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160. 知道結果后,楚慈反倒沒有前一晚那么慌張。他目前最緊要的事應該是去醫(yī)院做一次身體檢查,再做之后的打算。還有,無論如何,他得讓楚杭知道這件事,這是他們兩個的孩子。 楚慈通過聯(lián)系以前認識的醫(yī)院前輩,打聽到曾經(jīng)接觸過相關案例的專業(yè)醫(yī)生,特意趕到醫(yī)院里做了一次孕檢。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是以前鄰居家的男主人。 林敬敏第一眼就認出楚慈來。楚慈從他們家隔壁搬出去也有三年了,但這個小孩兒給他印象很深,小孩兒人長得好看,還聰明,在自家做家教的時候很負責認真。他知道楚慈讀醫(yī),以前自己還給過對方相關方面的意見。 只是沒想到,時隔三年后再見面,對方竟然成了他的患者。 林敬敏以前接手過這類型的案件,不過當時那個小孩因為兩副生殖器官都發(fā)育不完善,最后沒能保下肚子里的孩子。在給楚慈檢查的時候他就一直擔心會不會又是這樣的情況,結果卻是出乎意料的好。 相對而言,楚慈的身體發(fā)育完善,很健康,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只要孕期中注意一點,要順利生下孩子不是不可能的。他們這樣相對特殊的人群,能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林敬敏表情放松了些,看向楚慈的表情也捎上了點喜悅,可一看到楚慈那副凝重的表情,加之楚慈還是一個人來醫(yī)院的,他不禁一頓,前后忽然聯(lián)系上很多事情,他忍不住問楚慈:“我冒昧問一下,孩子的父親是……?” 在他的印象里,楚慈是個很獨立的孩子,他一有時間就會到自己家里家教,閑余的時間好像都用在了兼職上。他為數(shù)不多在家門口碰到對方,總會看見一個站在他旁邊,比他高出些許的男孩子。起初他以為是楚慈的弟弟,因為兩人眉目上有三分的相似,但細看兩人總牽著手,心里下意識就認為大概是和男朋友住在一起的。 他愛人還時常和他說起楚慈,說這么個半大的小孩那么早就從家里獨立出來不容易,身邊還帶著個讀書的弟弟,他還糾正過她,說那大概是楚慈的男朋友,兩人目前在同居階段。 他愛人總是疑惑地說:“是嗎,我一直以為是他弟弟,他之前也說弟弟學音樂要來集訓,和他搬到一塊兒住了……” 楚慈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沒有回答林敬敏的問題,他猶豫了很久,才開口問他:“林醫(yī)生,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會對我的身體造成什么影響?” 161. 做完孕檢的第二天,楚慈就搭上了高鐵,難得地回了一趟楚家。他沒有帶很多東西,身上只有一個書包,里面裝著份產(chǎn)檢報告。 他主要是回來找楚杭的。他想過了,不能自己在A市坐以待斃。他幾乎是無腦地相信楚杭一定會回來,可是對方已經(jīng)失聯(lián)好幾天了,他肚子里的情況不允許他繼續(xù)等下去。無論如何,他必須得知道楚杭現(xiàn)在的情況,他必須把這件事告訴楚杭。 臨走前,他特意給自己的導師發(fā)去了一封很長的信,交代了一些他目前的學業(yè)情況,婉拒了offer的事情。信里還意有所指地點明了自己家的情況,言外之意就是借他給楚嘯天帶話,他無福消受對方寄予他的“望子成龍”的期盼。 大概等他回到家前,楚嘯天就能知道這一消息。 而他也盤算好了,楚嘯天能讓他和楚杭斷聯(lián),大抵不是把楚杭關家里,就只能是時刻把人帶在身邊,不給人接觸一切通訊手段。 楚杭畢竟是他最疼的兒子,應該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如果楚嘯天不在家,他就跑對方公司里去,他和楚杭的這段感情和關系,不僅楚杭要承擔,他也要,他自己不能總是被動地接受一切,無論好與不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僅楚嘯天竟然沒管住楚杭,楚杭人自己逃出去了。 