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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高臺(tái) 第9節(jié)

    如今的齊州牧,便是宋太師之弟宋開府。

    不多時(shí),內(nèi)侍引著一個(gè)十六七歲,風(fēng)姿從容,軒軒霞舉的少年入內(nèi)。

    齊王從容跪拜行禮。

    蕭昱微一抬手,“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多禮。”

    齊王起身,于一旁落座,看著蕭昱衣冠未修飾的隨性模樣,從容調(diào)侃道:“昔有周公吐哺,今有陛下罷梳?!?/br>
    蕭昱橫了他一眼,“是你來的太急,有何事?”

    齊王不動(dòng)聲色掃了內(nèi)侍們一眼。

    蕭昱會(huì)意,吩咐左右道:“全都退下?!?/br>
    內(nèi)侍盡退,齊王方湊近御座,低聲道:“長姐來信,齊州要變天了?!?/br>
    蕭昱大震,“消息可靠嗎?”

    “千真萬確?!饼R王肯定道:“不出今夜,宋太師必能得到消息!”

    蕭昱面色凝重,再不能平靜。

    *

    回家后的每一日都是重復(fù)而單調(diào)的,不似在太師府的時(shí)候,還能跟著舅舅走街串巷,四處游玩。

    魏云卿整日都不過是調(diào)琴、練字、誦讀經(jīng)史。

    午間,魏云卿將手中的書卷扣在桌案上,托著腮,看著窗外的竹林,幾只小麻雀從葉間飛過,傳來一陣撲棱沙沙聲。

    臘月了,父親種的梅花應(yīng)該開了。

    她想去看看。

    冬柏端著一盅雪梨茶走進(jìn)來,放在案上道:“云哥兒,喝口茶暖暖身子再看?!?/br>
    魏云卿輕吹著茶,喝了一口,“后院的梅花開了嗎?”

    “開了,紅艷艷的一片,美極了?!倍匦Φ?。

    “我也想去看看?!蔽涸魄浞畔虏柰?。

    冬柏?fù)u搖頭,“如今府上正在修繕,未免女郎被閑雜人等看到,夫人特別吩咐了,大婚前都不許女郎離開房間隨意走動(dòng)。夫人說,一國皇后當(dāng)風(fēng)格峻整,端莊持重,行為世范,動(dòng)由禮節(jié)。”

    ——?jiǎng)佑啥Y節(jié)。

    魏云卿揉了揉耳根,突然站起身,書卷嘩啦掀起,掉落在地。

    少女提起裙子,猝不及防從屋里跑了出去。

    冬柏一怔,焦急呼喚,“云哥兒?!?/br>
    屋檐下的冰錐滴答滴答的滴著水,廊下枯黃的草地被雪水泡的松軟,少女在草地上飛躍奔跑,雪露飛濺在石榴裙上,雪白的繡鞋上污跡斑斑。

    來到后院,她自由地呼吸著院中的空氣,恣意暢行于一片白雪紅梅世界之中。

    “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折梅,有歲寒心,宜圍爐煮茶,宜臨窗夜話?!?/br>
    魏云卿念念有詞,興致昂揚(yáng)地穿行在梅樹間折花。

    不多時(shí),便抱了滿懷艷色。

    冬柏氣喘吁吁追了過來,“小祖宗,玩夠了就該回去了,我給祖宗圍爐煮茶,可好?”

    魏云卿燦然一笑,正要攜花回去時(shí),卻看到梅園池塘對(duì)面的亭子上,坐了一個(gè)人。

    她抱著梅花,好奇地緩緩走向木橋。

    “祖宗,快回來。”冬柏嚇出一身冷汗,連忙跟上。

    魏云卿自顧自走到了對(duì)面,看著涼亭上聚精會(huì)神畫圖的青年,一如既往的白布衣,舊皂靴,簡單樸素。

    這么多年了,他一點(diǎn)兒都沒變。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宋逸的情景。

    清明祭祖,六七歲的她被打扮成小郎君的模樣,隨母親一起去了宋氏宗祠。

    眾人休息的時(shí)候,宋瑾帶她到院里的果樹上摘李子。

    那是一棵挨著院墻,枝繁葉茂的老李樹,樹冠的另一邊延伸到了墻的另一側(cè),宋瑾馱著她爬上樹干,嬌小敏捷的她在樹干上來回穿梭,摘著李子扔給宋瑾。

    正摘的起勁兒時(shí),突然看到墻的另一邊,坐在松樹下靜靜抄書的少年,一身干凈的白布衣,一雙舊皂靴,沖素簡淡,沉靜和順。

    她好奇,摘了個(gè)李子,向他扔了過去。

    李子落到桌上,亂了紙墨,少年抬頭,看到了樹影間粉雕玉琢的小團(tuán)子。

    魏云卿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是誰,他就默默合上書卷,拿起筆墨,起身離去。

    這是自幼被眾星捧月的她,第一次遭受冷落。

    后來,她從宋瑾那里知道,那是西山劉嬸子家的逸哥兒。

    他的父親在抗擊島夷時(shí)失蹤,生死不明。

    宋逸以父存亡不測(cè),布衣蔬食不交游,在西山墓所結(jié)廬,奉養(yǎng)母親,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祭祖拜廟時(shí),才與族人有些來往。

