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知識(shí)競(jìng)賽是省里辦的，持續(xù)的時(shí)間不長(zhǎng)，聞?wù)岩恢芎蠡貋?，人憔悴了不少。他到家時(shí)，才剛下午六點(diǎn)多，進(jìn)了家門，聞旸卻在睡覺。聽到開門的聲音，聞旸迷迷糊糊爬起來：“小昭？你回來啦。”

    聞?wù)逊畔聲?，脫掉外套。“你怎么六點(diǎn)多就睡了？”

    聞旸揉揉眼睛：“我也不知道，最近總是很想睡覺，早上爬都爬不起來。”

    “沒有哪里不舒服吧？要不要去醫(yī)院查一查？”聞?wù)呀?jīng)歷過母親病逝，對(duì)聞旸任何一點(diǎn)小病小災(zāi)都很上心，生怕jiejie出點(diǎn)什么事。

    “沒事……就是犯困而已?！甭剷D打了個(gè)哈欠，往廚房走：“晚上想吃什么？姐給你做？”

    聞?wù)颜f：“你別進(jìn)廚房了，我來做吧。”

    鍋里有聞旸熬的粥，聞?wù)殉戳藗€(gè)番茄炒蛋，拌了兩根黃瓜，把上個(gè)月腌的蘿卜盛出來一小碗，就著吃粥。聞旸胃口好極了，連喝了三碗白粥，卻不吃炒蛋和黃瓜，只撿著腌蘿卜吃。聞?wù)哑婀郑骸澳悴皇遣粣鄢噪缣}卜嗎？”

    聞旸蔫蔫的：“以前沒發(fā)現(xiàn)，還挺好吃的……”

    吃完飯，聞旸又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聞?wù)严戳送氤鰜?，拍拍他姐：“姐，起來去床上睡?！甭剷D不情不愿地挪到臥室，才想起來問聞?wù)眩骸靶≌?，?jìng)賽結(jié)果怎么樣?。俊?/br>
    聞?wù)岩贿吺帐皶贿呎f：“老師說挺好的，讓我下個(gè)月跟著省里的代表團(tuán)，去參加全國(guó)競(jìng)賽?！?/br>
    “你怎么不早說！”聞旸驚喜，“全國(guó)競(jìng)賽得獎(jiǎng)是不是能加好多分呀？”

    聞?wù)腰c(diǎn)點(diǎn)頭：“聽說有些大學(xué)的招生辦也會(huì)去，如果表現(xiàn)得好，之后可以參加自主招生?！?/br>
    聞旸大喜過望：“哎呀，真不愧是我弟?！?/br>
    “還沒去比賽呢……”聞?wù)褤u搖頭，“八字沒有一撇?！?/br>
    “把握住機(jī)會(huì)呀！”聞旸比聞?wù)堰€開心，“你可一定要上個(gè)好大學(xué)，別像姐一樣，沒學(xué)上，工作都只能打零工?！?/br>
    聞?wù)炎钆滤阏f這個(gè)，他站起來，趕聞旸去睡覺：“你不是困嗎？快睡吧?！甭剷D睡了，聞?wù)延秩ハ匆路?，把這幾天積壓的臟衣服塞進(jìn)洗衣機(jī)。腳上穿的鞋也臟了，鞋是裴行璋送的，聞?wù)褜氊惖貌坏昧耍旁谒堫^下細(xì)細(xì)地刷洗。等洗完鞋，洗衣機(jī)里的衣服也洗好了，聞?wù)驯е路チ?，晾到最后，洗衣盆里只剩一件夾克。

    是男士夾克，不是聞?wù)训?，聞?wù)呀^對(duì)沒有這件衣服。

    洗衣機(jī)里怎么會(huì)有別的男人的衣服？聞?wù)寻櫰鹈碱^。聞旸談戀愛了？還把人帶回家了？他們姐弟一向無話不說，談戀愛的事，聞旸為什么沒有跟他提過？

    聞?wù)巡粍?dòng)聲色，把夾克掛在衣架上，晾了起來。

    第二天上學(xué)，他怕偶遇裴行璋，很早就去了學(xué)校，晚上放學(xué)時(shí)，等到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走出校門。裴行璋早就接了裴行瑤回家去了，校門外行人稀疏，路燈下卻站著一個(gè)人。

    是丁小龍。

    聞?wù)褯]和他打招呼，他卻自顧自跟了上來，也沒說話，只是跟在聞?wù)焉砗蟛贿h(yuǎn)處的地方。聞?wù)鸦仡^：“你到底想干嘛？”

    丁小龍叼著煙，一擺手：“走你的路，別管我。”聞?wù)褵o奈，一路騎著車回家，丁小龍也開了輛共享單車，不緊不慢地跟著，一直到聞?wù)堰M(jìn)了樓道門，他才又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了。

