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楚杭對著兩三百塊的老人機屏幕上顯示的無信號三個字靜默了半天，最后還是默默地把手機揣進兜里。

    他從楚家逃出來前手機丟了，幸好提前聯(lián)系好了老同學(xué)，不然走不出楚家的大院。

    他現(xiàn)在人在離家隔了兩座城市的窮山僻壤里，這里日常沒信號，連出個城鎮(zhèn)都得開車在山上轉(zhuǎn)悠兩小時。

    許擂——也就是世代從醫(yī)的那個老同學(xué)，之前為了楚嘯天到他家坐的事情幫他調(diào)查楚嘯天的情況，沒想到還真給查出了點什么來。楚杭跟著楚嘯天回家那一晚腦子里除了擔(dān)心楚慈，基本上就在盤算這事兒。

    他很了解楚嘯天這人，對方心底里遠(yuǎn)沒有面上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平易近人，更沒有他笑容那么感情充沛。那天在家庭餐廳里楚杭就看出來了，楚嘯天一口一句不離徐小田，單純是想威脅他。他和楚慈luanlun的關(guān)系要暴露出去，自然是最能威脅到楚嘯天的地位的，無論是他的社會聲譽還是在冠徐兩家錯綜復(fù)雜的利益關(guān)系。

    從前楚杭就在想，無論是楚慈還是他，亦或是徐小田，對楚嘯天而言，不過是身份象征中代表親情及歸屬感的重要一環(huán)——一個顧家型的事業(yè)男人，無論在哪都能很輕易地混得風(fēng)生水起。他最愛的永遠(yuǎn)只有他自己，和自己手上掌握的這份權(quán)力和地位。

    而如果他和楚慈的關(guān)系可以從對方的利益鏈里摘除出來，楚嘯天壓根不會搭理他們。

    所以現(xiàn)如今楚杭想借機擺脫楚嘯天，只能找到比他和楚慈關(guān)系更能威脅到楚嘯天地位的把柄。

    許擂當(dāng)時查到的一件事就讓他很感興趣。

    而且這件事背后牽涉的東西，好像比他想象中還要深得多。于是他最后還是答應(yīng)跟著許擂親自來到這個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鬼地方，身邊手機用的還是兩三百塊沒有信號的老人機，城里電話都撥不出去，更別說聯(lián)系楚慈了。

    等終于見到他一直在找的人時，楚杭心頭也卸了重?fù)?dān)，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就原路返回。這一路上又是卡車轉(zhuǎn)公交再轉(zhuǎn)的士飛機地奔波，他懷里抱著那份至關(guān)重要的資料，身體累得不行，心情卻十分亢奮。

    他原本是想給楚慈一個驚喜的，只是沒想到遠(yuǎn)方還有更意想不到的事情等著他。

    164.

    楚嘯天大概沒想到，他前一天送走自己的大兒子，兩天后，他又在同一個地方迎上了他的二兒子。

    這兩兄弟好像存心想整他不讓他歇息。他命人在外奔波尋找了近十天的楚家二少爺身上套著昂貴地名牌運動服，腳上踩著正炒得火熱的名牌運動鞋，口罩掛一邊耳朵，鼻梁上還架著副墨鏡，拽的二五八萬似的走進他的辦公室。

    楚嘯天只掃了他一眼，就跟沒眼看似的開口問：“回來了？”

    楚杭摘下墨鏡，把剛一直夾在手臂的文件夾丟他桌子上，雙手撐在桌子邊沿，饒有興致地歪頭，笑得人畜無害地說：“親愛的爸爸，我們做個交易唄?！?/br>
    楚嘯天瞥了眼從文件夾里掉出來的照片，難得地下意識皺起眉頭，眼神里竟帶了些許震驚地望向楚杭。

