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有的。”陳鳳君輕輕嘆息一聲，“那次也有一個人，被浪打下去，就沒浮起來。”

    陳蘭君情不自禁地握緊陳鳳君的手，心里無限后怕，萬一jiejie真的沒游過大海，那么……

    她不敢細(xì)想。

    “都過去了，”陳鳳君怕嚇著了meimei，輕輕拍著她的背，說，“沒事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br>
    死去的人已經(jīng)死去，活著的人依舊得活著。

    靜默了十分鐘，陳蘭君睜開眼，站起身來。

    陳鳳君有些疑惑地問：“二妹？怎么了？”

    “我去找村長談建廠的事?！标愄m君微微側(cè)顏，面無表情地說。

    說完，她轉(zhuǎn)身朝村長家走去。

    到的時候，村長正在悶頭抽煙。

    聽陳蘭君說完來意，村長猶豫了片刻。

    “這個時間向村民宣布建廠招工事宜，會不會不太合適。”

    “合適?！标愄m君望向屋外，光線里浮動著塵埃。

    她的聲音很平靜：“拼死過去，是為了掙錢掙前程，可若是家門口就能掙錢掙前程，也許就不一樣了。”

    *** ***

    年輕后生的死，總是容易讓人感到難過。

    南風(fēng)村一個普通的村民家，老婆婆想到曾經(jīng)來串門的阿桃，也忍不住落了幾滴淚。

    老婆婆望向兒子媳婦，語氣幾近于請求：“要么，督卒的事就算了吧?！?/br>
    父母不語，年輕氣盛的孫子倒是開了口：“那闖過去的可比沒闖過去的多，這可是最后的機會了！她下水前一定沒拜神?！?/br>
    “也不好這么講?！?/br>
    “媽，你一年累死累活才賺300元，人家那邊一個月抵你一年！”

    “可是蛇頭要價也太高了，幾千呢?！?/br>
    “實在不行，我也游水去！”

    “誒呦，你是要氣死奶奶?！?/br>
    一家人爭執(zhí)著，忽然聽見村里喇叭“刺啦”一聲響。

    被這聲音一刺，幾人都不再說話，只皺著眉望向外面。

    村長的聲音從喇叭里傳出：“各位村民，有一個重要消息要向大家宣布?！?/br>
    一陣“滋滋”聲過后，傳出了一個好聽的女聲：

    “我是正梅公司的總經(jīng)理，陳蘭君。我們公司決定，將在南風(fēng)村興建一座方便面工廠，將進(jìn)行公開招工，薪水豐厚、待遇從優(yōu)。只要肯努力工作的，工資加上獎金，一個月最高可以到一兩百元?！?/br>
    屋里，父母面面相覷。

    老婆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說：“你們聽，我們村也要辦廠招工了，工錢也能上百呢。”

    孫子還是不太信的神氣：“這也是這個什么總的單方面說法，萬一變了呢？誰知道上面掛什么風(fēng)。”

    然而沒過幾天，這孫子便徹底沒話好講了。

    這次發(fā)聲的，不是村頭簡陋的大喇叭，而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國家級廣播，傳遞的是中央的態(tài)度。

    《經(jīng)濟(jì)特區(qū)條例》正式通過，特區(qū)鼓勵一切客商在特區(qū)興辦企業(yè)，依法保護(hù)其資產(chǎn)與收入。

    特區(qū)企業(yè)進(jìn)口生產(chǎn)所必需的機械設(shè)備等生產(chǎn)資料，一律免除征收進(jìn)口稅。在條例公布的起先兩年，投資興辦的企業(yè)享受稅收特別優(yōu)惠。