    一連幾天，丁小龍都這么跟著聞?wù)?，聞?wù)延行氖?，也懶得和他理論。為了躲裴行璋，聞?wù)褤Q了條路線，每天走一條小路上學(xué)，有一天，聞?wù)褎偣丈闲÷?，丁小龍就跟了上來?/br>
    “別走這條路，”丁小龍臉上沒有表情，壓著聲音說，“拐大路上去，有人跟著你呢……別回頭看?！甭?wù)褯]回頭，在下一個(gè)紅綠燈拐到了大路上。

    這天是附中的校慶日，下午開了個(gè)慶祝大會(huì)，開完會(huì)，四點(diǎn)多就放學(xué)了。天色還早，這次，丁小龍總算沒有等在校門外。聞?wù)鸦丶衣飞鲜盏絡(luò)iejie的消息，說讓他買點(diǎn)菜和rou，明天給他過生日。于是聞?wù)严热チ颂耸袌?chǎng)，拎著大包小包回家，先把rou提前腌上，放到冰箱。他又想起陽臺(tái)上還曬著蘿卜干，想泡一點(diǎn)明天用來燉排骨，便拿了一只碗，去陽臺(tái)上挑揀曬好的蘿卜。

    他家的陽臺(tái)連著聞旸的臥室，聞?wù)讯酥煌胩}卜干穿過聞旸的臥室時(shí)，不小心踢到了床頭柜，老式抽屜壞掉了，不過踢了一腳，就滑了出來，一堆東西掉到了地上。聞?wù)寻脨赖囟紫律恚粯右粯訐炱鸬厣系碾s物，突然被一樣?xùn)|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支長(zhǎng)條形、好像牙刷柄一樣的小棒，一頭粗，一頭窄。塑料棒體上有藍(lán)色的包邊，上面刻著幾個(gè)不明所以的字母，中間一塊顯示屏一樣的凹陷上，赫然有兩條杠。聞?wù)涯笾“簦路痣[約察覺到了什么，手開始發(fā)抖。

    聞?wù)讯吨郑テ鹗謾C(jī)搜索驗(yàn)孕棒，網(wǎng)頁上清楚明白地寫著，兩條杠，陽性，已懷孕。

    他腦子一陣發(fā)暈，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聞旸打完工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弟弟坐在地上的背影。她疑惑地問：“小昭？你干嘛呢？”聞旸走過去，一眼看到弟弟手里抓著的驗(yàn)孕棒。

    她一下就慌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小昭，你、你聽姐……解釋?！?/br>
    “是誰的？”聞?wù)牙淅涞貑枴?/br>
    “你別著急，也別沖動(dòng)，”聞旸抓著弟弟的胳膊，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你先、先聽我說?！?/br>
    聞?wù)褤]開她的手：“聞旸，你傻了嗎？你知道未婚先孕，你會(huì)被戳爛脊梁骨嗎？”

    “我也不想這樣！你以為我就愿意嗎？”聞旸也急了。

    聞?wù)讯⒅骸笆钦l逼你的？告訴我?！?/br>
    “不、不是誰逼我……”聞旸難為情地低下頭，“我、我就是沒想到會(huì)懷孕……”

    聞?wù)淹蝗徽f：“是丁小龍，是不是？”

    聞旸慌張：“你、你怎么知道……小昭，姐不是故意瞞你的，我就是怕你生氣?！?/br>
    聞?wù)褟牡厣险酒饋?，指著聞旸的鼻子：“聞旸！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丁小龍追債的時(shí)候，把你打成那樣，你他媽還給他生孩子，你賤不賤！”

    “是！他是打我！”聞旸也大聲說，“但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來追債，換成別人，你以為你姐和你，咱倆人，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jiǎn)?？?/br>
    “所以呢？所以呢聞旸？”聞?wù)鸭钡孟駸徨伾系奈浵?，原地打轉(zhuǎn)，“丁小龍就是個(gè)小混混、小流氓，是個(gè)街溜子！他怎么養(yǎng)你？怎么養(yǎng)你的孩子？你要讓那種人做你孩子的爸爸？你他媽哪怕有一點(diǎn)點(diǎn)責(zé)任心嗎？”

    聞旸哭了，她站在原地，嚎啕大哭：“聞?wù)眩男〉酱?，沒人對(duì)我好！我在學(xué)校受欺負(fù)，是丁小龍把人趕跑，我被你爸打傷，是他帶我去的醫(yī)院，追債的時(shí)候，是他保的咱倆……他、他說他喜歡我！你以為我有得選嗎？要是有裴先生那樣的人喜歡我，不、哪怕有你的裴先生十分之一的好，你以為我還會(huì)選丁小龍？”

