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之所以選擇她的小鏡子作為傀儡根基，一是因為小鏡子質(zhì)地堅固、水火不侵，二則是為了使爹爹通過水幕知道她此行所見。

    可惜事情并不能如她所愿，唐關無法一直守在水幕前。

    他公務纏身，近來尤其忙碌，少食少眠，經(jīng)常很晚才回府，回府后又在書房忙到半夜。

    首推之事自然是修整運河、重開水運。

    楊中書早派人勘察山川水文，朝廷對運河沿途情況稱得上十分熟悉，征召工匠、役夫也算順利。

    可惜疏浚運河仍是遷延日久，沒有如期完工。

    原因在于江河各異，各段河道寬窄、水流急緩皆有區(qū)別，于是朝廷的運糧船常因地制宜，根據(jù)當?shù)厮}和土人經(jīng)驗造船。

    只是中間還有數(shù)段河道特殊，不是地窄湍急，大船不能過，小船過不了，就是河寬水淺，大小船只皆不能行。

    唐關接手之后，沒有延續(xù)楊中書新挖運河、變更水流的做法。

    而是改換思路，沒有徹底拋棄陸運，選擇水陸兼運之法，船不好走的路段，便使車馬轉運。

    最棘手的問題解決了，卻又在意想不到之處出了差錯。

    運河靠近長安的一段，叫做廣通渠，從長安流經(jīng)渭水，最后匯入黃河。

    關中河流泥沙含量高，容易淤堵，是以朝廷專設渠堰使，即便暫停水路運糧十余年，長安各渠依舊會定期疏浚。

    按理廣通渠應較為通暢。

    事實卻并不如此。

    今年不知為何，廣通渠淤塞尤為嚴重，淤泥竟似挖不干凈，渠堰使和工部、都水監(jiān)的官員請敕增發(fā)一萬民丁，清理淤堵。

    淤堵未尚未清理干凈，怪事頻發(fā)，清淤民丁屢屢意外身亡，民丁們害怕驚懼，爭相逃跑。

    唐大人總攬恢復水運之事，此事最后又到了他這里。

    先不說廣通渠淤堵難清與否，單憑頻繁死人這一項，就是天大的事。

    自古人命關天，唐關為官、為政又最講以人為本，清淤的徭役百姓接連死亡，他知道后憂心如焚。

    留下清淮在微霄園時刻關注小鳳凰，他親自去廣通渠巡查解決。

    這兩日天氣也不好，秋雨連綿。

    此任的渠堰使正是工部侍郎趙簡，在他陪同之下，唐大人身披蓑衣，到了事故頻發(fā)的渠段。

    這是一處名叫雙林灘的地方。

    正好有官兵押著十余名想逃丁返鄉(xiāng)的徭役路過，期間官兵對民丁們不乏鞭打腳踢。

    唐關當?shù)罃r阻，肅容喝問道：“為何欺虐他們？”

    為首的將官唯唯諾諾看他一眼，見他雖然陌生，但身穿紫色官服，配飾金魚袋，而工部侍郎兼渠堰使的趙大人畢恭畢敬站在他旁邊，就知這位大人官品必定不低。

    于是小心回道：“啟稟大人，這些都是誤工逃跑的民丁，下官剛率眾將他們捉回?！?/br>
    趙簡在一旁打圓場，“大人，這些徭役違令逃跑，視朝廷法度如無物，應嚴加懲處，以儆效尤，否則……學習效法的多了，恐怕會助長民丁逃逸。”

    遇難逃跑是人之常情，這些民丁看著同伴莫名死去，難道還要他們鎮(zhèn)靜如常，繼續(xù)做工不成？

    唐關朝官兵抬手，“放了他們?！?/br>
    “這……是?！?/br>
    “大人，大人，草民們并非有意逃跑?！币会嬉圪橘牍虻乖谔脐P腳下，不斷叩首，涕泗橫流。

    “現(xiàn)在正是秋收的時候，地里的莊稼都沒人收，草民們就被押來做徭役，這也罷了?？伞墒谴笕?！這里有鬼，有鬼啊大人！到處死人，和草民一起來的鄉(xiāng)親已死了有兩個，我再不跑，恐怕我也要死了，我、我……我害怕，我的妻子剛生產(chǎn)，我還想再見一見妻兒......”

    剩下的徭役也通通跪下，齊向他磕頭，“救救我們吧大人，救救我們。”

    “家中還有父母妻兒無人看顧，我不能死在這里，我要回家......大人，我要回家！”

    唐關聽了眉頭緊皺，一向愛潔的他竟不顧徭役遍身泥污，彎腰親手拉起他們，“都起來。”

    “已故之人不會枉死，本官定會查明原由，爾等家中無人收糧之事，也會解決?！?/br>
    趙簡以為他要放徭役們回去，心驚rou跳，小聲提醒道：“太傅大人，遣送萬余名徭役回鄉(xiāng)，河道不能如期疏浚，阻礙關東向關中輸送糧食的大事，怕會……影響社稷?！?/br>
    若不能解決運糧之事，糧食到不了關中，長安缺糧，少不得天子要率領百官去洛陽“就糧”，可不是影響社稷么。

    唐關不予理會，“暫停清淤，待查明一切再說?！?/br>
    “這……”趙簡一陣猶豫。

    也罷，天塌了都有高個子的頂著，誰讓人家是太傅呢，就算有事，想必也不會拿他一個聽話辦事的人開刀。

    “是，大人。”

    唐關望著雨霧朦朧的水面沉思半晌，走入帳篷內(nèi)，吩咐鹿鳴研墨。

    他連續(xù)寫了兩道奏疏。

    一是請求朝廷就近抽調(diào)軍府，協(xié)同當?shù)毓俑畮椭蚣抑心卸》嬉?，而無力秋收的百姓收麥。

    二是請求朝廷減免秋收之際被征徭役的百姓的租稅。

    鹿鳴將奏折送出后，天色欲晚，詢問他：“老爺，要回長安么？”

    唐關搖頭，準備在此地留幾日，查明真相再說。

    至于寶貝那里……唐關心底雖掛念不已，但是有清淮在，若有事清淮必定來報。

    他走出帳篷，想去出事的地方看看，卻見張重稷跨越百里，冒雨前來。

    張重稷未著官服，身穿洗到發(fā)白的短打，腳踩草鞋，仿佛剛從他那花田出來。

    遙遙看到唐大人，張重稷快步走上前，開門見山鄭重勸道：“這里的事不簡單，大人，您……還是不要插手了，速速返京吧?！?/br>
    莫非廣通渠的事與張重稷有關？

    唐關暗中尋思一番，仍舊一臉沉靜從容，“運河茲事體大，關乎長安百萬生民，唐某焉能卻步?！?/br>
    “大人！”張重稷情急焦躁，“孔子有云‘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您何苦如此?！?/br>
    唐關不為所動，“危邦總要有人平，亂邦終須有人定，張博士，請回吧?！?/br>
    “您……唉！”張重稷連聲嘆氣，卻并不離去，就地隨他住下。

    張重稷來此，又苦心相勸，只怕這廣通渠的確“有鬼”，張重稷不走，唐關也不多說什么，暗里又命鹿鳴遣人回長安，連夜去請仍在唐府做客的祝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