    那天,他是在抄祭祖祝文。

    她走到亭上,遲疑著向前,喚了聲,“堂舅?!?/br>
    宋逸聞聲,抬頭,看到鮮花掩映中的嬌艷少女時(shí),心神一動(dòng),隨即埋頭收拾筆墨,準(zhǔn)備回避。

    冬柏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打擾郎君了,我這就帶女郎回去?!?/br>
    說完,就拉著魏云卿的衣袖,想帶她回去,魏云卿不為所動(dòng)。

    “是園子的施工圖嗎?”魏云卿小心翼翼試探著,“我想看一看?!?/br>
    宋逸遲疑著。

    “可以嗎?”少女的瞳孔帶著期盼好奇。

    宋逸抿著唇,最終妥協(xié)地打開了畫卷,攤在少女面前。

    魏云卿將梅花放在桌上,坐在一旁好奇地問東問西,宋逸都一一為她解答。

    青年才思敏捷,對(duì)答如流,言辭精妙,有條不紊。

    魏云卿微微驚訝于他的學(xué)識(shí),不由心形俱肅。

    她的舅舅們,都是建安城風(fēng)流秀出的人物,美名在外。

    而宋逸,卻因隱居西山,鮮少來往,并不深悉,而今聽其談吐,當(dāng)是不減舅舅的人物。

    舅舅們?cè)缫褌€(gè)個(gè)身居高位,可宋逸卻因他那不可說的父親,被家族雪藏,可惜了這滿腹才學(xué)。

    魏云卿心中嘆惋,問他道:“這么多工程,可以完工嗎?”

    “可以?!彼D了一下,“不會(huì)耽誤你出嫁?!?/br>
    青年惜字如金,卻讓人覺得可靠。

    魏云卿若有所思地一笑,“臨近年關(guān),正是多事的時(shí)候,希望一切順利吧?!?/br>
    她起身,抱起桌上的梅花,復(fù)又留下兩枝,對(duì)宋逸道:“我折的,送給你?!?/br>
    冬柏對(duì)宋逸微一欠身,擁著魏云卿離去。

    宋逸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粗礪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嫣紅嬌嫩的花瓣。

    *

    夜幕四合,萬籟俱寂。

    萬物無聲上凍,建安進(jìn)入沉眠。

    臺(tái)城坐落在一片暗夜肅寒之中,只有四角高聳的角樓閃爍著清冷的燈火,負(fù)責(zé)巡邏的士兵,隨時(shí)瞭望著四面八方的動(dòng)靜。

    一隊(duì)白衣輕騎,連夜自齊州向建安飛馳而來,官道的冰雪,被隆隆鐵蹄踏碎,凍土碎石翻飛。

    齊州海岸的驚天巨浪,終于吹入建安城。

    早已進(jìn)入夜闌深眠的太師府,因不速之客的到來,登時(shí)燈火通明。

    翌日,宋太師告假不朝。

    齊州信使入臺(tái),消息甫至,臺(tái)城震動(dòng)。

    太師弟,齊州牧,宋開府。

    薨——

    第8章 赴喪禮

    天將明,霜欲融。

    魏云卿做了一個(gè)夢(mèng),她夢(mèng)到冬至那一日,本跪伏于冰天雪地中仰望天子的她,轉(zhuǎn)瞬間卻是跪在了天子的御駕中。

    車內(nèi),張燈結(jié)彩,宛如洞房。

    天子的手自朱色帷幔中伸出,骨節(jié)勻稱,白皙若玉,微涼的手指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聲音清冽喑啞——

    “女郎何故不敢抬眼看朕?”

    她仰頭,看著他。

    天子的五官卻隔在那一層朱色帷幔之后,影綽迷離的紅燭火光,在帷幔上倒映出他的輪廓。

    她大膽的伸手,想要拉開那一層帷幔,一窺天顏。

    就在她快要碰到帷幔那一刻,車廂卻突然開始劇烈的震動(dòng)起來,她被震的東倒西歪,無法立穩(wěn)。

    她伸手向天子求助,卻被他無情推開。

    她瞬間如墜冰窟,二人越隔越遠(yuǎn)……

    車廂內(nèi)那一片喜慶的彩色盡數(shù)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嗚咽悲鳴,如怨如慕,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