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撞鐘
時間匆匆而過,轉(zhuǎn)眼間已至黃昏,許多人還未聽過癮今日的講經(jīng)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百姓散去的同時,心中打定主意明日還要過來聽。 “——咚!” “——咚!” 南山禪院的晚鐘恰時敲響。 黃昏入舊,云霞飛散。 悠長鐘聲回蕩在耳畔,像是穿透千載悠悠的歲月,讓人有一種蒼茫感。 眼見法顯起身,避免讓他瞧見花千遇趕忙往禪院里走。 一路幽靜中穿過佛殿,碑林,鐘響余音就在耳旁回蕩。 叁層鐘樓近在眼前。 朱紅的漆柱旁有一個人影正在撞鐘,袖角隨風迭蕩,不緊不緩又敲一聲。 花千遇駐足抬頭,入目便是一張璧玉般無暇的臉,眉眼低垂卻不看紛擾塵世。 藥堂首座卻在撞鐘? 不由間心底生起一絲興然。 抬步向鐘樓走去,樓內(nèi)中空,抬頭便見樓頂?shù)溺姷?,樓梯層層往上延伸?/br> 她踏上第一節(jié)臺階,耳旁又響了一聲,期間不知響了多少聲,很快登上了樓頂。 她站在臺階下。 他在銅鐘旁。 身如雪松,風姿雋朗。 那目光還望著遠處的山峰和云海,鐘聲一刻不停,回音洗滌塵囂。 一聲又一聲,直到一百零八聲止。 悠長的余韻漸慢的散了,獨留下純粹的寧靜。 僧人轉(zhuǎn)身回望,兩人對視一眼,望來的眸子像是裹著云的白霜。 蒼茫茫,冷清清。 看著他的眼睛,花千遇此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能把灰色僧袍穿的這般出塵不染,無念是她見過的第一個人。 花千遇勾唇笑道:“大師,又見面了。” 她突然到來,不知其因。 無念面上不動聲色,輕垂眉眼,合十問候道:“施主好?!?/br> “上次匆忙一見,便對大師留有幾分印象,去過無悟殿后就想找大師討教些佛法,只是近日繁忙也未得空去藥堂,不成想今日會偶遇?!闭Z氣里全然是一番遮掩不住的驚喜。 無念靜而無波的說道:“若有意便會相遇?!?/br> 一言指出此次碰見不是偶然,而是刻意為之。 花千遇抿唇笑著,像是不懂他話中意,目光掃視著約千斤重的鐘,用疑惑的口吻道:“大師怎么在此敲鐘,依你的身份這等粗活應該勞煩不到才對?” 望上一眼青銅鐘,鐘體上微微凹陷的印痕全是他經(jīng)年累月敲進去的。 無念淡聲道:“只是一場修行?!?/br> 花千遇奇了,道:“敲鐘也能修行?” “自然,心在何處,修行就在何處。 超然的姿態(tài),含意深邃的言辭,引人深思。 花千遇對此不屑,表面上還是適當?shù)墓ЬS:“大師果然佛法高厚,深入禪要?!?/br> 無念稽首算是回應。 他抬目望著花千遇,又道:“鐘樓僻靜一般鮮少有人,施主怎會來此?” 花千遇走上臺階,漫不經(jīng)心的說:“閑來無事,看到大師正在敲鐘就上來看看?!?/br> 叁層樓臺上放了一口大鐘,剩余空地本就不大,又站上來一個人,空間就顯得狹窄,無念不著痕跡的往旁側(cè)退了退。 花千遇繞著青銅鐘看,鐘身鑲口精細,通體銘刻大乘妙法蓮華經(jīng),經(jīng)文中還環(huán)繞著一朵蓮花。 屈指敲了敲,立刻便有清越的聲音響起。 “我一直不明白,佛寺為何要敲鐘?” 話落,花千遇回身目光看向無念,望他解答。 她曾聽聞過一個說法,佛教認為世人有一百零八種煩惱,敲一百零八下便能解除憂愁。 道聽途說的事不知對不對,具體還要看是佛門中的人是如何解釋。 “大鐘叢林號令資始也,曉擊即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br> 看她迷茫的眼神,便知她未聽懂。 無念又詳細解釋道:“每日的鐘聲是警醒世人自無明長夜中覺悟,無癡、無亂,常離法相,悟解自心。” “原來是這樣啊?!?/br> 花千遇看著無念又誠懇的提出問題,只是眼神里微微帶點揶揄和輕慢:“那大師覺得聽鐘聲,真的能覺悟嗎?” 她深刻的知道,敲鐘就是聽個響,提醒人該起床了,哪有那么多神神道道的含義。 無念沒錯過她眼中閃過的情緒,故也猜到她此刻的想法。 他沒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只道了一句佛偈:“自性清凈,隨念見佛?!?/br> 花千遇似懂非懂的一怔,旋即轉(zhuǎn)動腦子開始思考。 她這話雖是問鐘聲,實則和鐘聲無關,無念也明白她話中有話,因此給的回答就是,離一切妄念就是凈心,凈心就是佛。 理清楚思緒后就覺得頭疼,不知念佛的人是否都這毛病,說話聽著都廢力。 花千遇又似無意的隨口問道:“那大師每天在此撞鐘可得覺悟?” 話是客氣,可言辭間的追問還是會讓人覺得冒犯。 無念微微垂眼,眸色深了一些,那淡然的眼神頓時變得幽微難測。 “一念之間?!?/br> 只這一句話就給人無限遐想的空間。 事實如何,全都靠她自己的揣測。 花千遇也不想絞盡腦汁思考,便直接忽略他的回答,反正對此也不是很在意,由此一問,也是存了嘲弄的心理。 無念斂下眼底光華,道:“鐘樓風大,早些回吧?!?/br> 花千遇點頭:“也好。” 晚風習習,微涼入骨。 天確實冷了一些。 無念不動,卻望向她。 是讓她先請? 花千遇也就不客氣了,首先走下樓去。 兩人一道而返回,路上花千遇又道:“大師來禪院多年武功一定很好吧?” “尋常。” 花千遇詫異的看他,轉(zhuǎn)而明了的說:“大師謙虛了?!?/br> 無念靜默,沒回答。 花千遇側(cè)眸,眼角余光是他平靜的側(cè)臉,旁敲側(cè)擊道:“我這幾日都沒有見到大師,大師是出禪院了嗎?” 無念點頭:“貧僧下山去了一趟附近的村落為李施主治病,李施主心肺不適沉疴多年,為他醫(yī)治費了些時間。” “內(nèi)患比外傷更難醫(yī),大師的醫(yī)術定然高明。” 花千遇詢問的目光望來:“我有些好奇大師的醫(yī)術是在出家前學的,還是為藥堂師父所授?!?/br> 無念回答的滴水不漏:“貧僧入空門前略懂皮毛,后跟著問初師父學習幾年,醫(yī)術才漸長些?!?/br> 鐘樓離藥堂的距離不遠,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就走到藥堂門前,門庭兩側(cè)挑著兩盞燈籠,燃起朦朧火光。 無念站在燈影下,滿身的暖色,也不化開眼里的茫霜。 他合十,謹刻守禮道:“天色不早了施主早些回吧?!?/br> 竟無一絲請她進去看看的想法。 花千遇無聲的笑了笑,興趣越發(fā)濃厚。 這和尚確實厲害,一路上她問了諸多問題,如何試探無念都不漏底。 她回了一禮:“好,我就不打擾大師了?!?/br> 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又驀然回首,明艷的面容綻放著笑顏,仿若菡萏欲放的枝頭花一樣。 “和大師的一番言談使我受益匪淺,明日還會再來叨擾的。” 