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說：“應(yīng)該能買不少燒餅吧？”

    簡昆還看著她：“你想賣了??？”

    “主要是沒地兒放?！闭芦h說，“也不能都拆了裝袋子里啊，那不等于你送了我兩袋廢品么?！?/br>
    “挺會啊你?！焙喞バα诵?，過了幾秒又說，“那行，賣了吧，反正送你了就是你的，你說了算?！?/br>
    倆人于是騎向廢品站。

    路上簡昆越想越不得勁，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送你兩袋兒廢品呢?！?/br>
    章玥：“要是廢品我就不收了?！?/br>
    簡昆：“不是廢品你收了嗎？”

    章玥沉默一會兒：“你先停一下，我拍個照?！?/br>
    簡昆于是停下，他拍了拍衣服，還抹了一下頭發(fā)，站得挺直。

    章玥笑，指著車后座的“城堡”：“我拍這，不是拍你?！?/br>
    簡昆往后座挪了兩步：“拍我怎么了，我是它的發(fā)明人還不夠和它合個照?。俊?/br>
    章玥于是把他一塊兒拍進(jìn)去：“雖然當(dāng)廢品賣了，但照片能一直存著，也算收了吧？”

    簡昆嘴邊噙了個笑：“這還差不多。”

    章玥看了看屏幕上的少年，他脖子挺長，微昂著下巴，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幾乎連頭發(fā)絲都洋溢意氣風(fēng)發(fā)。

    第20章 爽歪歪

    卸完“城堡”后的自行車變得輕巧, 簡昆駕著它就像駕了一張硬殼紙片，滑過之處皆生起輕飄的風(fēng)。

    章玥騎在他旁邊，一會兒前一會兒后。

    “比比誰先到？”簡昆說。

    “不跟你比?！闭芦h利索地拒絕。

    “怕輸呢？我讓你十秒?！?/br>
    章玥淡定地看著前方：“三十秒?！?/br>
    “三十秒都半分鐘了?！焙喞フf, “頂多二十秒。”

    “你數(shù)數(shù)?！闭芦h邊說邊加速沖了出去。

    簡昆猝不及防, 看著她奮力拼搏的背影笑了一下，還挺機智。

    結(jié)果不到二十秒，甚至不到十秒, 只見一人騎著自行車從前方趕來。

    “簡昆?！边@人著急忙慌道，“可算找著你了, 你爸出事兒了，在倉庫, 讓你趕緊過去！”

    章玥捏了剎車, 轉(zhuǎn)頭看著他。

    他卻沒停, 不緊不慢踩著腳下的踏板：“讓讓啊, 我這剎車不好使。”

    那人急：“哎唷，你趕緊的吧, 怎么著也是你爸，他說要見你最后一面！”

    簡昆很輕微地皺了下眉，往倉庫的方向騎去了。

    章玥蹬著自行車跟在他后面。

    他以為簡營是出了諸如嚴(yán)重摔跤、或者挨打之類的事兒, 萬沒想到他是被綁在樹上的。

    簡營穿著件后背已經(jīng)磨損變薄的汗衫, 肩頸的料子顯發(fā)舊的黃，他身子使勁往前繃著，雙手齊腰被指頭粗的麻繩返捆在樹干上，嘴里往外罵著連篇的臟話。

    簡昆出現(xiàn)時他努力揚了脖子，像條受困的蟲子一樣蠕動：“一群狗日的欺負(fù)老子沒兒子！我兒這不是來了！簡昆快來, 把你老子放下來, 看我不打死這群狗日的……”

    簡昆站著沒動。

    旁邊的人解釋：“前幾天他在倉庫卸螺絲, 大伙兒本來想抓他去派出所的，后來考慮到都是一個廠的，就沒報警，打發(fā)他走了。”這人說著指指大樹下的白色塑料壺，“今兒他又來了，往這些儀器上潑汽油，那可是汽油??！東西燒了不打緊，連累附近的樓房也燒了可怎么辦？我們攔他他就用鋼筋條子掄人，見誰掄誰，跟發(fā)了瘋的野狗似的?！?/br>
    “你他娘的才是野狗！野豬！野驢子！狗娘養(yǎng)的，放老子下來！”簡營蓬頭垢面的一張臉因為身體受制漲出惱人的紅，“廠子都垮了，那些零件留著有屁用！你們一個兩個不愁飯吃，我拿這些沒人要的東西去換口飯吃怎么了？打發(fā)我走，那是打發(fā)嗎！逼著老子下跪認(rèn)錯，老子一把火把你們?nèi)珶硕际禽p的！都欺負(fù)我一個老漢，有球的本事！”