他向家里管家打聽過才知道,這段時間徐小田旅游去了,楚杭前陣子被楚嘯天押了回家,二話不說人就被關進了房間里。第二天楚杭就砸窗逃了,詳細的管家沒敢說很清楚,他們都以為是楚杭在外惹了事才被楚嘯天抓回來的。楚杭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讓楚嘯天這幾天忙得顛三倒四都找不著人。 楚嘯天估計是沒料到楚慈會突然跑回來,也沒讓家里的人留個心眼,控制他的出入。 楚杭的房間好像重新裝修了一輪,他摔裂了屏幕的手機大大咧咧地躺在書桌上。桌子旁邊的窗戶是重新裝上的,還留著貼在鐵框上的塑料膠帶,其余什么東西都沒有。 楚慈給手機插上電,發(fā)現(xiàn)兩張電話卡都被取了出來,不知被誰帶走了。楚慈猜測是楚嘯天,不然楚杭有電話卡不會不聯(lián)系他。不過問題是,現(xiàn)在通信手段那么發(fā)達,就算沒有手機,在路邊便利店接個電話也可以給他打電話,如果不是忘了他的電話號碼,那大概是故意不聯(lián)系他。 后者可能性更大,因為楚慈的手機號不是什么限定的貴價奢侈品,很多他們共同認識的朋友都有,高中母校里的電話簿還存了呢,他那么多年沒換過手機號,并不難找。 楚杭敢逃出去,大概是有自己的辦法,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不聯(lián)系他,大概是怕他擔心吧。 楚慈坐著想了很久,最后拿起書包出了家門。他從早上到現(xiàn)在沒怎么吃過東西,肚子有點餓,卻沒有胃口。他在小區(qū)門口的餛飩店站了許久,手不自覺摸上自己的小腹,想了想,還是得吃點東西。 不然就兩個人得挨餓。 吃過午飯,他搭上公交,楚嘯天往市中心的辦公樓去了。 162. 公交很晃,一路上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晃得楚慈頭暈,更想吐了。 他發(fā)覺自己的孕吐很嚴重,不知是不是受身體特殊性的影響,林醫(yī)生告訴他,他孕早期最好是要在家里靜養(yǎng)的,四處奔波實在太勞累了??伤宦?,他想著必須要在這個月里把事情解決了。 他捂著肚子,他怕再晚一點,除了身體承受不住,他會舍不得。 一路上晃到公司樓下,楚慈都沒回過神來。 現(xiàn)在正處晚夏,下午的日頭依然猛烈。他頭暈乎乎地走進大廈,迎面撞見從里面走出來的中年男人,楚慈記得他,他是楚家的家庭醫(yī)生。從小給自己做身體檢查,不過他高中畢業(yè)后就沒再見過這個人了,因為見不著也不需要。 他還沒琢磨清楚對方為什么要來楚嘯天的公司,自己已經(jīng)被保安攔下了,問他是誰,來干嘛的。 他說來找楚總,讓對方直接聯(lián)系楚嘯天,報楚慈的名字。 很快,前臺的小jiejie就小碎步跑過來,把他領到樓上老總辦公室。楚慈對她有印象,自己第一次來楚嘯天的公司吃員工餐的時候就是她招待的。 時隔那么多年,再次在辦公室里和楚嘯天面對面地談話,好像已經(jīng)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他剛進門的時候楚嘯天像在吃藥,他胡亂把幾個瓶瓶罐罐扔進抽屜里,平淡地揚了一下下巴讓招待員出去。 門被關上那一剎那,整個辦公室都安靜里,針落可聞。 他們兩父子一個站在門口,一個坐在落地窗前的辦公椅前,像是隔著漫長的歲月,終于相視了一眼。 楚慈背后還背著書包,可他已經(jīng)不是從前那個只會在寒風細雨里哭泣的少年;楚嘯天胖大的身軀瘦小了些,背也彎了卻依然挺直,他面上仍帶著笑,同樣是那種全靠面部肌rou拉扯出來的生硬的笑容。 他語氣很平淡,似乎完全沒有遇到不速之客的驚訝,但話里的內(nèi)容又是那么意想不到:“你怎么來了?”他抬起眼皮掃了楚慈一眼,淡淡地說,“看樣子大概是回家一趟了吧,你也見著了,楚杭不在家,也不在我這里,要來找人可沒有。” 楚慈一時間覺得很神奇,楚嘯天這個男人好像從來不知道什么是驚訝,他對什么事情都不會覺得驚訝,比如說他的身體,比如說他和楚杭的luanlun。 那天在家庭餐廳里,他一舉一動都游刃有余,說出來的話又那么有理有據(jù),好像對面坐著的只是一對找他進行戀愛傾訴的戀人,而不是他的兩個親生兒子。 