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案發(fā)現(xiàn)場
六個警員在城堡門口邂逅了恭候他們的格林勒克先生。 “圣主明鑒。” 斯旺旁德警長用慣用的方式向管家打招呼,這句話相當(dāng)于外國文化里的“你好”。實際上只有在警署、檢察院、圣主之眼和法院里工作的人們常把“圣主明鑒”掛在嘴邊,而大多海國人會用微笑和“感恩圣主”向他人問安。 “國王萬歲?!薄」芗艺f,這是回敬問好的標(biāo)準答案。在這個政宗合一的國家,效忠國王即效忠圣主海神。 管家和兩個男仆接過警察們的大衣,整齊地掛在墻上后把他們領(lǐng)進了長廊,昂貴的香水和煙草味藏在金線勾邊的地毯里,不時地向外鉆出,令人鼻子發(fā)癢。 通往宴會廳的門敞開著。管家有些難堪地解釋道,昨晚在這里剛舉辦了宴會,宴會廳還沒有收拾完畢,所以門開著,方便打掃清潔的女仆們進出。路過宴會廳門口的時候,維多利亞好奇的目光探了進去,大廳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燈一下就抓住了她的眼睛,她粗略地數(shù)了數(shù),這個燈一共有十五層,最小那圈的直徑也有馬車輪那么大;吊燈整體像從天而降的黃金瀑布,正在晨曦與微風(fēng)里粼粼發(fā)亮。水晶片隨風(fēng)輕輕相碰,發(fā)出清脆的風(fēng)鈴聲,就像是水精靈坐在礁石上撥揍的歌謠。維多利亞瞪大了眼睛,心中驚呼,光這個燈就能夠供兩個弟弟meimei上完北境最貴的私人學(xué)校了吧。于是她放慢了腳步,打算趁機對這個金碧輝煌的大廳端視一番。正對著門的墻上掛著里弗福特夫人——也就是死者的巨副畫像,畫中的女子紅發(fā)披肩,皮膚白皙。她正垂眸演奏豎琴。琴的一側(cè)靠在她左肩上,她左臂收在胸前,右臂伸展,纖長的手指撥弄著琴弦——這無疑是一副價格不菲的人物畫像,維多利亞心想,同時感到一絲怪異,不是因為美人眼下兩道觸目的疤痕,而是因為別的什么——她一時說不上來。同事和長官的背影漸遠,她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就是這里了?!薄」芗以谧呃缺M頭一間客房門前停下了腳步,指著屋內(nèi),說“大概是六點十五分的時候我們撞開了門,就看見夫人她……就是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樣子。撞開門之后沒有人進去過,沒有點燈,窗簾也沒還沒拉開——就像你們在電話里指示的那樣,我們沒有破壞過現(xiàn)場?!?/br> “警方感謝你的配合,格林斯普林先生?!薄【L向管家行了個圣禮。其他警員也跟著照做:右手握拳,手指貼著左胸,然后向喉嚨口劃去,最后干凈利落地順著胸腹中線劃向小腹——即在身上畫一個“?”[1]。這個符文意思是“水” 和“瀑布”,信奉海神的海國人民相信水是神圣的——是萬物的起源。也是因為這個特殊的敬禮,海國所有帶紐扣的衣服,扣子都在門襟兩側(cè)而非中央——否則會刮到手指。 行禮完畢后,維多利亞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房間里雖然昏暗,但能明確地瞧見一張大床,北面靠窗的書桌,桌上發(fā)出微弱光芒的臺燈,還有床和門之間的浴缸。浴缸里的血水在這種光線下看起來就像是墨汁。浴缸里面躺著一個女人,右手握著一把通體乳白的匕首。房間里面還飄出一股混雜著血腥的脂粉香。 維多利亞瞅了眼門框,又把視線掃像地面,被撞壞的門無力地躺在地上?!皼]有備用鑰匙嗎?”她向管家提出一個問題。 “我們手里沒有這幾間客房的備用鑰匙——從我在松林堡任職以來,就沒有?!惫芗医忉尩溃捯暨€沒有落下的時候,一個男仆匆忙趕來,通知他“柯爾比醫(yī)生身體抱恙不能來了。” 老法醫(yī)聽后,轉(zhuǎn)頭對管家說:“帶我去‘見’里弗福特伯爵吧,如果你需要一個醫(yī)生來作死亡鑒定——法醫(yī)也是可以辦到的。” “我隨你一起去。” 警長說,“把這個現(xiàn)場留給你們年輕人,沒問題吧?” 他和藹地問四個警員。他認為長官總在后輩身后盯著,是不利于他們成長的。 “沒問題的,長官?!薄∷娜水惪谕?,又是整齊的四個圣禮。 于是管家留下一句“ 有什么需要請找女管家貝克女士?!薄【蛶е渌艘煌x開了。 在他們走遠之前,喬治已經(jīng)從口袋里扯出了白手套?!袄锔ジL夭舻母赣H和母親——兩個水妖案的受害者,剛在上個月分別溺亡和失蹤,現(xiàn)在他和他夫人又在同一天去世——這一切必定有關(guān)聯(lián)?!薄∷叴魃鲜痔走叾ǖ卣f。 “這位‘難民夫人’早就被列為懷疑對象了,只是一直申請不到搜查令?!眾W利夫先喬治一步戴好了手套,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案發(fā)現(xiàn)場了。 這些對話回答了維多利亞一路上沒問出口的問題。這次的命案給了警方一個來豪宅里翻墻倒柜的正當(dāng)理由,所以他們的主要目的不是來調(diào)查羅賓的死因,而是借機為“水妖案”搜集證據(jù)。 “這看起來就像是典型的自殺現(xiàn)場——除了這個浴缸里的死人和浴缸下面那灘溢出來的水,其他都什么可疑的痕跡都沒有。” 喬治瞅了瞅浴缸里身著華服的死者,說,然后開始環(huán)顧四周,尋找可以下手搜尋的地方。 “會不會是畏罪自殺?仆人們都說這位夫人和公婆關(guān)系不好,尤其是跟失蹤的布萊克威爾夫人關(guān)系極差?!薄W利夫邊說邊把相機塞進維多利亞懷里,用粗魯?shù)膭幼髦甘舅澳愀刹涣藙e的,就拍照吧”。 “我認為嘛——大概率是?!薄讨位卮鸬?,威廉則在他身后,一言不發(fā)地提著手提箱走近尸體。 “恕我冒昧地提醒一句”,維多利亞忍不住打斷,捧著相機直言不諱,“我們是警察,不是理論科學(xué)家。我們要用證據(jù)還原事實真相;而不是提出假設(shè),再去尋找支持這個假設(shè)的證據(jù)?!?/br> 奧利夫和喬治不屑地瞟了維多利亞一眼,沒有搭腔。在互相交換了個戲謔的眼色之后,喬治用嘲笑口吻說:“如果不是大部分警力都被遣去調(diào)查別的命案了,你大概也沒資格出現(xiàn)在這里——應(yīng)該在辦公室里給大家泡咖啡才對?!薄∷f完就謹慎地拉開了厚重的窗簾,嘴里還嚼著抱怨:“這窗簾真厚啊,跟暗室里窗簾有得一比?!薄√旃忸D時充了滿整間屋子,墻紙也展露出了它原本的顏色——竟然是艷麗的桃紅色。 “咳?!薄《自谠「走呌^察尸體的威廉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剛才同事間的對話讓他不自在。 而維多利亞維持著僵硬的微笑,盡管她很想反駁喬治,但是這幾年的經(jīng)驗很明確的告訴她:反駁只是在浪費時間。女警是稀有物種,也是警署里最底端的物種。 “確實,現(xiàn)場沒有打斗或者掙扎的痕跡……” 威廉邊觀察死者邊總結(jié),把同事們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尸體上來。他小心翼翼地從羅賓略微發(fā)僵的右手上取下那把匕首,“目前可以判斷,這把獸骨刀就是作案工具。這是獵鷹族人特有的獸骨匕首,柄上刻著她的名字‘羅賓’?!薄∷脦е痔椎碾p手托著匕首,借著窗口的日光打量了一番才放進證物箱里。 “可以初步判定死者是用這把匕首劃破左手靜脈,失血過多而死的?!蓖^續(xù)作著口述報告,“你能來拍一下尸體的照片嗎?維琪……布魯克警員。” 他不小心在工作場合喊出維多利亞的小名,馬上慌張地糾正了自己,旋即警覺地回頭看了看兩位男同事,確認他們毫無反應(yīng)之后才松了口氣。 維多利亞也當(dāng)作沒聽見,拿出相機照做?!斑遣臁薄茁曔^后,她的的目光不自覺地停在了死者的臉上。羅賓很漂亮,是那種公認的異域美人。像她的族人一樣,她的皮膚上布滿紋身圖騰,但這并不影響她身上那種脆弱又堅韌的美感。而這疤痕就像是完美工藝品上的裂紋,維多利亞不免為她感到惋惜?!八樕系陌獭薄∷÷暷剜?。 “是大陸中北部游牧民族的習(xí)俗,叫‘泣血痕’?!蓖忉尩溃爱?dāng)他們遇到極度悲傷的事的時候,會用刀從眼下垂直劃到下巴——像是流淚一樣?!?/br>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維多利亞抬了抬眉毛。 威廉沉默了一陣,說,“你知道我們國家的喪葬習(xí)俗是海葬——尸沉大海,只有極少數(shù)家庭會愿意把親人的遺體捐贈給醫(yī)學(xué)院作研究。學(xué)校收購尸體的價格不低,所以不少人會‘撿’那些沒有親屬的難民的遺體賣給學(xué)?!乙娺^很多這樣的尸體:獵鷹族,歌鷹族,雀鷹族……大多臉上都有這樣的疤痕?!薄∷樕狭髀冻鲭y過的神色,這讓維多利亞感到不知所措。雖然她們青梅竹馬一齊長大,但是自威廉離家去上醫(yī)學(xué)院起,他們的關(guān)系就變得生疏了。后來維多利亞進入了警察學(xué)院,他們就更加鮮有聯(lián)系。上一次見面還是在他父親的葬禮上——然而邀請維多利亞來參加葬禮的還不是他,是他的meimei羅莎林(Rosalind)。維多利亞一直很迫切地想知道這些年他過的怎樣,經(jīng)歷過什么,和誰一起,他變成了怎樣的一個人……但是這些,都是不能以同事的身份去打探的私人問題。 不過幸好,維多利亞當(dāng)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案件上,可以輕易忽略那些細膩纏綿的情愫,不至于太過糾結(jié)。于是她退到門外,單膝跪在地上,把頭盡量貼向地面,想看看從這個角度是否能瞧見地毯上的腳印。但是地毯上只有被稀釋了的血水。 “咚——咚——” 悠遠的鐘聲響起,當(dāng)?shù)诎寺暤挠嘁魸u弱之時,樓上傳來了抓耳的尖叫聲。維多利亞和威廉聞聲沖進走廊,能大概分辨出尖叫聲里回蕩的內(nèi)容:“復(fù)活了?。。????” “老爺復(f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