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命?！?/br>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br>
    急促的警消聲在疾風(fēng)暴雨中由遠而近，男人沙啞的嗓音成了夢醒之際最后的呢喃。

    唐迎樂睜開眼，從桌上抬起頭扭了扭脖子，就對上一個尖銳的嘴喙，嚇得神經(jīng)一跳。只見灰色的胖鸚鵡正蹲在電腦螢?zāi)簧暇痈吲R下地望著他，一雙小豆眼還眨也不眨地泛著幽幽冷光，看起來特別地高貴冷艷，彷彿渾身上下都寫著「你死定了」四個大字。

    「兒啊，為父又哪里惹你了？」他無奈搖頭，想幫萌崽順順毛，誰知崽子不領(lǐng)情，還狠狠地啄了下他的手，丟下一句「死北七」就拍拍翅膀飛走，非常地囂張叛逆。

    「……」

    冷靜，好漢不與鳥斗！

    在心中默念幾遍動物保護法后，他就頂著滿頭羽毛看了下窗外。此時天色微亮，淡薄的日光將云幕染上層次分明的灰紫，他才知道自己趴在桌上睡了一夜，還做起夢中夢，難怪手臂都被壓麻了。

    他揉了把睡出紅痕的臉，心想反正都醒了，便去刷牙洗臉，再打開家里的燈，卻找不到鸚鵡的蹤影，害他想偷擼一把都不行，只得認命地在碗里添了花生米又換上乾凈的水，才回到客廳做健體cao，活絡(luò)睡僵的筋骨。

    兩年前，他在住院期間為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就上網(wǎng)找了一套由太極簡化的養(yǎng)生拳，誰知他打著打著就自動打起了進階版，隔壁床的阿伯還問他是跟誰學(xué)的，夸他打得好，但他大概是腦子缺氧遺失部份記憶，記不太起來，只依稀想起剛上大一時，有個教授自稱學(xué)過氣功，并在課堂上演練過什么拳法，當(dāng)時班上同學(xué)還一窩蜂地學(xué)了一陣。

    話說回來，鐘正這個身體果然是在警校受過專業(yè)培訓(xùn)的，他都好一陣子沒練拳了，居然打得比以前還矯捷有力，肺活量也好，可惜膝蓋有舊傷，稍有遲滯。

    練完一輪后，唐迎樂的腦袋清醒多了，才得以回憶今早的夢。

    有別于上一回從曖昧甜蜜到鬼畜神發(fā)展的春夢，這一次的夢境則將焦點放在鐘正與何簫兩人身上，顯然是這個身體殘留的記憶在與他共情吧，也就是說……

    ——別人穿越有系統(tǒng)金手指和積分商城，而他卻只有一雙見鬼眼和播放前情概要的身體？說好的魯蛇一朝穿越變龍傲天或杰克蘇呢？難道是他唐迎樂擼得還不夠多？

    想到這，他不勝唏噓，不由擼了把肚皮，決定先吃點什么安撫一下自己。

    自從穿越過來，他就一直在外頭忙碌奔波，沒時間去買菜，加上廚藝「驚」人，所以家里只有一些速食與冷凍食品。他在冰箱翻了翻，拿出一瓶低糖優(yōu)酪乳，又從柜里找出一包蘇打餅，勉強算作一頓簡易的早餐。

    他面無表情地吃著東西，邊依據(jù)夢里的訊息歸整前因后果。

    鐘正的陰陽眼不只能見鬼，還能看見活人體內(nèi)的靈魂，從靈魂的表現(xiàn)判定這人是否表里一致，因此他很可能是跟隨死者亡魂找到了何簫，或偶然發(fā)現(xiàn)何簫身上纏著七個死者亡魂，進而懷疑對方，但他又不能毫無證據(jù)地抓人，才去尋找目擊證人，不巧何簫為了送外賣出現(xiàn)在棄尸地附近，就被指認出來。

    但當(dāng)何簫在為自己辯護時，鐘正發(fā)現(xiàn)對方內(nèi)外神情一致，便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chǎn)生懷疑，才有私下拜訪何家審問亡魂的那一幕，卻反而找出不利何簫的證據(jù)——一把帶有指紋的兇器。

