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康的父母在城市落戶，戶口便從村里獨立出來，即使血緣上還是這個村子里的人，房子、田地卻一樣不剩，平時過年過節(jié)回老家看看就住在兄弟們家里，謝康和沈?qū)幹蚱拮匀贿€是住在謝康的大伯家。幸好大伯家是新蓋的樓房，家具舊了點，房屋卻新得密不透風(fēng)，昨晚親戚們睡得都很熟，毫無察覺。早上大伯母起床煮稀飯，看見謝康洗完一大澡盆的床單被褥，驚得“哎喲哎喲”叫喚起來，說這床鋪蓋是新的呀，怎么睡得不舒服？

    謝康撒謊不臉紅的解釋說：“睡得很好，不過我在城里習(xí)慣每天都要換新的床褥，這習(xí)慣養(yǎng)成了就改不了?！?/br>
    此時斜對面的木門門檻上站著一個黝黑粗矮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頂著嘴巴上一圈牙膏泡沫含混不清道：“是你那個城里媳婦的習(xí)慣吧，這城里人吶就是愛干凈。”

    插話的男人昨天招惹過沈?qū)幹淮?，一大早又夾槍帶棒，謝康的臉色登時黑了下來，這位親戚說起來算表舅，但關(guān)系很遠，和他的血緣關(guān)系出了三代，他們的下一代便出了五服。誠如謝康之前說的，他們家族的男人窩里慫，但也只在窩里才慫得沒有原則沒有底線，謝康皮笑rou不笑的反唇相譏道：“愛干凈總比不講衛(wèi)生好，結(jié)了婚的人被窩里要是成天臭烘烘的，被腳臭屁臭熏著，媳婦會氣得大耳刮子抽人的?！?/br>
    這番話字字直戳那位表舅的痛腳，可他不敢爭辯，生怕家里的母老虎聽見他在背后說不是，匆忙漱了口，氣沖沖地進去。

    半晌他又打來一盆水蹲在門口洗臉，見謝康在刷牙不方便說話，舌根又忍不住嚼到他媳婦頭上，公雞似的往前伸伸脖子，露出一個稱得上jian壞的笑容：“哎，康子，聽說你媳婦是你頭上的大老板，一個大公司都是他的，錢多到咱們一個村子的房子都放不下，是不是真的呀？”

    謝康的親戚們對沈?qū)幹錆M了特別的關(guān)注，不僅因為他又年輕又漂亮，與謝康并不相配，還因為他優(yōu)越的家境和社會地位，讓謝家人產(chǎn)生過一些惡意的揣測，總懷疑沈?qū)幹须y以彌補的致命缺點才不得不下嫁給謝康這種一窮二的小職員。

    那表舅自言自語的煽風(fēng)點火道：“我看你這老板媳婦長得漂漂亮亮，跟天仙似的，比舅舅年輕時追過的村花翠萍還美幾百倍，你媽又說你在城里掙得多，一個月掙我們小半年種地的收成，那你的老板媳婦肯定也被村里最有錢的老喀頭有錢幾百倍，怎么就找了你呢？他是不是身上有點什么毛??？我昨天瞧他看小娃娃的眼神怪怪的，跟見了鬼似的，恐怕是那方面有問題，哪有人不喜歡小孩的，肯定是生不出。這跟女人生不出娃，就跟了你。”

    謝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把漱口杯里剩的小半杯水往斜前方一潑，險些潑這位多事的表舅一頭，繼而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進屋。

    大伯母煮好一鍋稀飯，正在大堂的飯桌上盛咸菜，看著謝康從后門進來，又看看剛從房間出來的沈?qū)幹凵耦H有些復(fù)雜，想必剛才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一字不漏地聽到了。她聽得見，睡醒的沈?qū)幹匀灰猜牭靡?，謝康心里陡然咯噔了一下，只恨剛才沒怒罵那位嘴賤的表舅。

    沈?qū)幹裆┤坏恼驹谒麆偛耪具^的地方刷牙，謝康倒像做了虧心事似的低垂著頭不敢直視他。須臾沈?qū)幹斤堊狼?，謝康專心剝著一枚咸鴨蛋，薄脆的蛋殼猶似堅韌的牛皮，費了許久的功夫還沒剝到一小半，沈?qū)幹此@欲蓋彌彰的模樣就不順眼，劈手奪了他的咸鴨蛋，忽然開口道：

    “你親戚說得對，我確實不喜歡小孩子，但不是因為生不出，就是單純的不喜歡罷了?！?/br>
    謝康怔怔地舉著空空的兩手，眼睛直愣愣地盯住裝稀飯的碗，小聲回應(yīng)道：“他說話一貫討人厭，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qū)幹磫枺骸澳悄隳?？?/br>
    謝康尷尬的保持沉默，夾在中間的大伯母見狀也識趣起身，借口要給謝康大伯煮碗面條溜進了廚房里，大堂里暫時只有他們兩個。早晨的天光越過敞開的大門投射進來，雖然還未出太陽，但明亮的光線依舊把大堂照得十分敞亮，沈?qū)幹摪椎钠つw微微映著光，好像撒了一層珠光色的粉末，折射出珍珠般的質(zhì)感。謝康眼睛偷偷睨著沈?qū)幹咨氖滞螅X得自己實在沒出息，在比自己優(yōu)異太多的心上人面前連最拙劣的偽裝都裝不下去，難過地嘆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慢吞吞地說：