    聞?wù)驯凰龤庑α耍骸奥剷D！你和丁小龍?jiān)谝黄穑彤?dāng)年mama嫁給聞耀國(guó)那個(gè)人渣有什么兩樣？你為了人家施舍你的一點(diǎn)好，你就糟蹋自己！作踐自己！”

    “是！對(duì)！你說得對(duì)！”聞旸抹著臉，臉上的淡妝花成一片，“我就是賤，我他媽就是賤貨！給丁小龍生孩子，我樂意！”

    聞?wù)殉聊卣驹诤诎道?，突然拔腿走到自己的房間，從書包里抽出那把三棱刺刀，刀上還包著繡著裴行璋名字的手帕。聞旸撲上來抱住弟弟：“聞?wù)?，你要去哪？?/br>
    聞?wù)蚜夂么?，一下子就掙脫開，大步走出門，把門從外面反鎖了。聞旸瘋了一樣拍打著門板：“你給我開門！你這個(gè)兔崽子！你他媽想干什么？”

    聞?wù)迅糁T，聲音寒若冰霜：“我去殺了他。”

    聞旸嚇得魂飛魄散，在門里一陣哭喊，聞?wù)殉涠宦?，快步跑下樓。他出來得急，外套都沒穿，在深秋的夜里，他卻覺不出寒冷。他覺得他快要燒著了，憤怒和不解炙烤著他，把他燙得渾身發(fā)熱。聞?wù)炎ブ獯痰叮宦纷叩叫^(qū)門外，拐上一條窄街。

    街口站著兩三個(gè)抽煙的男人，他們同時(shí)看向了聞?wù)?，立馬丟了煙頭向他走來。

    不好！

    聞?wù)鸦厣硪?，突然被人從背后猛地?fù)渖蟻恚瑩涞搅说厣?。聞?wù)阉さ脺喩韾炌矗掏幢┢?，胳膊肘使勁搗向身后人的腹部，那人生生挨了一下，居然忍住了，沒有放開。聞?wù)驯粌蓚€(gè)人從背后箍著脖子跪起來，拖到近旁的暗巷中。

    暗巷里又臟又亂，擱著一排垃圾桶，幾個(gè)小混混坐在垃圾桶的蓋子上喝啤酒，見了聞?wù)?，紛紛跳下來。“cao，這小子還挺難抓?！?/br>
    “誰知道龍哥抽了什么風(fēng)，非要保他?！?/br>
    “嘖嘖，還不是為了他那個(gè)姘頭?！?/br>
    “為個(gè)婊子？得罪老大？”

    幾個(gè)人嘻嘻哈哈笑起來。為首的男人走過來，看著被制住的聞?wù)眩骸靶〉艿?，在料理你之前，先給你交個(gè)底，死也死個(gè)明白?！?/br>
    聞?wù)驯蝗藦暮竺孀ブ^發(fā)，仰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男人。

    “我們是拿錢揍人，跟你沒仇，以后想尋仇，別找我們，找張奇輝和他爸，知道了？”

    聞?wù)褯]說話，一副認(rèn)命的樣子。他身后押著他的男人便把他往地上按，聞?wù)炎プC(jī)會(huì)，一個(gè)借力，一把將那人摜在地上，猛地跳起來，抽出包在手帕里的包。

    幾個(gè)小混混被他的氣勢(shì)震了一下，為首的男人便輕蔑地笑起來：“呦，小弟弟還帶著刀呢！”他吹了聲口哨，跟著他的小嘍啰們也一起吹口哨。

    聞?wù)雅e著刀，一句廢話沒說，直接捅向那人的腹部，為首的男人靈活地閃開，目露兇光。旁邊的小弟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按住聞?wù)训氖帜_。聞?wù)炎笾в医I，寡不敵眾，一腳踢開了一個(gè)，又被另一個(gè)人從背后打到了麻筋，手一松，三棱刺刀掉在地上。

    眾混混看他沒了刀，更加肆無忌憚，兩個(gè)人干脆一邊一個(gè)抱住聞?wù)训耐?，把他拖得撲倒在地。其他幾個(gè)人圍上來，把聞?wù)褔趬?，毫無章法地亂打一氣。聞?wù)哑疵槠鹕眢w，護(hù)住頭和后頸，忍受著拳打腳踢。

    就在這時(shí)，聞?wù)崖牭搅艘魂嚰贝俚哪_步聲，伴隨著呼嘯的秋風(fēng)，來人拽住了壓在他身上的人，直接把那個(gè)小混混拎起來丟到了一邊。

    “cao你媽，別動(dòng)我弟！”