    看過無數(shù)推理文的人稍微腦補一下都知道，偽造兇器并不難，只要去對方家里偷把刀出來往被害人身上一捅，就能輕易冠上罪名，即便警方明察秋毫證實對方無辜也要花上一段時間，足夠兇手再醞釀些什么了。

    幫人不成，反害了對方，鐘正肯定大受打擊，才會一夢見何簫就愧疚至極，無視風(fēng)雨地衝上山。

    那么問題來了。

    死者亡魂為什么纏著何簫？

    這才是引領(lǐng)鐘正找上何簫的開端。

    唐迎樂喝完最后一口優(yōu)酪乳，抹了抹嘴，看時間還早，離出門上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走回書房里。夢中的那本日記是藏在康熙字典里，但夢里的周遭擺設(shè)不像是在這棟公寓里，很可能是搬家之前的場景。

    他在書柜前來來回回找了一遍，柜上的書與夢境一致，都是一些刑法典、偵查學(xué)、國內(nèi)外犯罪分析等專業(yè)書，還有陰陽問靈一類的書冊，每一本都按照分類與大小排列，相當(dāng)整齊，這一點跟他的習(xí)慣也挺像的。

    不過他怎么找，就是沒找到字典。

    接著又在屋里搜了圈，總算在電視機下面看到兩本厚重的書，其中一本就是康熙字典，非常符合「電視太矮就拿本書當(dāng)墊高架」的省錢居家創(chuàng)意風(fēng)，但隱藏效果也相當(dāng)不錯，要不是有前情導(dǎo)引，他絕對不會往這邊想。

    他小心翼翼地抬高電視，將兩本書都取了出來。字典里確實躺著一本簿子，與夢里的日記本一模一樣，另一本則是黃色的厚重冊子，書皮上印著「臺灣工商大黃頁」幾個字，書背還標(biāo)明「2015年」，里頭收集了北、中、南各產(chǎn)業(yè)的商家資訊。

    如今網(wǎng)路資訊發(fā)達，曾經(jīng)家家戶戶都有一本黃頁的景象不再，但唐迎樂在現(xiàn)實世界的租屋處就有一本房東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老舊黃頁，因此他對這本「稀有物品」并不陌生。他好奇地翻了翻黃頁，感覺沒什么特別，就先將它放到一邊，重新拿起日記。

    日記本的外皮很普通，不到一公分的厚度，卻莫名地沉。

    唐迎樂心想，這大概就是鐘正的心情，同時也代表著他此刻的緊張。

    倘若一切如夢里所言，教唆何簫逃跑的人就在市刑大里，而何簫死后案子被草草了結(jié)，并列入最高機密，那就不難推測——警方高層在包庇連環(huán)姦殺案的真兇，也難怪鐘正會不再「合群」、不再「孝順」，因為市刑大的任何人都有嫌疑，包括原大隊長，也包括——鐘榮光。

    真相始終是殘酷的。

    他坐上沙發(fā)深吸口氣，緩緩地翻開日記。

    「十月x日

    何簫死了，是我的錯。

    我太相信陰陽眼了?！?/br>
    第一頁，便是鐘正對自己最刻骨的指責(zé)。

    唐迎樂摸著那頁紙，忍不住眼眶一紅。

    接下來的內(nèi)容如他推敲的那樣，是一場被陰陽眼誤導(dǎo)而引發(fā)的悲劇。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最初目擊者只說看見有人出沒但不清楚樣貌，隔天卻改口認定是何簫。而何簫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棄尸點附近，是接到單子指名要他送外賣到特定地點，但他那晚一直沒有等到客戶出現(xiàn)，加上身體突然不適，等超過時間就走了。

    由于何簫的性向不足以構(gòu)成犯案條件，又缺乏有力的證據(jù)，案子再度陷入膠著，就在這時，負責(zé)連環(huán)姦殺案的鄭檢察官突然重病不醒，案子轉(zhuǎn)由李檢察官接手。