    楚杭難得看他到慣常保持平淡的表情裂開了，笑得樂不思蜀，最后聲音一凜：“爸，這對你肯定是筆很劃算的交易?！?/br>
    文件夾里露出來的照片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又瘦又黑的老人，說是老人其實并不準(zhǔn)確，因為他身上穿這件素色的襯衫，又破又爛，身材不矮小，身子骨看起來還算硬朗，就是失去了點活氣，看起來暮氣藹藹，要比同齡的中年人要老上十歲。要是被楚慈看見這幾張照片，大概也很難認(rèn)出照片里的人，畢竟楚嘯天也忍不住一頓——照片里的主人公赫然是八年前曾綁架過楚慈的冠孝如，楚慈的親舅舅！

    誰也不知道那天楚杭到底用這些照片和資料，跟楚嘯天做了一筆怎樣的交易。

    只是那天楚杭離開楚嘯天的辦公室后，楚嘯天的助理很快叫來了他的家庭醫(yī)生，幾個大男人在辦公室里進進出出，把本來還算寬敞的辦公室擠得水泄不通。

    楚杭出公司后第一時間把從楚嘯天那里要回來的電話卡插進手機里，聯(lián)系了楚慈，而楚慈早已返回了A市。他原本以為楚慈會很快接他的電話的，畢竟自己失聯(lián)那么久，楚慈要不擔(dān)心死才怪，而他一開機的確看到了又幾十個未接來電和上百條的微信消息，最后一通電話和微信都是昨晚，來自楚慈的。

    電話留言是：快點回來。

    消息是：我在家等你回來，晚安。

    楚杭又心疼又愧疚又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人，各種復(fù)雜的情緒拉扯他的理智讓他冷靜不下來。他已經(jīng)訂好了車票，一路上邊給楚慈打電話一邊趕路。

    可楚慈很久都沒接。

    他一時慌了，腦子里閃過很多種可能性，有好的有不好的，差點沒把自己嚇出心臟病來。

    等楚慈回消息，他人已經(jīng)抵達(dá)了A市，正準(zhǔn)備打車回家。

    楚慈在電話那頭很平靜，聽到他的聲音無驚也無喜，只是平淡地叫他早點回家。楚杭已經(jīng)開始迷茫地想，要怎么負(fù)荊請罪。

    可真正見到人時，楚杭才知道楚慈并不如他聲音聽起來那么冷漠。

    他設(shè)想過很多兩人再見時的場面，或許自己一進屋里就得下跪，連帶磕十幾個響頭；或者是他被動承受楚慈的拳打腳踢，然后乖乖地抱著楚慈撒嬌認(rèn)錯；又或者是熱烈地抱在一起親吻，吻得難舍難分……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以上場景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了。

    楚慈看到他第一眼就是笑，他人還沒來得及走上去把被他傷得透徹的哥哥抱進懷里安穩(wěn)，哥哥笑著笑著，眼淚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來。

    對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止不住淚珠的流淌，最后情緒崩潰地哭得歇斯底里。

    那一刻楚杭只覺得自己死不抵罪。

    165.

    楚慈哭著鬧了很久，最后打著哭嗝罵楚杭負(fù)心漢，莫名其妙失聯(lián)十幾天沒個回信，要換個人早跑路了，還得上社交平臺咒罵他這個渣男。

    楚杭把人抱到大腿上坐著，邊抽紙巾邊幫他擤鼻涕泡。楚慈哭累了就不吭聲，紅著雙兔子眼發(fā)呆，不知道想什么，手揪著楚杭的衣服下擺不放。

    楚杭低頭親他臉頰上的淚痕，溫?zé)岬暮粑鼮⒌饺说哪樕?，癢癢的。

    楚慈轉(zhuǎn)過頭來跟他接吻，嘗到對方嘴里熟悉的氣息時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楚杭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等楚慈情緒完全平復(fù)下來才放開他，臉蹭著他的肩窩道歉。

    楚慈曲著腿坐在他的懷里，揉他的發(fā)根，問他這幾天到底去哪了。

    楚杭簡略地說了一遍這十幾天里的經(jīng)歷，忽略過部分楚慈不需要知道事情，總而言之就一句話，楚嘯天那邊基本擺平了。

    楚慈當(dāng)然不信楚嘯天會那么容易就妥協(xié)，對楚杭這部分的描述也半信半疑，可他最后還是沒問清楚，大抵楚杭也有自己的理由，不能輕易地告訴他。

    “小杭，別勉強自己。”這是楚慈聽完整段經(jīng)歷后說的唯一一句總結(jié)。楚杭一愣，意外地理解了他話里的意思。他溫柔地低下頭親吻楚慈的臉頰，無聲地笑了。