    條例正式頒布的這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從此成為特區(qū)的生日。

    第53章

    板正的播音腔將經(jīng)濟(jì)特區(qū)正式成立的聲音送入民居窮巷, 像風(fēng)一樣吹進(jìn)了許多人耳中。

    對于那些想要外逃的人來說，是去是留，心中的一桿秤, 兩端的砝碼悄然發(fā)生變化。

    多年以后，回憶起那一年那一月, 一位省級領(lǐng)導(dǎo)很感慨地回憶。條例公布之后，那些藏在深山大石之后、埋伏在海岸邊準(zhǔn)備外逃的曈曈人影竟然奇異地減少了很多, 像是完全消失了。

    一切, 都是欣欣向榮的模樣。

    “招牌再往左邊一點點，可以了，正好！”

    艷陽之下，陳蘭君以手遮在眉骨上, 指揮著趙宏調(diào)整方便面廠的位置。

    等“jiejie家方便面”的招牌掛好, 陳蘭君立刻把手放下來，捂住耳朵：“好, 可以了?！?/br>
    阿晶開心地喊：“放鞭炮嘍！”

    一只香，點燃大紅炮仗的引線，劈里啪啦一陣響, 炸開滿庭紅花, 硫磺味的白煙里滿是紛紛揚揚的紅色碎紙。

    jiejie家方便面廠正式成立啦。

    托《特區(qū)條例》的福，陳蘭君的各項手續(xù)辦得異常順利。

    一大清早，她拿著各項資料, 踩著單車去臨時辦公樓所在地。原本做了跑兩三趟的準(zhǔn)備，哪知道工作人員核對過資料之后, 當(dāng)場給她辦理了各項執(zhí)照, 痛快到陳蘭君覺得不可思議。

    “同志，我明天還要來嗎？”

    “都辦好了, 不用多跑一趟，開業(yè)大吉?！鞭k理執(zhí)照的女性工作人員笑著說。

    陳蘭君踏出大門的時候，還有些感慨。真不愧是特區(qū)呀，瞧瞧這速度。

    由于新的政策極其優(yōu)惠，陳蘭君的方便面廠規(guī)模也相應(yīng)擴(kuò)大了些。開玩笑，開張前三年一應(yīng)免稅，至于廠房租金，就南風(fēng)村的條件，一平方米月租不到一塊錢。

    站在兩百平方米左右的廠房前，陳蘭君有些感慨，真不愧是她呀，說要有廠子，這不廠子就建起來了。

    陳鳳君回頭瞧見一臉小驕傲的meimei，覺得十分可愛，伸手戳一戳陳蘭君的臉。

    “你這模樣，倒像小姑娘見情郎了?！标慀P君調(diào)侃道。

    阿晶嘟囔道：“真見情郎未必能有這樣呢，之前……”

    陳蘭君瞪她一眼，阿晶立刻像鵪鶉一樣縮了縮脖子，轉(zhuǎn)而說：“好了好了，熱鬧看完了，我該回梧桐餐廳盯著了?！?/br>
    說著，立刻匆匆趕回去。如今廠子新開，陳蘭君勢必在這邊花的功夫多些，因此便委托阿晶全權(quán)管理梧桐餐廳的事。

    陳鳳君好奇：“她剛剛說什么？”

    “沒什么?！标愄m君笑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轉(zhuǎn)而去看周圍的人。

    周圍看熱鬧的人很多，竟然有一個脖子上掛著相機的！

    這人什么來路？本地暫時還沒有報紙新聞單位呢。

    陳蘭君心里想著，就多看了那個相機仔兩眼。

    那個相機仔似乎察覺到了，走上前，自報家門：“你好，你是這家廠子的老板嗎？我是香江世新新聞的記者，聽說這邊要開辦一家港資工廠，特意過來看看?！?/br>
    你別說，這香江記者是真的跑得很快。