    后來，兇器鑑定出何簫的指紋，專案小組開了會，鐘正重點摘錄了疑點——

    「老張?zhí)岢鲑|(zhì)疑，兇器只符合最后一位死者的致命傷，與前面六位死者并不相符，李檢卻說：『這案子早在第七位死者出現(xiàn)前就已經(jīng)被媒體報導(dǎo)了三個多月，兇手想當(dāng)然爾會變換手法以混淆視聽?！弧?/br>
    「但我看見了，李檢道貌岸然下的靈魂正在冷笑?！?/br>
    「在大家去拘捕何簫時，我留下來重新審視鑑識報告，發(fā)現(xiàn)死者身上沾有許多來自棄尸點一帶的花粉，何簫曾說送外賣的那晚突然身體不適，我去拜訪何家時，何家附近有新店開張擺了許多花，何簫也雙眼紅腫不停打噴嚏，便有一個猜測……」

    「何簫應(yīng)當(dāng)有嚴重的花粉癥?！?/br>
    「有人會在自己嚴重過敏的地方殺人棄尸后，還有馀力在附近埋兇器嗎？」

    「我原本想等何簫被羈押后再進一步細問，誰知他竟會襲警逃亡，將罪名坐實了，老張也因此頭部受創(chuàng)住院，不得不退出小組?！?/br>
    「兩天后，何簫陳尸在灣潭山被人發(fā)現(xiàn)，我第一時間趕過去，卻沒看見何簫的亡魂，就連那七名死者也不知去向，于是我趕去何家，有些亡魂會在死后回到最掛心的人身邊，但直到何奶奶病逝，我都沒有等到他。」

    「何奶奶在魂歸黃泉前，一直求我?guī)退膶O子洗刷冤屈，我雖然答應(yīng)了，心里卻毫無把握，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件似乎完全超出我的能力范圍了。」

    「但我不甘心！」

    「讓真兇逍遙法外，讓無辜者含冤而死，這不是一個警察所能容忍的事！」

    唐迎樂看到這里，心頭也燃起一股怒火，又漲又疼，也許是跟身體共情的關(guān)係，即使他沒有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看，也能大概推測出之后的發(fā)展。

    果然，上級明褒獎實暗示，叫鐘正別多管間事，初調(diào)任市刑大的鐘榮光也希望他安分守己。鐘正從此對司法界失望，卻又無可奈何，畢竟他也不想連累父母，只好轉(zhuǎn)為暗中調(diào)查。

    「小的時候，我很害怕陰陽眼，但爸爸告訴我，這是老天要我利用天賦幫那些再也開不了口的人伸張正義，所以我努力地勇敢起來朝目標(biāo)前進，卻哪知道，這雙眼竟會成了兇手的武器。」

    「我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一滴眼淚落下，唐迎樂愣了愣，就趕緊抹去在紙上暈開的水漬，但胸口的激盪依然不止，彷彿自己也被深愛的親人背叛了，他不得不先移開日記本，閉上眼在腦海里不斷說：「別哭啦，鐘正，冷靜一點，你一直哭我怎么幫你？」

    大概是鐘正接收到了這份意念，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他睜開溼潤的雙眼，握拳輕輕敲了下仍有些悶疼的胸口，想起原文里那個因內(nèi)疚負罪而甘愿受罰的鐘正。

    其實，除去包庇嫁禍的有心人外，鐘正與老張都并非有意要冤枉何簫，而是單純被「證據(jù)」誤導(dǎo)，卻因此成為背鍋的替罪羔羊，根本就不值得！

    他替鐘正感到不值，更對原文里是非不分的莫笙感到生氣，但幸好目前劇情還沒發(fā)展到那個地步，他還有機會讓對方認清事實。

    想起莫笙這段日子的表現(xiàn)，雖然對方略有跟蹤的嫌疑，但也三番兩次地對他伸出援手，怎么看都不像小黃文里的那個變態(tài)神經(jīng)病，也不知這中間是出現(xiàn)什么變故卻被作者略過了？

    日記來到今年四月，是鐘正在灣潭山發(fā)生意外事故的那段日子。幾段匆匆寫下的潦草文字足以透漏當(dāng)時的情況有多危急，若非有路人及時救援，恐怕鐘正也要成為崖下亡魂了。

