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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和熙15歲就入行了，剛到晚香樓的時候他被人關(guān)進(jìn)西邊的庫房，像是被獵人逮到的兔子一樣躺下等死。背對著剝落成塊狀的墻壁，眼前是屋頂那么高的柴火堆，他陷在這其中進(jìn)退兩難，半個時辰之后不知不覺餓暈了。

    好在太陽落山之前，云柳兒用鑰匙開了鎖，領(lǐng)著他去沐浴更衣吃飯，吃完飯又帶他進(jìn)了一處香香的閨房。葉和熙聞到那香味便頭暈?zāi)垦＃眯牡牧鴥禾嫠喟刺杧ue，心疼地說難為你了，個兒還沒長七齊就要到這吃人的黑窟里。

    葉和熙抬頭問她：真有這么嚇人嗎？

    柳兒待他像是大姐，安慰他第一次過去就好了。

    云柳也只有十六歲，家里七八個孩子養(yǎng)不活，爹娘就把最大的這個女兒賣到城里換了三只雞。第二年她想法子要了一日休假，回到熟悉的村莊遠(yuǎn)遠(yuǎn)地偷窺自己家。弟弟meimei們穿著新棉襖在雞圈里抓雞崽玩，看得她直掉眼淚。從此再也沒回去過，逢年過節(jié)給晚香樓的姐妹們裁布做衣裳聊以解悶。

    柳兒給他擦擦臉蛋，囑咐了幾件事，聽得葉和熙云里霧里，裝作懂了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第一夜過去在被窩里嚎啕大哭的時候才想起來柳兒說的話，心頭又是苦又是甜。

    日子總要過的，他想。晚香樓的姑娘們誰不是如此，同甘共苦惺惺相惜，能找到一個歸宿沒準(zhǔn)就解脫了。

    伺候完何亮，他扣好領(lǐng)子趿著半只鞋送客人下樓。傍晚正是人滿為患的時候，他攙著何老板走到大門口，分別前說了幾句話便上去休息。路過一間隱秘的包房，里面坐著的正是那名軍官。男人無意間瞥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影子，正覺得奇怪。小二傳菜時拉著人問：樓上是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小二嘿嘿地笑說客官，在余城人人都知道晚香樓，也不是什么秘密。您要好奇我?guī)ラ_開眼界。

    軍官點(diǎn)點(diǎn)頭，揮手讓小二離開。

    張姨和老太坐在巷子口擇菜，談?wù)摳舯谇囟陌素浴扇苏牡钠饎艜r，明眼的張姨忽然指著巷子外一輛嶄新的杜森伯格，這么短時間內(nèi)出現(xiàn)兩次小汽車實(shí)在罕見。話題立馬轉(zhuǎn)到了這輛價值不菲的四個轱轆上，老太說這不是上回那輛撞了人的車子嗎？真晦氣。張姨糾正她說你看岔了，上回那車子哪有這么亮堂呢？

    說話間車上下來一個男人，走到路邊上拉開車門，彎腰對后座說“少將軍，已經(jīng)到了?！睆能嚿仙斐鲆粭l筆直的長腿，軍裝褲熨燙得挺拔平整。上半身也是一樣的孔武有力，胸口別著一枚別致的勛章。

    霎時間周圍樸素?zé)o華的民房似乎也明亮了起來，跟隨著他一絲不茍的步履染上清冷的氣息。負(fù)責(zé)開門的軍官提著一捆禮盒在前邊引路，最狹窄的地方僅可通過一人。最后到那座灰敗的小院前推門進(jìn)去，敲了敲窗戶，過了幾分鐘才有人回應(yīng)。

    秦二媳婦來晚香樓叫葉和熙的時候，他還在縫補(bǔ)一件破洞的旗袍，聽見有人登門拜訪連忙放下活計(jì)，披上外袍和秦二媳婦一起回家。推開門他便急匆匆地呼叫meimei，生怕葉瑞英又有個三長兩短。到了廚房才發(fā)現(xiàn)兩個生面孔坐在飯桌旁邊，其中一個人從他進(jìn)來的那一刻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瑞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怎么能讓陌生人進(jìn)來！”

    “貿(mào)然登門，未能提前通知一聲，實(shí)在不好意思。”坐的較遠(yuǎn)那人起身頷首，不像是懷有惡意，“在下雷鄴，之前我們在醫(yī)院見過一次，還記得嗎？”

    葉和熙愣住，憑著記憶反問道，“你就是送我meimei去檢查的……”

    雷鄴肯定道，“正是。這位是仇將軍，那天將軍坐在車上，得知實(shí)情后想來探望舍妹，備了些薄禮，請笑納?！?/br>
    葉和熙轉(zhuǎn)頭看見桌上的禮盒，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太清楚是什么。他咬牙指著那堆包裝花里胡哨的盒子，語氣冷淡地說，“不必。二位帶著東西請回吧，瑞英身體沒什么大礙了，今后也不要再來。”

    雷鄴上前一步想要解釋，“上次是個意外，讓舍妹住了那么久的醫(yī)院實(shí)在……”

    “我不想聽?！比~和熙后退幾步，打斷了雷鄴的話。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站在門邊上靜靜地看著兩位不速之客。

    誰也沒想到局面會變成這樣。雷鄴再怎么辯解也是有口難言，只好轉(zhuǎn)向仇將軍。仇振齊站起來，理智地對葉和熙說，“不請自來，打擾了。”話畢健步走出矮小的廚房。

    等兩人走遠(yuǎn)了，葉和熙才殺進(jìn)灶臺把正在燒水的葉瑞英拖起來，嚴(yán)厲地問她為什么讓陌生人進(jìn)門，為什么不記得自己的叮囑。

    葉瑞英哭哭啼啼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個哥哥問她擦傷好了沒，還挽起袖子檢察有沒有留下疤痕，小孩子下意識覺得不是壞人。就留他們坐在廚房，自己去燒水泡茶。

    葉和熙又翻來覆去地囑咐她絕對不能隨意帶人回家，直到葉瑞英停住哭聲，才把剩下的攤子收拾好，把桌上的禮盒帶到秦二家送給那對可憐母子。

    仇振齊坐在車上，望著窗外沿街的景色，回憶那個虛張聲勢的男子，或者說是男孩更為準(zhǔn)確。身材那樣單薄，站在門邊像是一根木頭棍子一樣。晚香樓真有這號人物嗎？莫非是雷鄴看錯了？

    即便是他沒錯，這種反應(yīng)也太過異常。對上門送禮的人，像驅(qū)趕老鼠蟑螂似的毫不留情。

    也許他們一開始就猜錯了。他不是為了訛錢，想要敲詐一筆醫(yī)藥費(fèi)，親手把meimei送到車轱轆下壓平的。說到娼妓總能讓人聯(lián)想到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吹侥亲〉募遥约焊窍热霝橹髁?。

    仇振齊面無表情地平視前方，對前座的雷鄴說：“明天去趟晚香樓，不要告訴任何人?！?/br>
    天黑了?？罩械脑聝夯\罩在云后，羞澀地展露半張臉。越是迫近寒冬太陽下山越早，再過一個月就是冬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