無念微微垂眸,平靜道:“施主何時來都可以?!?/br> “那就謝過大師了。” 笑意更濃,聲音撲了花粉般清甜。 無念搖了搖頭,面上的神色幾乎沒怎么變過。 花千遇往回走,臉上的笑漸慢的消失。 無念這個人比法顯還難搞。 不過,直覺告訴她,無念可能會和洗髓經(jīng)或者地涌金蓮有聯(lián)系。 一般這種底細不明的重要人物都會牽扯到后續(xù)的劇情,就看她怎么去攻略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她剛踏進院落,就見定點來給她們送飯菜的僧人走來。 花千遇攔住他:“小師父把飯菜給我就好,不勞煩再進去一趟?!?/br> 如此也省事,僧人將食盒穩(wěn)穩(wěn)遞到她手上,道:“施主請拿好,小僧就不進去了。” 花千遇含笑點頭。 她拎著食盒往屋里走,這飯是她和姜寧的,她們兩人是女子不方便去僧人的食堂用飯。 香客所用的小食堂只有晌午才有飯,晚飯都是禪院里的僧人送來。 她推門進來,就她姜寧叫嚷的聲音:“飯菜再不送來,我就要去廚房拿點東西墊肚子,好餓?。 ?/br> “吃吧?!?/br> 花千遇無奈搖頭,真感覺自己多了一個女兒。 剛放下食盒姜寧立刻湊近打開一看,臉色頓時隱隱變綠,就和那幾盤青菜一樣。 她捧著菜碟,手顫抖的像風中的小黃花,欲哭無淚:“又是素。” 南山禪院的伙食一般,味道寡淡,連續(xù)吃了幾天素菜嘴都淡出蘑菇了。 花千遇不管她如何想,將菜和米飯都端出來擺放到案面上,盤膝坐下說道:“禪院里只有這些素齋,不吃只能餓著?!?/br> 下山都要一個多時辰,出去吃也不現(xiàn)實。 腹中饑餓猶如火燒,姜寧沒多猶豫就屈服了,抓起筷子夾菜往嘴里扒米飯,慘兮兮的說:“我想吃rou?。∪蘸蟠蛩牢叶疾粊硭聫R了?!?/br> 勉強吃了半碗飯,剩下的菜也沒胃口再吃,聯(lián)想到日后都要吃素,心情就一陣郁悶。 要是能換人做飯改善口味就好了。 想到此處,姜寧靈機一動道:“夏秋姐,法顯大師不是會做飯,讓做他唄?!?/br> 花千遇一頓,掀起眼皮看她期待的雙眼。 抬手敲了她一下,打破美好的幻想:“想什么呢,吃你的飯?!?/br> 姜寧揉著額頭,嘀咕道:“你的要求大師一定會同意的?!?/br> 心中微動,故問道:“你怎知他會同意?” 姜寧笑容神秘:“我猜的?!?/br> 花千遇沒理他,繼續(xù)吃飯。 不過,姜寧的話倒是讓她想起,在天臺寺住的那段日子,法顯有空就給她做飯吃,由于他廚藝還不錯,她沒覺得吃素多讓人忍受不了。 陷入回憶時,心底便泛上一股眷戀的不舍,微微有些澀意。 察覺心頭的感傷,她立刻打散念頭不再多想。 姜寧見她不加理會,本欲作罷,這時余光卻瞥見一抹月白色衣角,眼底閃過慧黠的光,頓時計上心頭。 “夏秋姐,你去跟法師說你想吃他做的飯,他肯定會同意的。” 花千遇不應,她就不依不饒的撒嬌。 幾次叁番,實在是煩了,怒道:“法師還要講經(jīng),沒空做飯。” 姜寧一拍掌,高興道:“成了。” 成什么了? 花千遇迷茫的看她,姜寧的目光卻看向身后。 一股不詳?shù)念A感緩緩浮現(xiàn),她僵硬的回頭。 法顯就站在長廊外,靜靜地望過來。 ………… 大鐘叢林號令資始也,曉擊即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鲎园僬汕逡?guī)·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