    丁小龍帶著刀疤的臉猙獰可怖，他一拳一個(gè)解決掉兩個(gè)人，其他幾個(gè)見了他，一時(shí)也不敢造次，都看向遠(yuǎn)處的小頭目。那個(gè)為首的男人始終站在一旁，剛才沒有動(dòng)手，打量著丁小龍，譏諷地說：“龍哥，這唱的是哪一出？”

    丁小龍低著頭：“四哥，他就是個(gè)小孩子，隨便揍兩下，給了教訓(xùn)就行了?！?/br>
    四哥直接一拳打在丁小龍臉上：“你他媽教誰做事呢？”

    丁小龍頭偏了一下，沒還手，笑了笑：“行，揍我，我扛揍，放我弟走吧?！?/br>
    聞?wù)褟牡厣吓榔饋恚骸岸⌒↓?，誰他媽是你弟？你給我滾，我家的事和你無關(guān)?！?/br>
    丁小龍還沒說話，四哥就笑起來：“聽見沒？丁小龍，人家不認(rèn)你?！?/br>
    丁小龍推搡聞?wù)眩骸奥務(wù)眩丶遗隳憬闳?，別在這兒惹事，快走！”

    四哥沉下臉來：“你倆擱這兒演什么兄弟情深呢？誰都別走！”他猛地抬腳，把丁小龍踹倒在地，旁邊伺機(jī)而動(dòng)的七八個(gè)人一起撲上來，把丁小龍和聞?wù)褔谥虚g。丁小龍一開始還反抗了兩下，然而他們?nèi)颂嗔?，他很快放棄了抵抗，一翻身，撲到聞?wù)驯成稀?/br>
    他沒有聞?wù)褌€(gè)子高，但十分強(qiáng)壯，生生把聞?wù)颜衷谏硐?。拳打腳踢雨點(diǎn)一樣落在身上，丁小龍死死護(hù)著身下的男孩，咬緊了牙關(guān)，一聲也沒喊。聞?wù)严胂崎_他，但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恨恨地說：“丁小龍，你他媽敢動(dòng)我姐！今天就算死在這兒，也是你活該?！?/br>
    丁小龍始終一言不發(fā)，他張開嘴，吐出一口血，血流到聞?wù)驯成?。他嗬嗬喘著粗氣，在一片混亂之中，聽到四哥的聲音：“張老板點(diǎn)明要一根手指，丁小龍，這手指頭，你說是剁你的，還是剁你弟弟的？”

    一群人亂作一團(tuán)，分不清誰是誰，丁小龍攥緊了聞?wù)训氖?，?qiáng)行塞到下面藏起來。聞?wù)哑疵霋觊_他，然而丁小龍的力氣大得驚人，始終把聞?wù)炎o(hù)在底下?！澳闼麐尅甭?wù)言捯暨€沒落，忽然聽到頭頂一聲凄厲的慘叫。

    “啊——”

    聞?wù)咽裁炊伎床灰?，他覺得自己濕淋淋的，不知道是汗還是血，也不知道是誰的汗，誰的血。他聽到腳步聲，聽到有人叫和笑的聲音，還有秋風(fēng)吹過小巷，仿佛來自地獄的風(fēng)聲。然后世界突然變得安靜，什么都聽不見，沒有人，沒有鬼，什么都沒有。聞?wù)褎?dòng)了動(dòng)，驚恐地說：“龍哥？”

    男人趴在他身上，像死了一樣。聞?wù)雅莱鰜恚碜诘厣?，丁小龍也仍然沒有動(dòng)，昏死了過去。

    聞?wù)褎?dòng)了動(dòng)手指，摸到一手的腥咸。到處都是血，紅的、稠的、腥的血。丁小龍的手泡在血泊里，聞?wù)巡桓胰タ?，那里到底有沒有缺掉一根手指。

    他慌亂地爬起來，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跤，聞?wù)训皖^，看到那把躺在泥地里的三棱刺刀。刺刀不遠(yuǎn)處，裴行璋的手帕落在地上，聞?wù)褤炱饋?，雙手發(fā)抖，他看著手帕上繡著裴行璋名字的那一角，那里被血染紅了。

    他把裴行璋弄臟了。

    遠(yuǎn)處傳來救護(hù)車的聲音，機(jī)械的嗡鳴中，掉在地上的手機(jī)響了一聲，已經(jīng)過十二點(diǎn)了，今天是聞?wù)训氖藲q生日。聞?wù)褤炱鹗謾C(jī)，看到來自裴行璋的消息提醒。

    ——寶貝，生日快樂。

    ——明天不是今天的重復(fù)，希望你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聞?wù)褟氐庄偭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