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都城來的信。”

    “快拿上來。”

    溪嵐拆開信紙，見果然是顏傾辭的手筆，「夫魯，齊晉之唇，唇亡齒寒，君所知也」。她在提醒她，陳荀覆滅后，墨臺攬?jiān)碌哪繕?biāo)將是她，她要她早做打算。

    “顏娘……”

    溪嵐摩挲著信紙，久久未松手，仿佛摸著它，就似能觸到顏傾辭的人一般，暖心之甚。

    “來人?！?/br>
    “主上有何吩咐？”

    “替我去東夷傳個口信，大雨將至，望避寒收衣。”

    “是！”

    溪嵐走出營帳，連日來的下地耕種，叫她臉上身上都是泥土。帶著部隊(duì)與她匯合成功的晏雙歸過來稟報砍樹扎寨的進(jìn)程，見她滿頭滿臉的灰塵，便勸她不必親力親為，可見過哪個主上這般灰頭土臉與民同起同坐的？該有的威嚴(yán)還是要有的。

    “威嚴(yán)來自何處？沒有愿意跟我舉事的你們，我何談威嚴(yán)？這些面子功夫裝得再好，到頭來都是些虛無縹緲之物，威嚴(yán)是你們發(fā)自內(nèi)心崇敬我這個人，而不是靠我穿著華麗干凈的衣服手拿寶刀嚇你嚇出來的?！?/br>
    “末將受教?！?/br>
    溪嵐笑著擺手，拿起顏傾辭商隊(duì)送來的種子，放在掌心輕輕揉了揉，道：“眼看仲夏將至，這晚稻卻遲遲沒播下去，再不快些，等到了冬天，這批稻子怕是難以收上來了，顏娘送過來的糧食只夠我們撐過這一季的，若收不上稻，軍中糧草就斷了?！?/br>
    “末將已經(jīng)在周邊張貼了征兵告示，相信不日就會有一批百姓上山應(yīng)征?！?/br>
    溪嵐笑問：“你貼了幾日了？”

    “叁日?！?/br>
    “周圍村莊愿意跟過來的早就上山了，叁日還不來，那就是沒有男的愿意來了?！毕獚沟皖^思量許久，發(fā)話，“去，再貼，不過要在之前的招募令上加上幾字?！?/br>
    晏雙歸好奇：“哪幾字？”

    “婦人亦可?！?/br>
    ……

    月余后，大軍兵臨城下，華年卻按而不發(fā)，兩旁副將均感疑惑，問：“大將軍為何不發(fā)令攻城？”

    華年端坐馬上，只說了一個字：“等?！?/br>
    等了半月，華年依舊按兵不動，陳王沒急，華年的副將倒先急了。

    軍帳內(nèi)，左副將與右副將私下吐露著不快：“半月過去了，主帥還是按兵不動，莫非她是敵國的細(xì)作，是故意來攪亂我方軍心的不成，打仗一氣呵成是最好的，一拖再拖，將士們心里豈能不多想？主帥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陣中非議紛紛，軍心一旦動搖，便如覆水難收。

    軍中糧草所剩不多，華年在帳中閱覽兵書，于地圖上勾勾畫畫，想起臨行前顏傾辭拜托自己此次出征無論如何要拖久一些，她摒退幾次叁番來請求出戰(zhàn)的將士，心道為了顏姑娘，她便再撐半個月。

    又半月過去，軍中糧餉只剩每人叁日的量，華年出帳，點(diǎn)兵叁百，騎馬領(lǐng)頭靠近城池。

    咻——！

    一支箭射來，華年側(cè)槍擋開，前進(jìn)不停。

    陳王大將蒲云罕出現(xiàn)在墻頭，問她這是唱什么戲碼?！拔胰舨碌貌诲e，你們大軍的糧草已然不足，這時攻城，莫不是自尋死路？”

    華年勒馬抬頭，與他約戰(zhàn)：“我軍糧草的確不足，且只夠叁日之用，為避免傷及百姓，叁日之后，你我在城外名古坡對陣，生死一戰(zhàn)，勿怯勿忘?！?/br>
    華年打馬回營，副將聽了，急道：“主帥怎將我們的底細(xì)告訴了對方？為何要叁日之后再戰(zhàn)？那時沒了糧草，將士如何堅(jiān)守？”

