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腦海霎時傳出巨大的轟鳴和震蕩，他穿過屋頂回到房間，意識被拉扯回身體。無數(shù)金色絲線從體內(nèi)浮出，一層層如蠶繭般將他包裹在其中。

    溫暖和倦怠驟然襲來，希思躺在金絲中，意識又昏昏沉沉陷入空白。

    自己好像在做夢。

    夢中，他又回到了安提諾斯堡，又變回黑貓。他爬上樓梯，走進(jìn)了塔樓。

    他看見澤維爾站在陽臺上。他似乎很開心，飛快地跑向澤維爾，一躍朝那人懷里跳去。

    然而，下一秒，澤維爾消失不見，而他身體騰空，躍出了陽臺，從高聳的塔樓朝下跌落。

    長長的墜落過程，就像一場緩慢的折磨。他看見飄拂的窗簾，發(fā)光的窗戶，看見灰色的塔尖和湛藍(lán)的天空……

    太陽在眼前旋轉(zhuǎn)，白晝轉(zhuǎn)瞬即逝，黑色天幕壓迫而來，又突然變成那條拖著長尾巴的彗星。

    嘭！

    他重重跌落在地。跌落在彗星隕落之地。

    希思從夢中愕然驚醒。

    睜開眼，他深吸了幾口氣，將自己從心悸中拽離。

    身體逐漸恢復(fù)知覺，他從床上坐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身體顫抖不止。

    “希思！”利奧和菲爾沖到他面前。

    “你醒了！你睡了好久，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晚上！”菲爾望著他，眼底滿是擔(dān)憂。

    “第二天……”希思喃喃重復(fù)，聲音嘶啞。

    “對！就是第二天！你感覺怎么樣？你餓了吧？我去給你拿吃的！”發(fā)出一連串疑問后，菲爾一溜煙鉆出房間。

    片刻后，他跟伊麗婭沖進(jìn)來，理查德和莫林也緊跟其后。

    看見來人，希思眨了眨眼睛：“理查德？”

    “希思……”理查德看著他，欲言又止，“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還好?！毕Ｋ蓟卮?。

    “你……”理查德張了張嘴，他有許多話想說出口，也有許多疑問想問?？墒强匆娔侨四樕n白，頭發(fā)蓬亂。他意識到，他正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br>
    “多蘭先生?！蹦謴睦聿榈律砗笞叱鰜恚凵駧еP(guān)切。

    “莫林?！毕Ｋ伎聪蛩?/br>
    “理查德一直在等你醒過來?！币聋悑I看了理查德一眼，解釋說。

    “你要吃飯嗎？你已經(jīng)睡了一天一夜?！彼挚聪蛳Ｋ?。

    “嗯?！毕Ｋ即寡鄱⒅约旱氖终疲拔蚁认磦€澡，等會兒我會下去。”

    “好。”伊麗婭答應(yīng)道，眾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離開，將房間留給希思。

    從床上站起身，希思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

    清涼的夜風(fēng)迎面吹來，城市依舊籠罩在深沉的夜色中。

    他從玻璃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熟悉而又陌生。

    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希思走下樓。

    客廳里只有理查德，桌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食物。

    他走到餐桌前，拿起刀叉開始吃飯。

    客廳里一片沉寂，只有銀器和瓷器碰撞的微弱聲響。

    吃完最后一口，希思擦了擦嘴，起身從餐桌旁離開。

    他坐到常坐的那把軟椅上，理查德坐在他對面，伸手將一份報紙遞給他。

    “謝謝?！毕Ｋ颊f。

    “昨晚天上有一道‘灼熱之光’?！崩聿榈螺p聲說。

    希思攤開報紙，看見了新聞報道。“是彗星?！?/br>
    “是的，人們都認(rèn)為這是厄運的預(yù)兆。這次的彗星很亮，今天的報紙全是和彗星相關(guān)的新聞?！?/br>
    “我看見了。”希思放下報紙，抬眼看他。

    “什么？”理查德微微一怔。

    “彗星?！毕Ｋ嫁D(zhuǎn)頭看向窗外的黑夜?！澳阆敫艺f什么？”他轉(zhuǎn)回頭，對視上理查德的眼睛。

    他的眼神深邃，就像平靜無波的深湖，惹人墜落其中，無法自拔。

    理查德凝視著他，只覺得心潮難平。

    沉默良久，理查德慢慢呼出一口氣，開始講述那些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回憶。

    從他選擇逃離馬戲團(tuán)起，他一邊躲避馬戲團(tuán)的追捕，一邊在各個城市游蕩。他如游魂般四處漂泊，直到遇見白貓，接受他的命令來到塞羅都。

    或許是因為無事可做，或許是想見識一下這個國家的首都，他不抱有任何復(fù)雜的心思，任由自己聽從澤維爾的指揮辦事。

    他不愿意去思考這些行為的后果，他漫無目的，生活對他而言已經(jīng)不存在那些世俗所謂的歡樂和幸福意義。

    “也許我習(xí)慣被人cao控。”講到這里，理查德苦笑了一聲，“我已經(jīng)喪失了自我，渾渾噩噩，沒有任何目標(biāo)和歸宿?！?/br>
    希思專注聆聽著，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

