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朗特大公下定了決心，然而如何實踐又是一個巨大的難題。絕不能貿(mào)貿(mào)然對卡利斯托星發(fā)動襲擊，這樣做會被視為叛亂。

    朱庇特對于威靈頓公的態(tài)度也像皇帝本人那樣矛盾，一些人認為，亨德里克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人，在皇帝病危的當下，應(yīng)該立刻召回公爵，而另一些人則主張，公爵仍是戴罪之身，絕沒有繼承皇位的道理。如何在這種利益的漩渦中求得平衡，將是一種精妙的技術(shù)，這種技術(shù)，乃是長期遠離首都星上流社會的大公力所不及的，于是他決定詢問卡斯蒂利亞。

    “您要見我？”金發(fā)的科學家按照吩咐出現(xiàn)了大公的書房內(nèi)。比起會客室，大公更喜歡和人在這里討論那些秘密的話題。

    “是的，卡斯蒂利亞閣下。”大公從光幕前轉(zhuǎn)過身來。

    全息影像播放的是卡利斯托星上的景象，一名漂亮的女記者正在報道一起懸浮車事故，在她的身后，是卡利斯托最為繁華的阿魯塞德市的市中心，無數(shù)座風格迥異的大廈拔地而起，懸浮車仿佛候鳥般，成群結(jié)隊的飛快掠行，而在地面上，雙休日的市民正在鋪滿綠草的地面上悠然地漫步，臉上的神色是承平已久的人才會擁有的平靜的幸福。

    大公看他的目光落在光幕上，便說：“很漂亮不是嗎？”

    “如果與您的領(lǐng)地相比，”卡斯蒂利亞說，“是的?！?/br>
    大公顯得有點兒不高興。

    但是科學家無視他的不悅繼續(xù)說了下去：“和永恒的朱庇特相比，這些漂亮的城市都不過是粗鄙的鄉(xiāng)下姑娘，而奧古斯丁區(qū)、愛倫區(qū)、格林尼治區(qū)……這些朱庇特的城市，才是奧林匹斯山上的女神。還有帝國毋庸置疑的中心，溫莎區(qū)，如果您親自到過那里，一定會為她綽約的風姿而傾倒的。在夜晚的首都星，她就好比一顆放光的明珠?！?/br>
    大公的不悅立刻消失了，卡斯蒂利亞描述的首都讓他很是心動。

    他的妻子，不幸去世的安娜公主剛嫁到普朗特公國的時候，曾對這里的貧瘠很是不滿，認為自己過上了流放一般的生活——這顯然是不公正的評價，普朗特公國下屬的五顆殖民星都十分富庶，大公本人的財富更是遠超首都星的許多貴族。

    妻子的態(tài)度多少也影響了這位大公，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機會成為朱庇特的主人時，狂喜幾乎叫他失去了理智，使他做出了種種不理智的行為。直到皇帝有意無意地敲打，大公才停止了他魯莽的舉動。

    “您的建議我謹慎考慮了很久，認為您說得很有道理。威靈頓公爵在軍部和下議院都有廣泛的支持者，哪怕是在貴族議院，我們也僅有微弱的優(yōu)勢。如果不采取行動，他極有可能繼承皇位，那么我們的噩夢將無窮無盡。”

    金發(fā)的科學家微微欠身：“閣下，我很高興您做出了正確的決定?！?/br>
    “可是，我們該如何爭取貴族們的支持？即使是和我最位親近一些人，攻擊卡利斯托對他們來說也是難以容忍的?！?/br>
    “這您不必擔心，溫莎區(qū)的貴族們，看似關(guān)心很多東西，經(jīng)濟、軍事、廣大公民的娛樂生活……但歸根結(jié)底，他們只關(guān)心一樣東西，那就是自己的利益，如果要他們放下自己手中的特權(quán)，比要他們的命還要叫他們難受。您只需從這一點出發(fā)，使他們相信，只有支持您才能保證他們的長期利益，就能獲得絕大多數(shù)人的支持。至于卡利斯托那邊，只要用一些巧妙的辦法，就能將難度大大地降低?！?/br>
    大公被這個智慧的大腦取悅了，他不顧禮節(jié)地靠近金發(fā)的科學家，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卡斯蒂利亞閣下，擁有您作為顧問，我可真是幸福。假使我的兒子成功入主皇宮，您將當之無愧地成為帝國的首相。”