    陳蘭君反應(yīng)過來，確實，這年頭特區(qū)自己還沒報紙，但卻不缺記者，全是香江跑過來的，看看有沒有什么大新聞。沒有大新聞，小新聞也可以。

    前些天才公布了舉世矚目的特區(qū)條例呢，有香江記者在并不奇怪。

    陳蘭君眼睛烏溜溜一轉(zhuǎn)，心想不知能不能蹭個豆腐塊大小的版面，好給自家廠子打個廣告。

    她微笑著說：“原來是記者呀，請問怎么稱呼?！?/br>
    “都叫我阿豹?！?/br>
    “阿豹，你好你好，這是我jiejie阿鳳。”陳蘭君將陳鳳君往前輕輕一推，說，“她是這個廠的大老板，也是香江人，我想，算得上是最早一批回內(nèi)地投資的香江商人，這個很有新聞價值的?！?/br>
    陳鳳君稍稍有些莫名其妙，陳蘭君朝她擠擠眼睛，做了個口型“廣告”。陳鳳君立刻心領(lǐng)神會，配合起meimei：“是，我是老板，你需要采訪嗎？我可以配合的，要么我?guī)銋⒂^一下？”

    記者阿豹很意外這對姐妹竟如此熱情，說：“啊，那再好不過了，倆位都是靚女，一看就很上相，我能給你們在廠房招牌門口拍張照片嗎？之后可以用作配圖的?！?/br>
    “可以呀?！标愄m君說。

    她挽著jiejie的手，走到招牌前，淺淺微笑：“這個角度可以嗎？”

    阿豹從相機的快門里看，兩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女子，正好陽光灑落在發(fā)邊，簡直和tvb的女星一樣靚，立刻說：“可以可以，就這樣?！?/br>
    “三、二、一……”

    拍完照之后，陳蘭君讓陳鳳君領(lǐng)著記者去參觀廠房。

    她叮囑了趙宏幾句，讓他多留意事情。自己則轉(zhuǎn)身進(jìn)了總經(jīng)理室。

    先打開上鎖的抽屜，數(shù)了幾張香江幣，將錢賺進(jìn)紅色利是袋，提筆在外面寫下“jiejie牌方便面廠”的字樣，想了想，又塞了張廠子的名片進(jìn)去。

    這一份利是她打算當(dāng)作給那個記者的車馬費。以便多一分見報的概率。那家新聞社她重生之前聽過，影響力是有的，不是什么野雞報紙，倘若能帶著廠子的名字出現(xiàn)在報紙上，就相當(dāng)于一個免費廣告。

    想到這里，陳蘭君又想起來，最好給從前穗城的記者也寄去一份文章和照片。

    她將紙筆拿出來，略微思索了一番，筆走龍蛇，將一篇介紹jiejie牌方便面廠情況、講述一個逃港白手起家的成功女企業(yè)家回內(nèi)地投資故事的通稿匆匆寫就。

    然后連忙起身，帶著一份通稿和利是紅包去尋那個叫阿豹的香江記者。

    “不好意思，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陳蘭君問，“剛才在廠子門口的照片，能不能洗一張給我？”

    “沒問題，只是這里沒辦法洗，要不然等我回香江洗好之后，再托人帶給你？”阿豹一口答應(yīng)。

    可是這樣，感覺時間就要得久了。陳蘭君想了想，提議道：“城里有一家照相館，能不能請你在那里洗一份呢？費用我出?！?/br>
    說著，她將那封利是往阿豹手里塞：“這大暑天，難為你出來跑新聞，這是一點點心意，請不要嫌少不接?！?/br>
    “喲，這怎么好意思?！卑⒈恿死牵χf，“那么，我就先幫你去洗一份照片吧。”

    陳蘭君騎著自行車，載著阿豹往城里去。

    快到城里，街道上的老太太見一個小姑娘騎車帶著一個大小伙子，紛紛投來奇怪的目光。

    “那個，要么我載你吧？”后座的阿豹弱弱地說。

    “快到啦，”陳蘭君只安慰，并不答應(yīng)。

    她不太習(xí)慣別人載她，更喜歡把龍頭握在自己手里。除了……

    陳蘭君甩甩頭，將那天的晚霞和那個挺拔的背影從腦海中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