    “可你結(jié)婚之前說你想要一場可以掌控的婚姻，將來還要一個聽話的孩子。你既然不喜歡孩子，為什么還要計劃在我們的婚姻里？我……一直期盼著能有一個長得像你的孩子，日后萬一離婚，我也好有個念想?！?/br>
    “我不會跟你離婚的，孩子的事我日后也會兌現(xiàn)，不管我喜不喜歡，為了公司，為了我父親和我哥哥一生的心血，我必須留下繼承人。”沈?qū)幹Z氣平淡地說出他計劃的最終目的，謝康的眼睛終于稍微抬起來了一點，隨即沈?qū)幹踔x康的臉令他抬起頭來直視著自己，謝康竟然在沈?qū)幹难凵窭锟闯隽艘唤z憤恨，他聽到沈?qū)幹^續(xù)說下去：

    “你心里不是總鯁著許家豪這根刺嗎？他看起來英俊、富有，和沈家門當(dāng)戶對，在英國又跟我做過一陣子同學(xué)，他企圖強jian我那次看起來也像是舊情難斷是不是？”

    “不是，我沒有……”謝康蒼白無力地反駁道。

    沈?qū)幹Q起一根手指抵在他唇邊，示意他噤聲，安靜聽著就夠了：“許家豪在英國的時候確實追求過我，我和他看過一場電影，去過一次他朋友的派對，后來他想進一步和我交往，我哥哥就發(fā)現(xiàn)了，派人偷偷調(diào)查了他的家世背景。你知道許家豪究竟是一個什么樣來歷的人嗎？”

    謝康配合地搖搖頭。他心里的猜想十分簡單，許家豪極有可能是騙子，傾盡全家之力包裝出來的虛假精英，進入外國名校的目的不是讀書，而是尋找真正的富豪子女結(jié)婚。他之所以閉口不言，是害怕沈?qū)幹獣隙ㄋ牟孪?，并肯定沈家因為階層嫌棄許家豪，從而阻礙許家豪的追求。

    他和沈?qū)幹彩请A層懸殊的一對。

    “疊碼仔?！鄙?qū)幹獏s輕輕吐出一個他聞所未聞的詞，他的猜想全是錯的。

    “什么意思？”

    “簡單點說就是賭場中介。許家豪的爸爸曾經(jīng)是街頭的混混，親生母親是他爸爸經(jīng)常去嫖的妓女，他從小靠著爸爸幫人討高利貸的傭金和親生母親的嫖資生活。后來他的親生母親因病去世，他爸爸找過了一個在道上混的女人，做起了‘疊碼仔’的工作。結(jié)交一些家財萬貫、揮霍無度的紈绔子弟，哄騙他們進賭場賭博，賭場會分給他利潤的四成?！?/br>
    沈?qū)幹f到分成時嘴里溢出一聲輕蔑的冷笑，譏誚道：“許家豪子承父業(yè)，他手里的錢恐怕比幾個沈氏加起來還多。我哥哥說，我們沈家雖然在商場上也曾勾心斗角，行事狠決，但是有的錢能碰，有的錢不能碰，有的人可以不問出身，有的人卻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發(fā)現(xiàn)許家豪接近我，威脅再三，許家豪還是不肯放過我，我哥哥就花錢雇了一批街頭混混打斷他的腿以儆效尤，沒想到他這人睚眥必報，報復(fù)了我哥哥，還打算繼續(xù)報復(fù)我，讓沈家毀在我手里?！?/br>
    “謝康，你現(xiàn)在還認為我們是因愛生恨，藕斷絲連的關(guān)系嗎？”

    所有的前事都突然明朗起來，許家豪制造了一場車禍意外企圖謀殺沈?qū)幹母绺?，又用某種手段知曉了沈?qū)幹眢w的秘密，他報復(fù)沈家的計劃進行到了準備強jian沈?qū)幹?，用rou體關(guān)系甚至可能會有的孩子脅迫沈?qū)幹退Y(jié)婚，進而掌控沈家時，謝康橫插在中間破壞了他的籌劃。怪不得許家豪屢次挑撥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謝康這個合法丈夫的存在，讓他的設(shè)想都變成了泡影。

    謝康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和沈?qū)幹瑯拥膽嵑蓿M管沈?qū)幹怖昧怂?，他還是替沈?qū)幹黄剑骸岸脊治姨拇仁周?，?dāng)初拿花瓶砸破他腦袋時就應(yīng)該再往太陽xue上來一下！這種人渣，怎么還有臉活著？”

    沈?qū)幹牭竭@話不禁破冰一笑，不再接謝康的話頭，自顧自拿起他沒剝完殼的咸鴨蛋輕輕巧巧剝干凈，然后整個放進謝康的碗里，說：“快吃飯吧，再聊下去，你大伯母的面條就煮爛了?！?/br>
    謝康也憋著笑看著碗里雪白的咸鴨蛋，他很想提醒沈?qū)幹@種蛋是不需要剝?nèi)ト康臍ぃǔＪ且贿叧砸贿厔?，這樣整個放進碗里先吃蛋白，咸死了也吃不到里面的黃；又很想刮著沈?qū)幹嘻惖谋亲诱f，大伯母那是開溜的借口，他大伯早上從來不吃面條。

    但沈?qū)幹傅拿院彩强蓯壑翗O的，謝康不忍戳破，把沈?qū)幹H手剝的咸鴨蛋當(dāng)蜜糖一般大快朵頤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