，甚至沒有一件新衣服，但她面容姣好，神情清冷，又這么會收拾自己，一看就和另外幾個不一樣啊。

    工作鞋是帶搭絆的黑色絨布淺口布鞋。何小曼對這個鞋就更不陌生了，因為好搭便宜又舒適，在后世，飯店服務(wù)員最喜歡穿這樣的工作鞋。

    全部穿戴停當(dāng)，陡然從窗戶玻璃中望見自己，真是當(dāng)個紡織工人都是個有氣質(zhì)的紡織工人呢。

    如此想著，何小曼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丁硯說的話。他說過，讓自己穿著紡織女工的工作服拍一張照片寄給他呢！

    之前以為十月初就能上班，卻沒想到一來二去拖到了十月底，他十一月份要跟導(dǎo)師出去呢，現(xiàn)在寫信，再寄到北京，只怕時間都來不及了吧。

    “何小曼，你穿工作服都這么好看！”湯丹發(fā)出由衷的贊嘆。

    何小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按了按紡織帽：“真的嗎？我看你也很好看啊?！彼σ饕鞯模焓痔鏈ひ怖鰩赘l(fā)絲，瞬間，湯丹就少了幾許土氣，變得浪漫起來。

    一個中年女人走進(jìn)倉庫，一眼望見何小曼：“咦，這不是王秀珍家丫頭嗎？”

    看來是小時候見過自己的阿姨，何小曼很有禮貌地回答：“阿姨好，我是小曼?！?/br>
    “長這么高了啊，比小時候更好看了?！?/br>
    余杏娣驚道：“王秀珍？就是生了病，從我們織布車間調(diào)到成品間的王秀珍？”

    中年女人道：“是啊，辦了病退回家了。小曼這是頂替進(jìn)來了吧？”

    余杏娣卻搖搖頭：“不啊，何小曼是臨時工招工進(jìn)來的。”

    中年女人嘖嘖嘴：“也虧她舍得，蠻好一個丫頭進(jìn)來當(dāng)臨時工?！?/br>
    眾人都以為何小曼會尷尬，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