    看到這，唐迎樂不由握上右手腕，想起夢中抓住自己的男人，隱約有些觸動。

    鐘正又寫到，他懷疑機車被人動了手腳，因為輪胎才剛換新沒幾天，還是他親自在店里看著老闆換的，氣壓也沒有問題，在正常情況下爆胎的機率微乎其微。

    「這只是一個警告?！圭娬谶@一篇如此結(jié)尾，「我該怎么做？」

    該怎么做？

    唐迎樂也問自己——如果是他，他會怎么做？

    「當(dāng)然是明哲保身?。　?/br>
    被罵貪生怕死又如何？槍打出頭鳥，明知前面有坑還硬要跳，是不自量力的莽夫表現(xiàn)。

    他自認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小窮仔，沒有什么遠大的抱負，只要日子過得下去就好，畢竟世界這么大，不公的事太多了，他一個人又能干什么？何必讓自己跌得滿身是傷？何況他調(diào)查真相也是為了早點擺脫這個世界，讓生活回到正軌去。

    然而，當(dāng)鐘正的一腔熱血與不甘擺在眼前時，他莫名地感到惶恐，也感到難以面對。

    有的時候，他懷疑自己當(dāng)年從鬼門關(guān)回來時，是不是不小心落下什么，讓他失去了對世界的熱情，變成一個只會在螢?zāi)缓竺娲蜃炫诘膹U宅，不到攸關(guān)自己的時候就袖手旁觀。

    所以鐘正的執(zhí)著令他羨慕，也令他抗拒。

    他再往后翻了翻，大多是些鐘正的自問自答，直到他看見兩個星期前的日記，那一天也正好是「他」去公墓祭拜何簫的日子。

    「八月八日

    何奶奶回來了，她特地趁鬼門開上來告訴我一件事——她找不到何簫！」

    唐迎樂一愣，「找不到何簫」是什么意思？是指……何簫不在下面？

    猛然間，他想起前天去墓園時踢頭鬼說，何簫的屋子一直是空著，從來沒鬼在。

    靠！

    他整個人都毛了起來。

    如果何簫不在下面，那會是去哪了？

    鐘正也發(fā)出同樣的疑惑，但何奶奶的精神狀態(tài)不好，只能反覆求他救救孫子，鐘正很無助，畢竟他也找了何簫很久，何奶奶便告訴他：「去找阿笙，只有他能幫忙?！?/br>
    這一篇的紀錄就到這里。

    唐迎樂恍然大悟。

    阿笙就是莫笙，莫笙是修道人士，當(dāng)然懂這些牛鬼蛇神的事，但照這樣看來，原文的發(fā)展就更加莫名其妙了，因為鬼畜笙從頭到尾除了勾引鐘正外，就只有開發(fā)各種啪啪啪的獵奇玩法而已，哪有半點要替哥哥伸冤的樣子？

    咦，等等！

    原文里寫到，鬼畜笙在與鐘正交往后，曾經(jīng)失蹤過，回來后就獸性大發(fā)報復(fù)鐘正，鐘正也莫名其妙地朝對方喊出何簫的名字……

    他虎軀一震，結(jié)合從各種靈異玄幻文看來的套路，發(fā)散思維。

    該不會是……其實莫笙早就找到兄長的亡魂，但何簫含怨而死變成惡靈，為了不讓至親被其他道士打死，他只能暫時封印何簫，并在鐘正面前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誰知某天封印出錯，于是「失蹤」期間，兩兄弟施法斗毆……呃，超度，莫笙不幸失敗被何簫附身，才會一見到疑似栽贓陷害自己的鐘正就立刻鬼畜化？

    剎那間，唐迎樂感覺自己真相了，因為所有的不合理全都解釋通了??！

    就在這時，響亮的鈴聲突然大作，有如每部電影反派大魔王即將揭開邪惡真面目的bgm，將劇情與氛圍拉拔到一個極致的高潮，嚇得他一秒發(fā)出俗辣的尖叫。

    干——惡靈退散！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握住辟邪玉石，鼓起勇氣看向音源處。

    喔，原來是手機有簡訊。

    緊繃的神經(jīng)松下，再一看來訊人……

    「莫！笙！」

    菊花頓時一緊！

    ***

    后記：

    這篇都是在埋伏筆，會稍微嚴肅一點，所有疑點也都會在后面慢慢解開。

    【下篇預(yù)告】《解鎖場景》，預(yù)計禮拜五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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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喵芭渴死姬/初稿：11.10.2021/發(fā)佈：09.12.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