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處和睦
若說現(xiàn)世上誰最了解高珩,當今天子稱第一,也就趙闕夠格稱第二。 他這位摯友最好美色,七歲便會拿母親的首飾換別家小姐的手帕,自詡風(fēng)流不下流、輕浮不輕薄。那救命恩人要是貌同無鹽,他定會拿一筆銀子草草了事,最好再不相欠;偏偏是個有幾分姿色的伶人,這不收進后院充實門面,于高珩而言可虧大了。 不過,新進門的這個確實挺順眼。 趙闕很煩府里那一幫鶯鶯燕燕,妖妖調(diào)調(diào),各個心懷鬼胎。為圖清凈,他特地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而鐘沉昀靜靜垂立堂下,眉眼清麗、神色恭謹,欠身時展出一段修長白皙的脖頸,通身都顯著干凈柔和。 于是態(tài)度稍稍放緩。趙闕接過妾室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隨口訓(xùn)示幾句“勤儉侍奉”“恪守本分”之類,便放人回去了。 高珩目送鐘沉昀噠噠噠走遠,捻了瓣橘子慢慢吃了:“這多好呀,拿出主母的款兒來,妻妾和睦,也叫我享享人倫之…哎哎,夫人,夫人手下留情!我逗你玩的!” 趙闕照著高珩的胸口就是一拳。下人們似乎早已看慣這般鬧劇,侍候旁側(cè),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真是越活心眼兒越小…不逗樂子了,我說真心的。宮里傳了話來,說母后的陵寢有異動。陛下要做一場十天半個月的法事,我身為人子,自然也要到場?!备哏裼蒙裙乔们泌w闕,輕嘆道,“文疏。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只有請你多多照拂了。不要讓那幾個刁蠻的欺負了去?!?/br> 趙闕沉吟幾許,未應(yīng)下,也未拒絕。只蹙眉丟下一句:“知道刁蠻還招進府里?!?/br> 事實證明,趙小侯爺只是嘴硬而已。 鐘沉昀過得不可謂不愜意。為示殊寵,高珩指了地段最佳的蘭芷軒給他住,草木葳蕤花鳥鳴香,離王妃的居所也近。趙闕三五不時地就撥些東西給他,想起一茬是一茬。青石小路蜿蜒,總有侍女捧著鏤云雕蝠紋的寶盤來回穿梭,看得一干不受理睬的妾室很是眼熱。 據(jù)趙闕派過去伺候的人說,那張選侍雖然偶爾來酸言兩句,倒也沒找什么麻煩。主要是鐘妾妃心態(tài)好,每天不是用腳丈量王府,就是琢磨吃的。 侍女的原話更直白:“也沒有什么,除了吃就是玩,玩累了休息一陣,然后繼續(xù)吃?!?/br> 趙闕:“…” 鐘沉昀自幼在鄉(xiāng)間長大,何曾見過王府這樣雕梁畫棟的宅邸。今日逛逛百花園,明日去池邊喂錦鯉,流云落花都能倚欄默看半個時辰。難以自抑的、重生般的喜悅洋溢心頭,仿佛萬事萬物都披了一層明麗色彩。旁人經(jīng)過時他又會略略收住性子,以免被笑話眼皮子淺。 沒幾日,王府里外差不多被鐘沉昀摸熟了。后山有一處開闊平坦之地,錯落立著幾個草靶,王妃常去那里射箭。且看他挽弓搭箭,衣袍與發(fā)尾在風(fēng)中揚起的弧度盛滿了少年意氣,只聽“嗖”的一聲,箭失離弦、破空有力,一舉正中紅心。驚得鐘沉昀這個外行看客連連拍掌稱贊:“好箭法!” 一頓,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忙低身行禮道:“見過王妃?!?/br> 趙闕接過巾帕,慢條斯理地摁著額角的薄汗:“你來這做什么?!?/br> 后山花木稀疏,少有人至。校場太遠了,此處正好供他手癢時施展一二。論景致是真沒什么可看的。 鐘沉昀如實道:“方才瞧見一只很好看的蝴蝶,一路追逐到了這里?!?/br> “那花蝶呢?” 鐘沉昀有些難為情地垂首,小聲囁嚅:“追丟了…” 趙闕瞥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鐘沉昀的錯覺,他好像聽見王妃低笑了一聲。 似是在笑他笨。 鐘沉昀的頭勾得更低了。未入府之前,他以為名門的伶人個個都像李員外郎那小兒子,金尊玉貴柳媚花嬌,宛如精致易碎的白瓷娃娃。王妃當然也是極漂亮的,但漂亮得一點不帶討好意味。猿背蜂腰,瘦而不弱,雙眉細且低壓,英氣中帶三分冷峻。像一柄開過刃的沉默的劍,比高珩更有家中主君的樣子。 原來,伶人也可以活得這樣恣意縱情,耀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鐘沉昀有心結(jié)交,可一到趙闕跟前,就忍不住自慚形穢。他兀自忸怩半晌,鼓足勇氣踱近了些:“妾昨日送去的那兩碟糕點,王妃嘗著如何?” 后院里想巴結(jié)趙闕的人不少。當初有幾個潑辣的叫端王慣壞了,聽說王妃進府,還不知死活地想使絆子。隔天見趙闕在堂上靜靜地擦一把長劍,又立時學(xué)乖了,湊前阿諛奉承極盡諂媚,卻連趙闕的眼角余光都不曾分到半點。至于各院送來的禮物,更是連房門都進不去。 他是看高珩的面子,又聽說鐘沉昀親自下廚,頗有誠意,這才收了那碟糖糕。困乏時掂一塊慢慢吃了,味道尚可,就是有些膩。 “下回不必送了,我不愛甜口。”不待鐘沉昀答話,趙闕上下這么一掃量,秀挺的眉習(xí)慣性蹙起,“你這身衣裳…” 鐘沉昀不明覺厲:“有什么不妥之處么?” 通身是嫩生的竹青色緞子,烏發(fā)挽成簡單的流云髻,僅用一支通透玉簪斜斜定住。不過分醒目,也不失溫和瑩潤,使人見之如沐春風(fēng)。 趙闕的眉心緩緩舒開,心中以為很是不錯,嘴上卻道:“素了些。改日把我送的東西穿戴上?!?/br> 鐘沉昀出身低微,于妝飾打扮一道并不精通,只知清清爽爽、切莫張揚就是了。張選侍同他那幾個姊妹審美就很糟糕,釵環(huán)裙襖專揀那花色艷俗金光燦閃的。頭回請安時一水兒的玫紅衣裙,日頭底下一照,仿佛一簇盛綻的雞冠花,晃得趙闕眼睛疼。 另一個極端是西霖閣的秋娘,終日白衣飄飄,自以為氣質(zhì)出塵。當日趙闕遠遠一瞧便眉頭緊皺,轉(zhuǎn)頭問身邊的侍從:“她在為誰戴孝?” 旁人都羨端王艷福不淺,府中各色美人風(fēng)情萬。孰不知美人容色各異,脾性也各異,喝口茶的功夫都能你來我往地拌嘴幾句,或明或暗,意有所指。 趙闕安坐正堂,面上波瀾不顯,胸口一陣發(fā)悶。 他是真想罵高珩一通,什么貨色都往府里招。圣上又極寵愛這個胞弟,由得端王府雞飛狗跳,也不怕有損皇家聲譽。 彼時遠在閩地的高珩噴嚏不止,不由咕噥道:“怪哉,誰惦念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