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一定打不開門——他把門給反鎖了。

    說不清為什么要這么做，扣上門的時候，各種復(fù)雜心緒交陳：他跟李金鰲說了自己身體不舒服，李金鰲一定會如實轉(zhuǎn)告給葉流西，她放心不下的話，也一定會來看他……

    他故意反鎖的，有報復(fù)心在里面，也有抑制不住的遷怒：他不是完人，龍芝的說辭，對他不是沒有影響的，他不想看到葉流西，因為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

    那一聲門響之后，葉流西沒再嘗試。

    喧囂終于轉(zhuǎn)作寂靜，已經(jīng)是深夜了，昌東頭疼得厲害，他昏昏沉沉地爬起來，拿了牙杯，準(zhǔn)備去洗漱。

    門一開，就看到客廳里開小燈，葉流西裹了毯子窩在沙發(fā)上，正拿生膠塊慢慢擦拭著刀帶。

    聽到門響，她趕緊抬頭，然后手里的家伙一扔，三步并作兩步過來。

    問他：“你沒事嗎？”

    昌東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看向客廳的掛鐘。

    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

    他忍不住問了句：“你還不睡？”

    葉流西說：“那你不是不舒服嗎，我擔(dān)心你是不是身體有反復(fù)，但你又交代了別打擾你……我想著你總要起來的，所以在外頭等?！?/br>
    她抬頭笑：“其實我跑到你門口聽了好幾次了，每次耳朵貼著門聽，但是沒動靜，我怕吵著你睡覺，就沒敲門?！?/br>
    說著上下看昌東：“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醫(yī)生看看啊，從礦山回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嗎？你可別像高深那樣……”

    她說著說著，自己先打一個寒噤。

    昌東低頭看她，聽她說個不停，眼睛有點發(fā)澀，忽然就覺得自己那些想法可笑。

    跟她較個什么勁呢，也許有一天，等她真正恢復(fù)記憶了，他會有立場去要求她解釋一些事情，但眼前的葉流西，壓根也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做過什么。

    他伸手把她擁進懷里，低聲說了句：“沒什么，就是有點累。”

    葉流西沒說話。

    之前她有心事的時候，昌東說自己察覺得到，理由是她身體周圍氣壓都不太一樣，稍微靠近點就感覺到了，當(dāng)時覺得他是胡扯，現(xiàn)在信了。

    她覺得他也有心事，他的情緒能影響她。

    葉流西說：“你是不是不大喜歡這兒？沒關(guān)系，我也不喜歡，晚上趙觀壽派人來過，說是安排好了，最早明天上午，我們就可以出發(fā)了。”

    昌東嗯了一聲。

    對面墻上，掛鐘的秒針一下一下地走著，刻板又盡責(zé)，在他眼睛里劃過一周，又一周。

    要不要跟她說呢？

    第105章 終卷：昌東

    秒針還在走，一圈，再一圈，得說點什么，不然，這氛圍太奇怪了。

    昌東清了清嗓子：“你陪小柳兒去檢查，結(jié)果怎么樣？”

    葉流西沒好氣：“莫名其妙，像做了個全身體檢，血也要抽，視力也要檢查，一會被帶到這，一會被帶到那，磨磨蹭蹭，像是故意拖時間，最后的結(jié)果是暫時穩(wěn)定，要不是看對方態(tài)度還行，真想拍桌子吵架?！?/br>
    昌東嗯了一聲：“這醫(yī)院可能是簽家人開的。”

    葉流西奇怪：“為什么？”

    “診斷結(jié)果跟測簽的結(jié)果一個德性，看著都對，屁用沒有?！?/br>
    葉流西失笑，忽然想起什么：“對了，肥唐回來之后，求我辦件事?！?/br>
    “什么事？”

    “他不是陪阿禾去了嗎，氣得夠嗆，說對方就是沒事找事?，F(xiàn)在阿禾啞了，他擔(dān)心咱們走了之后，阿禾會受人欺負(fù)，想讓我拜托趙觀壽，讓他對阿禾格外照顧。又起了個想法，建議說能不能朝趙觀壽要一對代舌，輔舌接到阿禾嘴里，主舌也讓阿禾保管，這樣，她既能說話，又不會受人控制了?！?/br>
    想法是挺好的，昌東先不說自己的意見：“那你怎么想的？”

    葉流西說：“那當(dāng)然是贈人玫瑰，手有余香，舉手之勞的事兒，干嘛不答應(yīng)啊，說不定這樣一來，阿禾對肥唐心生感激，我還能促成一對兒呢。”

    昌東說：“你盡管去跟趙觀壽提，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會不會真的去辦就天知道了。而且你也大致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趙觀壽現(xiàn)在對你客氣，只是權(quán)宜和表面，未來一旦清算，翻臉不認(rèn)人的。”

    “阿禾跟你走得越近，受你恩惠越多，以后被連累的幾率也越大。至于肥唐，還是別那么熱衷去牽線了吧——一個關(guān)內(nèi)，一個關(guān)外……趁著他們互相還都沒真生出感覺來，冷處理吧。”

    葉流西抬頭看昌東：“我怎么覺得，你今晚上說話，挺悲觀的呢？”

    昌東說：“……現(xiàn)在形勢不明朗，看不到路吧。”

    “看不到路不妨礙走路啊，走一步看一步唄?！?/br>
    “萬一沒路呢？”

    葉流西說：“我只聽說過沒腿的，沒聽說過沒路的。退一萬步講，哪怕真沒腿，拄拐也能走出條路來啊?！?/br>
    是，拄拐也能走出條路，爬也能爬出條路，但那多辛苦啊。

    昌東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得趕路……我也睡了?！?/br>
    他退回去，正想關(guān)門，葉流西指了指他手里的牙杯：“你不是出來洗漱嗎？怎么又睡了？”

    昌東心里嘆氣，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顛三倒四的：“有點糊涂了，那我去洗了?！?/br>
    他往洗手間的方向走，走了沒兩步，葉流西忽然叫他：“昌東?！?/br>
    昌東回頭。

    葉流西說：“你今天怪怪的，你從來不這樣?！?/br>
    “李金鰲跟我說，你白天去外頭散步，散了很久，這黑石城里，我看著也沒什么景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昌東沉默。

    他不習(xí)慣說謊，但那么多真相，又吐不出去，猶豫成了鯁，都塞在了喉里。

    葉流西沒再問，只是走上來，伸手摟了他一下，低聲說：“你現(xiàn)在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我還是那句話，有什么事，咱們當(dāng)面鑼對面鼓，一五一十?dāng)傞_了談，不論后果怎么樣——大家都是成年人，沒什么事接受不了的……我等你找我聊?！?/br>
    ……

    昌東用冷水洗漱，但洗完了，人沒清醒，反而更恍惚了。

    躺在床上，想到葉流西那句“我等你找我聊”，不覺苦笑。

    聊什么呢？從何聊起？聊完了，又想達到什么目的？

    他迷迷糊糊睡去。

    夢里，外頭很冷，風(fēng)很大，而身子很輕——風(fēng)從窗縫里擠進來，吹啊吹，把他整個人都卷走了。

    然后，他跋涉在漆黑的沙漠里，手里擎一支燃起的白蠟燭照明，很遠的地方，有一塊亮，像一泓發(fā)光的水，又像月亮棲在沙地上。

    那是方向，他不斷地走。

    好不容易走近了，止不住毛骨悚然：那束亮，像舞臺追光燈的打光，四面卻找不到光源，是憑空生出——光里圍坐著十八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