    卡斯蒂利亞也回握住他的手：“大公閣下，您救了我的命，庇護我的朋友，還給了我研究的自由，這就是我所求的一切了?！?/br>
    他臉上的表情是這樣的恰到好處，使他看起來十分真誠，但熟悉卡斯蒂利亞的人就會知道，這不過是他平日的偽裝。

    一具沒有道德和良心的軀殼，若想要偽裝擁有一個真摯的靈魂，就不得不靠這樣的小技能。偏偏世人最喜歡的事情之一，就是通過外表和言語來做出判斷。

    卡利斯托基地這幾天的氛圍很緊張。各種人員進進出出，從將領(lǐng)到士兵，每個人都神色嚴峻。范倫汀忍不住偷偷詢問科林，但副官向他保證，只是發(fā)生了幾場中等規(guī)模的混亂，第三軍區(qū)統(tǒng)轄著三個公國、十數(shù)顆帝國直屬行星，小型殖民地更是難以計數(shù)，這樣廣大的空域也就意味著，混亂幾乎每天都會發(fā)生，只不過最近發(fā)生得稍許頻繁了些。

    有了科林的保證，范倫汀終于稍稍放下心來，把精力更多得放到約書亞的身上，小家伙并不是很適應(yīng)基地里的生活——軍營生活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實在太枯燥了——反而對卡利斯托的城市更感興趣，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天看到的巨大的穹頂和宏偉的建筑群。

    于是范倫汀只好在他的央求下帶他去基地附近的阿卡斯市。今天的阿卡斯市是個大晴天，人工穹頂上的太陽正散發(fā)著熾烈的熱度，一行人決定去水上樂園，順便讓土包子約書亞開開眼界。他長這么大，見到的最大的池子就是自家的浴缸。

    約書亞果然玩得樂不思蜀，他長得比最精致的人偶還要漂亮，性格也隨和，交友對他來說簡直輕而易舉，不出半天，一個長得很壯實的小男孩甚至追著他要求和他結(jié)婚。

    “什么是結(jié)婚？”約書亞問。

    “結(jié)婚，就是像我爸爸mama那樣生活在一起。”那個小男孩說。

    “我沒有mama，我只有爸爸和爹地?！?/br>
    “兩個爸爸或者兩個mama也可以結(jié)婚的?！?/br>
    “好吧。可是，我為什么要和你結(jié)婚呢？”約書亞問，“和你結(jié)婚，我能得到什么好處？”

    正在池邊曬人工太陽的范倫汀差點把嘴里的冰沙噴了出來，他開始反思自己對約書亞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嗯……”這個問題把小男孩問住了，“和我結(jié)婚的話，我可以照顧你啊。”

    “我不需要人照顧，”約書亞驕傲地說，“喬納森叔叔說，我是個小大人了，我可以自己照顧我自己的?！?/br>
    小男孩瞬間就蔫了，沮喪地看向站在泳池邊上的母親，而他的母親聽了他們的對話卻發(fā)出沒心沒肺的大笑。

    約書亞在兒童泳池里撲騰了一會也累了，爬出池子走到范倫汀的跟前，范倫汀從善如流地把他抱到腿上，用毛巾擦他濕漉漉的身體和頭發(fā)，小家伙兩只rou嘟嘟的小手舉著比他臉還大的玻璃杯，在范倫汀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偷喝檸檬冰沙。

