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紋在我進(jìn)入冥界之前的身份是國家魔法師，我的恩師。

    對夜塑而言，是和他一起工作的伙伴。

    我們對他的了解雖不到百分之百，但對于他性格的了解還不算淺。

    他是一個深遽的男人，沒有人能猜測出他的所思所想，但我們都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必定有其背后意義。

    他是一個聰明無比的人，沒有同情心，而且一旦被惹怒了，絶對不會輕易放過挑釁他的人。

    空音和我強(qiáng)行逃出他的控制，等于對他能力的侮辱，對他自尊的傷害，他有可能放過我和空音嗎？

    雖然他是我的導(dǎo)師，我對他始終有著一種特殊和深厚的感情，但這只不過是單方面的，他一向是一個冷冰冰不講感情的人。

    他畢竟不是我們的一份子，而是冥界的守護(hù)者，身份猶如神祇。

    他在人間的角色對他而言只是游戲，不需要投放感情，也不需要為此耗盡所有。

    他是時間的過客，我們只是他的棋子和玩具，沒必要對玩具有過多的感情涉及。

    而玩具，更不應(yīng)該反咬他一口。

    他不會就此放手的，那接著一定會有大事發(fā)生了。

    這使我忐忑不安。

    我得暫時放下所有的不安和顧慮。因?yàn)閺浉枰苫榱恕?/br>
    他娶的女孩兒是月瞳手下的一個騎士，叫月牙，是一個很討人喜愛的女孩?？蓯?，美麗，還有一身好本領(lǐng)。

    聽說月牙在宴會中救過彌歌的性命，這成就了他們之間的愛情。

    我為他們獻(xiàn)上祝福。

    月牙是一個很好學(xué)的人，而且對丈夫是無庸置疑的好。

    為了讓彌歌回到家時能夠放輕松，她特意找我教她彈琴，讓她可以學(xué)一些曲子給彌歌驚喜。

    我當(dāng)然樂意教她了，讓她每個星期都到我家學(xué)習(xí)。

    她學(xué)得很快，是個對音樂很有悟性的人，她也對此深感興趣。

    過了不久，月牙懷孕了，為宮中帶來了迎接生命的喜悅和活力，但她對學(xué)習(xí)音樂依然努力不懈，每天準(zhǔn)時到我家報到，風(fēng)雨不改。

    我沒有想到這樣的習(xí)慣也會做成可怕的悲劇。

    事情發(fā)生在一個炎熱的午后。

    月牙早上已到我家學(xué)琴，一直到中午都樂此不疲。

    我和她用了午飯后，她便說要到空音那兒去拿香草製作枕頭，我說陪她去，反正很久沒有見過空音了。

    她答應(yīng)了，于是我們帶同自己的騎士一路沿著花園小徑，邊賞花邊走過去空音的住處。我真的不太明白月朣為什么要在我們的身邊安排騎士，我是一個魔法師，自是有保護(hù)自己的能力，月牙自己也是騎士，雖然懷孕，能力依然是不可小覷的，守護(hù)騎士于我們何用？

