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農(nóng)歷新年前，楚嘯天意外地進(jìn)了醫(yī)院。

    聽徐小田說，那天楚嘯天結(jié)束了跟幾個商業(yè)伙伴的年終聚會，出酒店門口時倒下的。事發(fā)突然，楚嘯天的助理第一時間撥打了搶救電話，把人送去了醫(yī)院。

    徐小田在電話那頭哭得死去活來，大有一頭撞死隨楚嘯天一起去的架勢，楚杭迫于無奈只能放下手頭的工作趕回家一趟，但他又放心不下獨自在A市的楚慈，于是預(yù)計一天往返兩市。

    結(jié)果是一回到家大致了解了一下情況，就被徐小田給纏住了。

    楚杭還是抽空給楚慈打了個電話，跟他報告了一下狀況，具體檢查結(jié)果還沒出，他可能得晚一兩天回家。

    楚慈極快速地答應(yīng)了，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你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彼挂膊皇遣粨?dān)心楚嘯天，畢竟是自己親爸。而目前的情況是，無論楚嘯天出了什么事情，那邊只有楚杭一個人扛著，他更擔(dān)心楚杭。

    他一開始以為楚嘯天單純是三高或者什么的半路暈倒了，沒想到情況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徐小田得知楚杭是在給楚慈打電話，十分不滿地哭訴說，無論他們家平常待楚慈怎樣，知道自己父親出事了都不肯回來看他一眼，真是個白眼狼。

    楚杭在一邊翻了個白眼，腹誹說你們平時都不把人當(dāng)人，現(xiàn)在還好意思來埋怨，早干嘛去了。結(jié)果還是耐心地把徐小田護(hù)在懷里安慰。

    徐小田跟他說，楚嘯天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天天在吃藥，而且這半年來瘦了不止一圈。她問楚嘯天怎么回事，對方也不告訴她，只是安慰她說生了點小病，過兩天就好了。可都過了新的一年，她見楚嘯天的狀況一點都沒轉(zhuǎn)好，最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前幾天她還強(qiáng)硬地讓對方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楚嘯天答應(yīng)著說好，然后今天就倒下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心急，就給楚杭打了電話。

    楚杭問她這種狀況持續(xù)多久了，徐小田又支吾著說不上。近幾年楚杭不在家后，她和楚嘯天的關(guān)系就更不和睦了，兩人對彼此都愛答不理的，只有逢年過節(jié)會湊一塊兒吃頓飯。她這幾年酷愛旅游，一天到晚不沾家，哪里注意到楚嘯天到底是什么時候出的問題。

    楚杭沒心沒肺地聽著，沒什么感想。這兩老的關(guān)系他是清楚的，因為他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兩人基本是兩頭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狀態(tài)了，只不過是礙于他的面沒擺到明面上。所以聽到徐小田說這些，楚杭沒感到多驚訝。

    他從小就沒覺得自己父母間的關(guān)系能維持多久，因為他們家是那么得特殊。

    一個只有利益而沒有愛的家庭。

    當(dāng)晚，楚嘯天的身體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

    癌癥晚期。

    186.

    徐小田拿到報告的時候反而哭不出來了，她一臉茫然地看著楚杭，好像急切需要一個人告訴她生活不是電視劇，那么狗血的事情大概是不會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

    而忘記了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

    楚杭向醫(yī)生了解了大體情況，帶著呆若木雞的徐小田回了家。

    徐小田在車上哭了一路，到家的時候差點虛脫。

    楚杭扶著她回房間休息，自己在客廳靜坐了很久。

    他想了很多，目前為止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糟糕多了。他回憶這兩年和楚嘯天接觸的種種，猛然發(fā)現(xiàn)有很多蛛絲馬跡是他能注意到的，可是他沒有在意。

    楚嘯天出了事，他第一時間不是為此感到悲傷，而是極快速地縷清了他們家的產(chǎn)業(yè)、人情關(guān)系、背景地位等等，他作為楚家的第一繼承人，他接下來該怎么做？