    劉熊宇個兒不高，壯實的身材和他不茍言笑的五官一樣，散發(fā)出無聲的威嚴(yán)。

    他站在幾人中間，端詳犯人一般看著簡昆：“三號那晚我胖揍了劉巖一頓，因為我讓他盯著倉庫，但他跑出去玩兒去了，后來你爸就出現(xiàn)在這兒偷螺絲。我揍劉巖的時候他都和我交代了，那晚是你叫他出去玩兒的?！?/br>
    兒子前腳叫走“守門員”，老子后腳就“進(jìn)了球場”，這事兒擱誰都懷疑父子倆是串通一氣。

    簡昆還沒說話，身后的章玥先開口：“那晚我也在，我們一起去給許君莉過生日，路過倉庫時偶然碰到劉巖才叫上他的，不信你問他?！?/br>
    “問他能證明什么?！眲⑿苡钣孟掳椭噶酥负喞?，“他腦子里使壞能開口告訴你？”

    章玥一股熱意沖上腦門，臉都燙了：“你這么惡意猜測別人，不也是腦子使壞？”

    劉熊宇被反將一軍，怔了怔：“挺好一姑娘，和這種人一起，都混成什么樣了?！?/br>
    簡昆往右挪了兩步，擋住章玥后沖劉熊宇道：“這事兒和我沒關(guān)系，你們想怎么辦怎么辦。”

    卻聞一聲悲號，樹上的簡營痛哭起來：“……個死逼玩意兒……養(yǎng)你個□□崽子干什么……老子就該一泡尿淹死你……狼心狗肺的東西連親生老子都不救……”

    簡昆煩躁地轉(zhuǎn)身。

    簡營哭嚎著改口：“……我錯了……我以后不敢了……兒子啊、兒子誒，你是我唯一的兒，我的命根子啊……救救你老子我吧……”

    簡昆不為所動。

    他接著嚷嚷：“我潑汽油是腦子不開竅短了路……但卸螺絲是想去買紅糖餅……兒啊，你還記得紅糖餅嗎……那會兒你還小，你媽剛走，我兜里就幾塊錢……買了倆紅糖餅，我一個沒吃，都給了你了……你老子我不是個好人，但你也不是喝風(fēng)長大的，你不能沒有良心啊……”

    背過身的簡昆和章玥面對面，章玥清楚看到他那雙時常洋溢著跋扈的眼睛像被黑暗侵蝕了光明。

    他站著沒動，簡營仍在哭啼。

    有心軟的人勸：“要不這次就算了吧，讓他寫個保證書，再有下次，咱直接送他去派出所！”

    簡營連連保證：“我寫我寫……我再也不干這蠢事了……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們放我下來。”

    劉熊宇嘆了口氣，示意大家解綁。

    簡昆頓了兩秒，轉(zhuǎn)身沉默著往樹下走去，章玥立即跟了過去。

    簡營人瘦骨頭重，又一直重心朝下，繩子松懈時樹下的人沒能扶穩(wěn)他，他落地時跌撞著前傾，膝蓋打滑半趴在地上，險些撞著章玥。

    簡昆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

    簡營抬頭，渾濁的眼睛正對上章玥的臉。

    他一口牙齒泛著焦黃，眉頭的皺紋匿藏著極細(xì)的污垢，下巴的胡子也沒剃干凈，黑須中摻雜著銀白。

    這不經(jīng)意的一眼簡營看的是章玥，內(nèi)心波動的卻是簡昆。

    松綁后的簡營態(tài)度還算好，被幾個人押著趴在那個滾筒一樣的大儀器上寫了保證書，又畏畏縮縮道了歉，最后終于蹣跚著離開了倉庫。

    二人回到舊宿舍的家，簡營用響徹樓道的咳嗽清了清嗓子，從腰間摸出把布滿油垢的鑰匙：“你老子我還是有點用的，我把這門修了修。”