    太陽正猛，一路上也沒有看到其他人經(jīng)過，他們大都躲在室內(nèi)，或是吃飯去了。

    到了空音那處，侍女對我們說空音本來在睡覺，但聽到我們的到來時就醒了，讓我們等她一下。

    在我們等她的時候，月瞳也來了。于是我們一起討論下一個月天城生日時送什么禮物才好。

    我說要送一塊狐皮斗篷，讓天城能夠在快到來的冬天穿上，他常抱怨從沒有過保暖的好衣服，害他冬天時都會考慮好一段時間，穿數(shù)層衣服才敢外出。

    月瞳則說要送一個煙斗給他，說這是他一直想要的。

    天城不吸煙的，要煙斗干什么？

    月瞳笑說，收藏。

    我搖了搖頭，和她們一起有的沒的聊了好久，一直到星澈過來找月瞳。

    星澈要月瞳把她整理完的晉升名單交給他，好讓他今天晚上能夠把結(jié)果告訴騎士們。

    月瞳懶洋洋地說還沒有整理完畢，星澈因此沒有好氣地問她為何還要在這時候找空音談天，不務(wù)正業(yè)。

    月瞳賭氣地反駁雖然有很多事做，也不能忽略和家人的關(guān)係。

    我想這孩子大概是把整件事都給忘了吧。只是不肯承認(rèn)。

    她很了解星澈，知道他是一個性情中人，沒有家人的他反會覺得家庭十分重要，因此讓月瞳的藉口變很合理化，沒整理名單的氣也就消了。月瞳把星澈吃得死死的，星澈完全沒救了。

    星澈對月瞳就像是兄妹一般，雖然他是她的導(dǎo)師，年紀(jì)卻不比她大很多而已，最多也不過十年，因此他們的關(guān)係不像我和空音，是完全的長輩和后輩關(guān)係，反而更像朋輩，如朋友，如兄妹，如戀人。

    這時空音出來了，但月瞳和星澈卻趕著回去整理資料，因此對空音說要先走?？找敉炝羲麄?，說自己準(zhǔn)備了很好的花茶，由尤德西斯的邊境運(yùn)過來的。我們都知道國家南方邊境小填盛產(chǎn)茶葉。

    月瞳和星澈盛情難卻，也就答應(yīng)了，于是空音站起身來要去廚房拿茶葉。

    月牙對于茶道有一定認(rèn)識，嚷著要去見識見識，也就跟著空音到廚房去。

    我、月瞳和星澈則留坐在大廳，等待著她們回來。

    我和他們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但是等了良久，空音和月牙還是沒有回來。

    我們都覺得不太對勁。

    這時和我們在一起的月牙的守護(hù)騎士建議去看一看，我們都跟著去了，出于我們各人的本能和直覺，這事不是守護(hù)騎士一個人可以處理的。

    到了廚房，我們發(fā)現(xiàn)事情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廚房被下了結(jié)界，聲音和魔法的流動也不能讓外間的人知道，而結(jié)界之強(qiáng)大讓我們所有人在附近也混然不覺。

    我們在結(jié)界之外的人都夠看到里面的情形。是一個地獄。

    月牙看似在求饒，又似在自毀，拿著光劍向自己砍著，製造著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

    她的血流在地上，染紅了地板。

    在下一秒鐘，我們看見了一道金光，她中了魔咒，面容扭曲，彷彿承受著劇痛。我知道這是古老的酷刑魔咒，現(xiàn)時已經(jīng)禁止對任何人使用了。

    守護(hù)騎士一馬當(dāng)先地拿著光劍擘向結(jié)界，可是結(jié)界太過強(qiáng)大，不能靠他一人之力打破。月瞳、星澈和我的騎士也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各自拿出光劍向結(jié)界擘去，月瞳甚至用上了多年未用過的魔法。還是打不開結(jié)界。

    我也運(yùn)起了打破結(jié)界的魔咒，憑著我們五人之力終于把結(jié)界沖破。我們一古腦兒衝入廚房，把月牙扶了起來。

    已經(jīng)太遲了，她出氣多入氣少，不可能救得活。

    在廚房內(nèi)的人還有一個，我們做夢也想不到她會對月牙做出這么殘酷的事來。

    空音就站在一邊冷笑著。

    眼神中毫無溫度，彷彿看著一齣好戲。

    她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在做什么？

    我的聲音沙啞得自己也認(rèn)不出來。

    你看不到嗎？我在殺人呀。

    你瘋了嗎？

    月瞳的聲音里充滿著絶望。她把月牙抱在懷中。

    沒有，我清醒得很。

    她是你嫂子，你為何要這么做？

    星澈的聲音抖震著，但我聽不出來是暴怒，還是激動。

    不要把我和這一個凡人扯上關(guān)係。我不認(rèn)識她，只知道她對你們都很重要。

    你是誰？

    我把心中的悲慟強(qiáng)行鎮(zhèn)住，問她。

    你連我也不認(rèn)得了嗎？我的好學(xué)生。

    她的擰笑讓我覺得很噁心。

    火紋。你是火紋。

    還算有我心，終于把我認(rèn)出來了。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的目標(biāo)是我和空音吧？為什么要把不相關(guān)的人扯進(jìn)來？