    “我以前犯過許多罪行?！崩聿榈麻]上眼睛按捏額頭，“那時候，我的內(nèi)心空洞，完全喪失了獨立的人格。祂讓我失去思考與判斷的能力，讓我只會服從命令。即使在離開后，我也無法擺脫祂的影響?！?/br>
    “祂是誰？”希思問。

    “是惡，是極端惡的存在?！崩聿榈戮o咬著嘴唇，壓低聲音說，“祂執(zhí)掌馬戲團(tuán)，是馬戲團(tuán)的主人，沒有人能違抗祂的命令?！?/br>
    邊聽理查德的話，希思邊在心里整理思緒。

    理查德口中的馬戲團(tuán)可能是一種邪惡組織，擁有某種強(qiáng)大的力量，這個存在曾經(jīng)支配過理查德，也同樣支配過莫林。

    “我很抱歉，我傷害了你?！崩聿榈碌穆曇舢惓５统?。

    “為什么要搬走？你明明可以繼續(xù)住在這里，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毕Ｋ伎粗麊?。

    “我辦不到?！崩聿榈抡Ａ艘幌卵劬?，“呆在你身邊，讓我感到很痛苦?！?/br>
    “為什么？”希思臉上掠過一絲古怪而疑惑的表情。

    理查德緩慢地深吸一口氣，看了他一眼，目光令人費解。

    “為什么我會讓你痛苦？”希思輕聲重復(fù)道。

    “你知道……”理查德咽了咽口水，聲音沙啞。他將目光移向別處，“還記得我問過你的問題嗎？我認(rèn)為這個世界并不好，一點都不好，到處都是齷齪和污穢。我們掙扎求生，空虛無助，不得不信仰某些存在、某種思想?！?/br>
    “讓個體的意識歸順神性，歸順那種本源力量，這是我以前選擇的道路。我選擇信仰祂，虔誠地信奉祂，而祂曾經(jīng)也讓我感受到幸福，因此我停止思考，只對祂頂禮膜拜?！?/br>
    講到這里，理查德看向希思，嘴角擠出一絲淺笑：“要是你，肯定不會像我這么懦弱盲目。”

    “但你已經(jīng)清醒過來了。”希思直視他的眼睛說。

    理查德輕輕搖了搖頭，眼神復(fù)雜，又透露著悲傷。

    “我仍舊感到絕望和迷茫。”他的聲音如同耳語，“希思，我沒有你那么堅定。你仿佛不受這個世界的任何影響。這使你如此特別，你無法體會我經(jīng)受的折磨。你是自由的，但我跟你截然不同?！?/br>
    “我想要了解你?！崩聿榈吕^續(xù)說，目光灰暗，“呆在你身邊不止是白貓的命令，也出于我的自由意志。我想更深地探索你的內(nèi)心，企圖找到不再迷茫的方法。但我越呆在你身邊，就越感到痛苦。所以我選擇了離開?！?/br>
    希思注視著他，沉默不語。

    “這些就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他的眼神黯淡無光，“我很抱歉我對你做的一切，對不起，希思?！?/br>
    希思垂著眼瞼，依舊緘默。

    良久，他傾身靠前，將報紙放在了茶幾上。

    紙張摩挲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打破了客廳壓抑的沉寂。

    “馬戲團(tuán)……”他說，“莫林也來自于馬戲團(tuán)。”

    理查德愣住不動。過了好久，他才像木偶那樣機(jī)械地轉(zhuǎn)過腦袋。

    “你、你說什么？”他難以置信地說，臉上毫無血色。

    “莫林跟你一樣?！毕Ｋ贾貜?fù)了一遍，“你們都是從馬戲團(tuán)逃出來的?！?/br>
    理查德回過神，臉上閃現(xiàn)出惶恐和慌亂。

    “不、不……怎么會這樣？”他噌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喃喃自語。

    “馬戲團(tuán)會追著莫林來到這里嗎？”希思問。

    “不、應(yīng)該不會。”理查德立刻回答，但臉上又瞬間掠過猶豫和遲疑。

    “馬戲團(tuán)到處游走，沒人能預(yù)料它們的行動?！彼櫭颊f。

    “但你說的那個‘祂’很可能會來到這座城市?！毕Ｋ颊f。

    理查德看向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你想干什么……”

    “我想狩獵祂?！毕Ｋ嫉坏?。

    理查德深吸一口氣：“不，這做不到。我們根本無法打敗祂?！?/br>
    希思抬頭凝視他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不試試怎么知道？”

    “不、不行……”理查德眉頭緊鎖，睜大眼睛喃喃道，仿佛希思說出了什么極其荒謬可笑的事情。

    “理查德……”希思喊出他的名字。

    他轉(zhuǎn)過身，臉色陰郁沉重。

    “抱歉。”他說，“我要走了。”他的心情激蕩起伏，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好吧?！毕Ｋ伎粗闯５乃?，欲言又止，最終從椅子上站起身。

    兩人走到門口，希思將理查德送到路邊。

    “如果你想過來，這里依然歡迎你?！彼f。

    理查德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