    偶爾也有這樣的時候，范倫汀會對他的小放肆視而不見，約書亞很懂得機不可失的道理，于是偷喝的勁兒更足了——他喜愛甜食好比小熊喜歡蜂蜜似的，只要是甜的，無論糖果、蛋糕還是飲料，他都無法抗拒。

    “約書亞？”

    “什么呀爹地？”約書亞終于從冰沙的甜味里回過神來。

    范倫汀覺得自己有必要引導一下孩子：“你真的覺得必須有好處才會結(jié)婚嗎？”

    “那爹地呢？為什么和爸爸結(jié)婚？”

    這個問題把范倫汀堵住了：“呃……”兒子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讓他很難說出真相，他可憐的無權(quán)無勢的爹地最開始是被迫與他的爸爸結(jié)婚的。

    “一開始，是因為我覺得你爸爸很帥?！?/br>
    “然后呢？”

    “然后我就愛上了你爸爸。”

    “愛？”

    范倫汀決定趕緊結(jié)束這個亂七八糟的對話：“你還小，有一天你會長大，然后你會遇到一個人，見到他或者她的時候，你就知道，那就是你將要共度一生的人?！?/br>
    約書亞看上去更迷惑了。

    幸好這時喬納森、科林還有懷特回來了。范倫汀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喬納森，你們玩了些什么？”

    “很多！”雞窩頭的年輕人雙眼放光，蒼白的臉上泛著紅潤，對于他這種死宅來說，水上樂園也就約等于星際冒險了，“如果這兩位軍官不是整天跟在我身后就更好了?！?/br>
    相比于中等身高且瘦弱的喬納森，懷特和科林人高馬大，往他身后一站簡直跟兩個保鏢似的，弄得別人都對他退避三舍。

    “這是長官的命令。”科林說。

    科林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太死板了一些，于是范倫汀說：“鄧肯，喬納森救過我們的命，我認為我們可以相信他。”

    喬納森舉起雙手：“哇哦，終于有人說句公道話了！”

    “爹地，我還想去玩那個飛來飛去的東西，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約書亞搖了搖范倫汀的手臂。

    范倫汀并不是很想從躺椅上挪開，這種懶洋洋曬太陽的機會可不常有。于是他轉(zhuǎn)向棕發(fā)的Beta：“喬納森，你能不能帶約書亞去玩一會？”

    “當然可以。”喬納森對偶像的兒子有莫大的熱情，他從范倫汀的懷里接過約書亞，和懷特一起走了。

    兒子一走，范倫汀立刻感到世界清凈了許多——天父在上，他真的很愛約書亞，可是時不時地他也需要一點獨處時間。

    “鄧肯，陪我來躺一會。”范倫汀拍了拍并排的躺椅，“你太緊繃了，需要好好放松一下?！闭f著遞給副官一瓶防曬油。

    副官于是爬上躺椅，脫下熱帶風情的襯衫，開始往身上抹油。

    “你是怎么曬出這種小麥色的皮膚的？”范倫汀對科林的膚色羨慕不已。為什么同樣在天氣糟糕的萊克星頓住了那么久，只有他慘白得跟吸血鬼似的。

    “天生的。”科林不甚在意地說。

    “哦……”范倫汀懊惱地躺了回去。紅色的長發(fā)和海藻似的鋪開，纖長的身形優(yōu)美得仿佛一條美人魚，來來往往的人總是忍不住被他吸引目光，可是紅發(fā)青年墨鏡下的臉龐是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那表情里絕對沒有一點點與人交際的興趣。

    穹頂模擬出的天空藍汪汪的，一絲浮云都沒有，比那最清最清的海水還要澄澈，這景象足以撫平任何心靈的褶皺，舒適的熱度更他昏昏欲睡。

    “范倫汀？”

    “嗯？

    “你最近是不是很無聊？”科林忽然問：“想不想來一點真正的消遣？”

    “什么消遣？”范倫汀來了興趣。他的確很無聊。在萊克星頓，他至少還能擺弄擺弄小花園，而現(xiàn)在，除了照顧約書亞，他幾乎無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