    “哥哥，你最近是去見了楚嘯天吧？”這是他從楚嘯天嘴里知道的。楚嘯天告訴他，在自己去找他的兩天前見過楚慈，楚慈大言不慚地對自己的弟弟做了番深情的告白，但具體是是什么，楚嘯天沒說，“你和他說了什么？”

    楚慈生硬地轉(zhuǎn)開視線，沒正面回答。楚杭扳過他的臉啄他的唇，含著他的唇瓣呢喃：“說嘛，哥哥，我想聽?！?/br>
    楚慈探出舌頭舔他的唇縫，主動地把軟舌遞出去，任楚杭吮得他舌根發(fā)麻也不肯放過他。

    吻畢，楚慈才說：“我跟楚嘯天說……”他猶豫地看著楚杭近在咫尺地臉，眼眶瞬間又噙滿了淚水，不自覺就伸手環(huán)住楚杭的脖頸，啞聲說，“我愛你，很愛很愛你?！?/br>
    楚杭滿心滿意只有楚慈話里裝載不下的愛意，倒沒聽出里邊蘊含著的別的意思。他手跟著不老實地摸到楚慈的大腿內(nèi)側(cè)，指尖繞著褲子內(nèi)側(cè)的那點布料打轉(zhuǎn)，一邊含情脈脈地說：“謝謝。

    “謝謝你，哥哥。”

    謝謝你那么勇敢地愛著我。

    楚慈把住他的手腕，頓了一下才說：“小杭，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楚杭扶著他從沙發(fā)上坐起來，楚慈爬到沙發(fā)另一頭，從自己的書包里翻著什么，良久手里抓著病例本，挪到楚杭身邊乖乖坐好，把檢查報告遞到了對方手里。

    楚杭接過來掃了一眼，神色陰晴不定地抬頭去看楚慈。楚慈頓了一下，手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肚子，緩緩開口說：“小杭，我懷孕了。”

    楚杭表情空白了足足有一整分鐘，才從巨大的驚喜里回過神來，嘴角不受臉部肌rou控制地瘋狂往上翹，他幾乎是一瞬間從沙發(fā)上蹦起來，兩手把孕檢報告抓成了一團紙團，然后又松開，不知道自己站起來是想干嘛，于是迅速坐下，調(diào)整好坐姿就要往楚慈身上撲。

    結(jié)果還是抑制住了激動的心情，改為牽起楚慈的手，開口的第一聲卡殼了一瞬，他連忙清了清嗓子，盡量放緩了語氣問：“真的嗎？”像是怕聲音大一點會驚動什么似的。

    楚慈朝他笑了一下，表情沒有很驚喜，臉上籠罩著一層安逸的平靜，平靜得近乎悲愴?？沙紱]注意到這些，他幾乎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在尚且不懂何為人父責(zé)任的年紀(jì)里被盲目自豪奪去了理智：“什么時候確定的？”

    他又問。

    這次楚慈答得很快：“四天前。我去醫(yī)院看胃病，結(jié)果出了烏龍，這幾天一直沒什么食欲是懷孕造成的。然后隔天我就去做了孕檢，除了一點低血糖，身體很健康……肚子里的寶寶也很健康?！?/br>
    楚杭看著他的雙眼亮晶晶的，不知是被喜悅激動的還是怎么的，眼前蒙了層朦朦朧朧的水霧，面上完全拋去了平常最愛裝出來的成熟，xiele點純天然的稚氣。

    楚慈看著他依然是少年人的模樣，幾乎于心不忍地攥緊了拳頭，心下一動，差點就xiele心頭的那丁點勇氣，開始搖擺不動起來。他很快速地閉了閉眼，把心底里那點軟弱都藏在逞強裝起來的冷漠之下。

    那是他思考了很久才做的決定。

    因為只有這樣做才是對他們兩個人最好的選擇。

    “楚杭，我不想要這個孩子?！?/br>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