大概楚嘯天真不知道什么是驚什么是喜,他身上也不會有快樂憤怒這樣人類的情緒。 那天對方和他還有楚杭說得最多的一句說:“趁現(xiàn)在mama還不知道?!闭婢秃孟袼謸男煨√锼频?。 管家還說楚嘯天為了找楚杭忙得顛三倒四,楚慈看了眼對方桌案上擺得整整齊齊的文件,心里猜想大概是他的手下被他喚得顛三倒四。 “嗯?!背葢艘宦?,沒說話。 楚嘯天瞥了一眼桌上的電腦屏幕,溫聲說:“你不想去國外進修嗎?這個機會很難得,我認為對你的事業(yè)有很大幫助。” 楚慈沒領情,他無所謂地一聳肩:“不去,我自己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不需要您爭取來的機會?!?/br> 楚嘯天也沒惱,只是默不吭聲地看著楚慈,不知是透過他看著誰,或者根本沒在看他。他頓了一下,才說:“小杭是你的弟弟?!背纫廊粵]搭理他,他便自顧自繼續(xù)說,“你們這段感情的存在不合理。” 楚慈站直了些。辦公室里有微熏人的淡淡香水味,是股很成熟的古龍水味道。乍一聞很舒服,但是聞久了讓人感覺窒息。他幾乎站不直,手下意識搭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地按揉,好像在安慰肚子里那顆不安的靈魂,勸慰他乖巧一點,很快就好了。 又想吐了。 楚慈垂下頭,沒什么表情,看著像是認真地傾聽楚嘯天的教導,實則在壓抑下胃部的不適:“那什么才是合理?”他聲音很細,在靜謐的辦公室里回蕩著,像幼崽發(fā)出的絕望的求救訊號。 “那什么才是合理?”楚慈問:“我們這段感情的存在不合理,那你和我母親的感情是合理的嗎?你們把我生下來的決定是合理的嗎?”他聲音噎了一下,才壓抑住聲音里那點悲憤,“那你既然決定把我留在這個世上,為什么又不管我? “你既然鐵了心的不打算管我,現(xiàn)在又憑什么來指畫我的感情?” 他不管不顧地說著,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話:“不對,重點是楚杭,因為對象是楚杭,我知道的。” 其實他要和誰談戀愛,他會懷上誰的孩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是楚杭,他的弟弟,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他自己也知道,任誰都沒法接受自己的孩子之間會產(chǎn)生愛慕的關系,平心而論,讓他自己代入一下他也受不了。 可私心是他放不下。 這樣的矛盾盤踞在他心頭那么多年,他始終想不明白一個理由放過自己。于是他就放任了自己,今天楚嘯天只是作為他理智的一面,撕開那層他自欺欺人的窗戶紙來給他敞亮了天窗。 要是換到別的故事里,楚嘯天才是那所謂正面角色吧。 “負面人物”楚慈于是自暴自棄地說:“晚了,晚了。您要早幾年發(fā)現(xiàn),我們不至于走到這一步?!彼诌€覆在肚子上,只是沒有再揉弄,“您就別怪我們也別攔著我們了,我和楚杭,回不去了?!?/br> 他和楚杭共同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且不說未來他能不能順利地來到這個世界上開眼見見他們。但此時,這是一個無爭的事實。 這一刻,無論是誰,都得尊重他肚子里的這個新生命。 楚慈臨別前告訴楚嘯天,他今天也不是沖著楚杭來的,他早知道楚杭不在這里。他只是來立個反骨的宣言,他認為自己作為這段親情里年長的一方,作為這段luanlun感情里同為當事人的一方,他有必要也承擔起這份離經(jīng)叛道的責任。 楚嘯天難得沒叫人出來攔住他,他都想好要是楚嘯天叫那些保鏢來押他回楚家關著,他就砸窗跳車或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在大眾場合撒野,看對方敢不敢丟這個臉,反正他楚慈丟得起。 “小慈,你不后悔?” 這是楚嘯天最后問他的話。 楚慈腳步一頓,推開門前頭也沒回。 “愛不能解決一切,但我愛他?!背日f,“爸,照顧好身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