    這是楚杭一直以來不敢細(xì)想的事情。

    如果楚嘯天不出事，那么他就可以繼續(xù)自己的音樂事業(yè)，一邊逐步熟悉接手楚嘯天的工作；等楚慈將來把孩子生下來，他們會在A市用他的積蓄先買一套小公寓，一家三口住進(jìn)去；等孩子長大了些，楚慈繼續(xù)自己的學(xué)業(yè)或者工作，他也可以完全兼顧音樂和公司，楚嘯天就能順利退位，他們的生活會繼續(xù)平靜地過下去。

    而現(xiàn)在一切的計劃都被打亂了，很多事情他不得不提前承擔(dān)起來。

    醫(yī)生告訴他，楚嘯天頂多能活過這一年。

    他只剩下一年的緩沖期了。

    當(dāng)初楚慈告訴他，自己不想要這個孩子，因為他們還小，他們還不成熟，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無限的可能，將來會遇到什么問題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他還信誓旦旦地告訴楚慈，他撐得住，他熬得過來，他甚至順利說服了楚嘯天讓他們兩個在一起了，他還有什么難關(guān)跨不去？

    事實是他可能真的太天真了，當(dāng)所有問題突然降臨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更多的是無能為力。他甚至不敢把情況告訴楚慈，楚慈已經(jīng)很辛苦了，他得讓對方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來。

    對，還有楚慈。

    楚杭給自己倒了杯冷水灌進(jìn)肚子里，思緒才清明了些。

    即便是為了楚慈，他都不能自己先xiele氣。

    他捏緊了冰涼的玻璃杯，視線停留在杯壁上掛著的水珠，無奈又堅定地告訴自己：

    楚杭，你是即將成為寶寶父親的人。

    你是要撐起這個家的人。

    187.

    徐小田一晚上沒睡好，楚杭就在旁邊守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先去了趟醫(yī)院查看楚嘯天的情況。楚嘯天還沒醒，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上一次和楚杭見面時又瘦小了一點，幾乎撐不起身上的病患服，人躺在床上的時候一片干癟，像塊即將朽爛的木頭。

    楚杭恍惚地回想起他印象里那個身材寬大，臉上總掛著和煦的笑容的男人，和病床上的人除了眉目相似外，別的地方一點都匹配不上。年歲在那個男人的身上悄然流失，他情不自禁聯(lián)想到自己的未來也許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心里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楚嘯天的助理提醒了他一句，楚杭才回過神來。助理姓楊，據(jù)說是前一年換的新人，依然是年輕才俊一名，年紀(jì)比楚慈稍長，但做事沉穩(wěn)靠譜，楚嘯天很看重他。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給楚嘯天打理公司的事務(wù)，聽說是在為楚杭的上位做準(zhǔn)備。

    楚杭偶爾也在想，楚嘯天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所以提前一年已經(jīng)把生后事都處理完了，剩下的，交給他就好。

    楚杭用了兩天時間，大體把公司的情況弄清楚了，接下來的事務(wù)靠楊助理和他線上溝通。晚上他難得回了楚家一趟，給徐小田準(zhǔn)備了頓晚飯，囑咐了她兩句，就匆忙坐上車往A市去。

    臨走前徐小田還很放心不下，神經(jīng)質(zhì)質(zhì)地拉著他的手質(zhì)問他去哪里，什么時候回來。

    楚杭按捺著焦躁跟她解釋工作室那邊還有工作，他過兩天就回來。醫(yī)院那邊有醫(yī)生看著，徐小田要樂意就家呆著，偶爾抽空去醫(yī)院看看楚嘯天。

    “你是要回去見那個小怪物吧？”徐小田抓著他的手很緊，青筋在手背上突起，布滿了她整一瘦小的手臂。

    楚杭拂開她的手沒有解釋，徐小田連忙撲上來抱住他的腰不讓人走，嘴里還歇斯底里地吼著：“小杭，你告訴mama，你告訴mama！你和那個小怪物到底什么關(guān)系！”

    楚杭不容置疑地推開她，手還溫柔地給她把頭發(fā)整理好。徐小田自從得知楚嘯天的病后，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好，他咨詢過相關(guān)的醫(yī)生，得到的回復(fù)是受刺激太大。

    楚杭雖然不太能理解徐小田為什么就受刺激太大了，但畢竟是情緒不安穩(wěn)的人，他不好再刺激對方，于是還是耐下心來再三保證，他一定兩天內(nèi)回來。

    他輕輕地抱住徐小田，拍著老婦人瘦小的后背，緩緩地說：“媽，你說什么呢，我們是兄弟啊。

    “我們是一家人啊。”

    徐小田被他這一句話說的后背一涼，一時半會兒沒出聲了。

    188.