    你不覺得讓她不自覺地殺了自己愛的人很好玩嗎？比起直接把你們都?xì)⒘?，好玩太多了?/br>
    這就是火紋放我們回到人間的原因了吧。他要我們比死難受。

    這時月牙發(fā)出了粗重的呼吸聲，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口空氣。她強(qiáng)烈的掙扎了幾下，死了。

    小女孩，我們遲些再見。

    火紋對著月牙說。

    我畢竟是你的學(xué)生，你有必要這樣對待我們嗎？

    我哽咽著問火紋。

    我已經(jīng)買給你人情了，殺人的又不是你。

    我的淚流落下來，但他們一文不值，是最沒用的東西，只能遮蔽視線。

    我衝過去想要把火紋解決掉，誰料他就倒了下來。

    他走了。剩下的是空音。

    無力的攤軟在我的懷里。

    我恨得咬牙。我從沒想像過我會這么恨自己，恨空音，恨我曾經(jīng)尊敬的導(dǎo)師，火紋。

    眾人都沒精打彩。不知如何是好。

    這事不能讓空音知道。

    眾人望著我，待我說下去。

    不能讓空音知道她殺了月牙，否則她必定會很內(nèi)疚而傷害自己的。

    月牙的守護(hù)騎士開口了：

    可是她殺了人還不用背負(fù)后果嗎？

    這不是她所想的，也不是她的行動，一切都是火紋的錯。沒必要讓多一個人痛苦。尤其是一個我們都愛的人。

    這是月瞳說的，擁著月牙尸體的雙手更用力抱得更緊。

    對，我們不可以讓空音知道，更不可以讓彌歌知道是空音下的手，否則他也可能因此而異常痛苦。

    我對著所有人說。

    但月牙的守護(hù)騎士看來還是深深不忿。

    我正打算開口說服他，就看見白光一閃，騎士的眼睛睜得老大，看來受到了重大的驚嚇，不可置信的樣子。他按住了脖子，呼吸粗重，血從傷口中噴灑出來。他的臉上也沾滿了血漬。

    我們都眼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騎士們都面無表情，我則看著他慢慢倒下來，依然無法相信眼前的情景。

    他的呼吸斷了，在地上的反抗掙扎也漸漸停了下來，我卻記起自己不小心屏住了的呼吸，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個問題今天已重復(fù)了很多次，這一次是我向月瞳問的。

    謝謝。

    月瞳沒有理會我，轉(zhuǎn)頭向拿著光劍的星澈說道。

    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嘶吼著，我受不了一天兩個人在我眼前白白的死去。

    這是惟一的方法。他是騎士，騎士對于自己的原則和觀念會絶對地遵行，因此再勸他也不會有用。只有這樣才可以確保他不會把秘密洩露出去。彌歌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空音也不能。

    月瞳說得毫無感情，彷彿在說著今天要做的事務(wù)一般。

    我沒有任何反駁的理據(jù)。守密是我提出來的，月瞳和星澈只是按我的想法行事，他們并沒有錯。

    我們所有的人也沒有錯，只是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愛最珍愛的人。

    我們手牽著手，一起步向沼澤之中，讓泥漿掩住口鼻，慢慢窒息。

    善后工作是一項(xiàng)很大的挑戰(zhàn)。

    要清理好廚房的一切，還原本來的樣子，不能留有任何血跡或是魔法的氣味。我花了很多的時間處理這一件事，要確保空音不知道她家中發(fā)生過一場謀殺的悲劇。

    要把月牙和騎士的尸體放在一處不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以爭取善后的時間和讓整件事的場地轉(zhuǎn)移。這交由了月瞳負(fù)責(zé)，由她製造「犯案現(xiàn)場」，讓四周有掙扎的痕跡，而佈置結(jié)界和魔咒則由我負(fù)責(zé)。

    我們在這期間遇到了小小的問題。農(nóng)工婦在這時經(jīng)過了我們打算放置尸首的花叢，因此我只好把她的記憶修改一下。

    之后的工作更為困難，要為我們各人找到時間證人。

    我把空音待女的記憶修改了，以免她洩露出真相。她其實(shí)已答應(yīng)替我們保守秘密，但她并不是一個能守秘密的人，因此我把待女的記憶清洗了，這也可以讓她忘記這一件不愉快的事，對她也不無好處。