    屋內(nèi)客廳里多了張皮沙發(fā)。

    “這也是我買的?！彼哌^去躺下，也不脫鞋，“都說老子賭，賭怎么了，贏來的錢不照樣花，我看這廠里的人都不如我，誰家能買這樣的沙發(fā)？”

    他說著翻身，半張臉都蹭著沙發(fā)，又蹬掉鞋子，露出襪子上的破洞。

    簡昆看了他一眼：“洗洗去?！?/br>
    “洗什么洗，洗完了該臟還得臟。”他抬高腦袋枕在扶手上，又咳濃痰一般清了清嗓子，“你小子也不是什么講究人，怎么突然講究起來了?！闭f著一笑，“我知道，和那女孩兒有關(guān)吧？剛才在倉庫我就看出來了，不扶老子扶女人，就這點兒出息！扶就扶吧，不下賤點兒怎么把女人騙到手，就可惜她老子是個殘廢，但人家有店，小兔崽子可以??！還挺為你老子著想，這以后買東西就不用給錢了?！?/br>
    簡昆黑著一張臉：“閉嘴?！?/br>
    簡營屈了一條腿的膝蓋，另一條腿搭上去，兩腿疊得老高：“兔崽子，夸你兩句就上天了，叫誰閉嘴呢！”

    “你?！焙喞フf，“我警告你，買東西必須付錢?！?/br>
    “少你媽一套套的！認(rèn)識倆字兒就把自己當(dāng)個球樣兒，跟你媽一樣，要我說你也別念什么書了，早點兒出來打工掙錢，等你出來你就知道，這社會，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簡昆一腳踹上沙發(fā)，那結(jié)實的木頭“砰”的一響，深色的沙發(fā)皮上立時一個腳印。

    “干什么？”簡營從沙發(fā)上坐起來，有些忌憚地瞧著他。

    “給錢才能買東西，你記?。　彼斐鲋割^指著他，仿佛拿了一把刀對準(zhǔn)他。

    簡營已經(jīng)打不過他了：“記住了記住了……□□崽子較的什么勁……”

    簡昆不耐再聽他滿嘴胡言，看了一眼依舊家徒四壁的房子，又走了出去。

    關(guān)于他和他爸極有可能是里應(yīng)外合的小偷家族一事兒，四中的同學(xué)在原本對他害怕的基礎(chǔ)上新添了一層憎惡。

    下午放學(xué)那會兒，他拿著喝光了的礦泉水瓶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空蕩蕩的課桌。他的座椅依然和課桌隔出寬敞的空間，足夠他將腳踝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他就那么坐著，沒人敢靠近，也沒人敢和他說話。

    有倆大膽的靠墻邊竊竊私語，劉巖拍桌子叫喊：“你媽你倆是不是想打架！”

    倆人立即不說了，其中一個沖劉巖道：“你沖我們?nèi)氯率裁窗?，這事兒不是你爸親口說的么?！?/br>
    “我爸沒說！他只是懷疑……他后來也不懷疑了……總之這事兒不是真的，這事兒要是真的昆兒還能在這兒坐著？”

    簡昆“咚”地敲完最后一下，就手把瓶子拋了個半空旋轉(zhuǎn)，伸手接住的同時站了起來。

    劉巖：“干嘛去啊？”

    他說：“不在這兒坐著了?！?/br>
    “……”劉巖摟了書包跟在他后面，“踢球去？”

    “不踢?！?/br>
    “那打球去？”

    “不打?！?/br>
    他還拋著瓶子玩兒，一直走進(jìn)了一班教室。

    劉巖也跟進(jìn)去，并且把后排正收拾書包的那位同學(xué)迅速攆走，往人那椅子上坐了下去。

    簡昆：“放學(xué)不回家，不怕你爸打死你?！?/br>
    “上自習(xí)呢，打不著我。”他把書包丟地上，趴在桌上開始睡覺，“走的時候叫我一聲兒啊?！?/br>
    薛恒看了他一眼：“嘖，跟帶了個拖油瓶似的?！?/br>
    簡昆沖著劉巖：“叫爸爸。”

    劉巖很自然地把脖子扭向窗外，繼續(x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