    華年默然不回，稱到時他便知曉。

    叁日后，吃飽最后一頓，華年領(lǐng)大半軍隊(duì)候在名古坡，午時已過，直到黃昏，日落西沉，蒲云罕帶著提前吃了晚膳的大軍施施然來到名古坡，笑道：“華將軍，久等了?！?/br>
    “要不要讓我等你們吃完晚飯?jiān)俅?？”他故意道，“哦，忘了，你們已?jīng)沒有軍糧了?！?/br>
    副將氣結(jié)：“你這個不守約定的小人，定好午時開打，你卻黃昏才來，戰(zhàn)場上耍這些把戲，也不怕被人說勝之不武？！”

    蒲云罕哈哈大笑：“兵者詭道也，自古兵不厭詐、勝王敗寇，輸家，是沒機(jī)會說話的，殺——！”

    陳王大軍壓過來，華年帶頭抵擋，于馬上用槍刺穿數(shù)十人的胸膛，她舉起槍上掛著的尸體，將人擲向陳軍護(hù)衛(wèi)圈里的蒲云罕，朗聲嘲諷道：“身為大將，卻不敢親自出戰(zhàn)，跟個文官監(jiān)軍一樣躲在后方，如此畏畏縮縮，也配領(lǐng)戰(zhàn)？來啊，出來同我痛痛快快打一場！”

    武將最受不得激，身為陳王手下第一大將的蒲云罕自然更容不得旁人貶低自己，他握上長刀騎馬追華年而去，軍師連呼莫中敵計(jì)，蒲云罕大笑一聲，道：“我倒要瞧瞧，她葫蘆里藏的什么計(jì)！”

    徑直追到野外，華年停下，待蒲云罕靠近，她一個回馬槍戳過去，蒲云罕忙用長刀的寬大刀面擋下這一擊，握刀的右臂卻被震得麻痹，心下佩服。

    “一介女流，竟有如此神力！”

    “爾等雖為須眉，但卻不堪一擊?！?/br>
    蒲云罕在馬上環(huán)顧四周：“你的陷阱埋伏呢？亮出來吧！”

    華年冷哼一聲：“殺你何須埋伏，我一人足以！”

    她從馬背上躍起，長槍以氣吞山河之勢貫刺過去，蒲云罕大吃一驚，急忙去擋，因前面吃了虧，知道她力大無窮，此番故用雙手握刀去格擋，卻還是被打下了馬背去。

    二人落地再戰(zhàn)，蒲云罕既能做得陳王大將，手上必是有一番硬功夫，只見他落地后長刀就地貼土一掃，掃砍向女人的下盤，華年跳起躲避開來，手揉槍身，抖動槍頭，向他接連扎出六七下。

    “顛槍！好腕力！”

    蒲云罕撤步橫刀，身子回轉(zhuǎn)，回敬她一個大砍，繼而接續(xù)一套連貫的上劈橫掃回身砍，兵器相觸，錚聲不斷，二人打得有來有回，幾百余招后，蒲云罕力疲，撐刀笑著故意拖延道：“你人馬多過我又如何？精疲力盡之軍，何以為懼？這會兒怕是已經(jīng)被我軍所俘，餓得丟盔卸甲了?！?/br>
    華年緊握槍身，絲毫不懈怠，面無表情地反問他：“是么？”

    見她神色之中并無一絲懼意，蒲云罕心覺有異，靜下來仔細(xì)想想，還真給他想到另一種可能，他大驚：“你故意用破釜沉舟之舉引我出城和你對戰(zhàn)！你是想趁機(jī)偷取我方城池！”

    他隨后又笑道：“你死了這條心罷，我早在城中布下防備，又有荀王盟軍坐陣，爾等奪不了城的！”

    “誰說，我留下的那支軍是要奪城的？”

    “那是？”

    “斷你后路！”

    華年冷然一呵，長槍攢動，趁蒲云罕恍然大悟之際，挑飛了他的頭盔，槍身側(cè)擊他膝蓋打得他跪在地上，槍頭順勢逼近他喉嚨，脅迫于頸。

    勝負(fù)已定。

    “你是……讓軍隊(duì)奇襲前來接應(yīng)我們的荀軍……這樣，陳軍便只有孤立無援自毀自滅了……”披頭散發(fā)的蒲云罕將頭一低，“我輸了，陳國亡矣！”

    “你殺了我罷！”他說。

    華年卻收回長槍，蒲云罕疑惑地抬頭看她，她道：“陳國雖亡，北淵仍在，陛下英明神武，善待所有愿意為她效力之人，你若愿降，我回去便立刻請奏，讓陛下繼續(xù)任你用大將軍一職。”

    “真的？”

    曾為義軍將領(lǐng)的華年揚(yáng)起下頷，“我便是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