    之后我也修改了自己侍女的記憶，讓她以為我一整天也在家中沒有外出，也沒有看過月牙的出現(xiàn)，以減低被懷疑的機(jī)會。我的騎士不懂說謊，因此我也準(zhǔn)備了他去了魔法塔的說辭，我們分開行動能夠讓他比較不容易被問出破綻，聽著也比較自然。

    最大風(fēng)險的是星澈和月瞳的時間證人，我本想讓他們互相作證的，但月瞳認(rèn)為這一個證據(jù)對于心思縝密的空音來說并不完美，因此想要得到更多人證。越不吻合的時間，越多的證人對掩埋真相越是有利。

    他們緊急地和部份的騎士們開了一個會議，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向他們解釋了一遍，他們都是星澈和月瞳最為信任的騎士們，都愿意為他們作証，因此得以讓他們一起說謊誂稱在營中練劍。

    完成了所有的佈局之后，我們都頹然地坐在一起，沒有任何的想法，沒有感覺，腦海一片空白。

    我們等待著有人去發(fā)現(xiàn)月牙的尸首，聽彌歌和空音最絶望的呼喊。

    彌歌和空音的反應(yīng)就如我們之前想像的如出一轍，激動而哀痛。

    彌歌更是一厥不振，行尸走rou，活死人一個。

    空音的疑心變得很重，懷疑著每一個人，對所有的人提防戒備。這讓我們知道實(shí)情的人都萬分無奈，哭笑不得。

    這一個結(jié)果是我們想要的。

    我們要把秘密守到進(jìn)入墳?zāi)篂橹梗烙肋h(yuǎn)遠(yuǎn)。

    讓他們都在謀殺的影子中慢慢平伏，然后生活會回到正軌，讓所有人都遺忘這一次慘劇，漸漸習(xí)慣上失去月牙的日子。

    顯然，現(xiàn)在的彌歌和空音都還不能接受月牙的死，他們需要時間的沖刷，讓回憶消逝。

    我們等待著所有事情回到過去的一天。

    我們都期盼著，靜候著這一天的到來。

    可惜，天從來都不從人愿。

    命運(yùn)最愛就是和人開玩笑，玩著血淋淋的游戲。

    月牙的死對空音的影響其實(shí)并不算大，讓她在意的是，彌歌在事件中受到的打擊。

    月牙是她的嫂子，但相識相知的時間始終不長，空音會對她的死感到難過，但不久便能接受、開懷。

    但彌歌不一樣。

    月牙把彌歌的靈魂一拼帶走了，剩下的彌歌只是空殻，是個沒感情的幌子娃娃。

    空音受不了如同活活被埋葬的哥哥。

    她想到為月牙找出兇手，這是讓彌歌回復(fù)生氣的惟一方法。

    但她不會想到這只會讓所有的人掉入更深的絶望之中。她不知道。

    因此她的一切都變得可以原諒，不管她做了什么事。

    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空音勸服了彌歌要為月牙找出兇手，他們倆為此十分積極。

    彷彿在窒息中找到了僅存的一口空氣，卻不知道他們用的這一口氣代價是嘗到了希望之后再墮入地獄。只會更加生不如死。

    彌歌是一個頭腦清晰，思想縝密的人。

    他雖失去了摯愛，失去了靈魂，但未曾失去國王認(rèn)有的威嚴(yán)和客觀。

    他冷靜地分析，一步一步緩慢地接近已然腐爛的心臟，要把它給抽出來，碾碎。

    沒有血會流出，因?yàn)橐讶磺?，有的只是讓人噁心的惡臭。久久沒法清除。

    惡臭是有毒的，藉由鼻腔擴(kuò)散到每一個人的心內(nèi)。

    讓其他人的心臟也發(fā)出同樣的腐臭。

    最可怕的是，無人能阻。

    所有人都只能等待著自己發(fā)出絶命的哀號。

    然后尸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