    楚杭回到A市，第一時間是趕回家。他離開前還在家里屯了很多材料，方便楚慈不出門也能保證一日三餐。他肚子越大就越不喜歡出門，整天悶在房間里看書，或者偶爾在陽臺里澆花曬太陽。

    楚杭突然回來他是沒料到的，彼時他人還在房間里搗鼓很久沒翻開來的學(xué)習(xí)資料。聽到門開鎖的聲音時第一時間扶著肚子從房間里走出來，楚杭看見他二話沒說就大步走上來給了他一個滿滿的擁抱，但沒抱實，因為中間還隔著個球。

    楚杭抱著他很久沒說話，臉埋在肩窩里沉默了很久。

    楚慈手撫在他后背感受他身體逐漸松垮下來的肌rou律動，一時半會兒也沒出聲。不知怎么的，直覺告訴他楚杭很累，現(xiàn)在大概只需要一個可以依靠一會兒會兒的港灣。

    半晌，楚杭才抬頭看他，問他有沒有好好吃飯，休息得好不好，寶寶有沒有鬧他。

    楚慈摸他的臉笑著搖頭。

    楚杭才離開兩三天，回來時眼底已經(jīng)掛了一圈青黑，眉頭下意識皺得松不開來。楚慈為他拂開皺在一起的眉心，只是頓了一下，溫柔地說了句“辛苦我的小杭了”。

    楚杭不知怎地，一瞬間眼眶就紅了。他握著楚慈的手和他額頭相抵，牽著對方的手拉到自己胸膛前，感受內(nèi)里的跳動，好像一瞬間渾身充滿了力量。

    還得繼續(xù)前進(jìn)的力量。

    楚杭最后還是沒來得及跟楚慈交代家里的情況。楚慈也沒急著問，等楚杭第二天馬不停蹄地跑工作室，他在家里給人準(zhǔn)備晚餐。

    楚杭回家吃晚飯的時候才跟他提了一嘴后天還得回家，他和陳醒商量了一下今年的工作安排，大概至今年孩子出生前都不會給他安排重大的活動。他給楚慈碗里夾了塊醋溜排骨，慢慢地說：“哥哥，年后我就正式接手楚嘯天的工作了。等寶寶出生后，我們就搬新家里去，好嗎？”

    楚慈沒想到他一時會這么說，嘴里還咬著半塊排骨rou：“你什么時候找的房子？”

    楚杭笑道：“最近。我讓楊助理，也就是楚嘯天的助理幫忙找的。公司也放假了，我托他私底下留意留意。我們總得搬家不是，難道等寶寶出生后還要住這兒嗎？”

    楚慈也沒反對，點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他大概猜到楚杭話里說的“接手”是什么意思，雖然并不知道更詳細(xì)的情況，但心里多少有底，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楚杭看著他瞬間黯淡下去的目光，同時猜到楚慈心里在想什么。他伸過手去握住楚慈的手，輕輕晃了晃安慰道：“哥哥別擔(dān)心，還有我呢?！?/br>
    楚慈聳聳肩，不置可否。他又問：“那徐……阿姨怎么辦？”

    楚杭想都沒想就說：“先留在那邊，等寶寶出生了……”他一頓，抬頭問楚慈：“哥哥，你想讓她知道嗎？”

    楚慈抬頭和他對視，半晌才說：“她是你mama?！睕Q定權(quán)在你。

    楚慈說這話時臉上沒什么表情，楚杭也無從猜測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不過大抵無論徐小田接不接受，他們的事情終究有攤牌的那天，只不過要講究時機(jī)。

    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

    只是沒想到，那一天會來臨的那么快。

    就像當(dāng)初楚嘯天通過報道找上他們一樣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