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沉默著，端起另一碗茶，輕輕吹了吹，若有所思道：“看宋太師的反應，皇后位他是勢在必得?！?/br>
    “這皇后位，不是一開始就談妥給魏氏嗎？”

    茶霧裊裊，蕭玉姒用小指纖長的指甲撥了撥茶上的浮葉，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想起那一日宋開府葬禮上，對少女的驚鴻一瞥。

    “皇后，的確美艷動人，不會委屈了陛下。”

    “左右都要娶，那jiejie還偏生這些事端？”蕭昱輕笑，飲茶，茶味甘醇，恰到好處。

    “陛下在朝堂上可千萬要頂住了?！笔捰矜Ψ畔虏柰耄鄙碜樱安灰憩F(xiàn)的過分抗拒婚事，也不能表現(xiàn)的不抗拒。就是要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來消磨他們的心理，就看兩邊誰先頂不住低頭了。”

    蕭昱沉思著。

    “這是一個突破口，只有陛下娶了魏云卿，宋太師才會點頭放大舅的人入內(nèi)朝?！笔捰矜湫?，“若非以此讓步，大舅怎么可能點頭答應以魏云卿為后？”

    蕭昱沉默，自當年廬江之亂后，薛太尉被迫離京出鎮(zhèn)秦州，內(nèi)政由此盡由宋太師把持。

    朝堂六成以上官員都是廣平宋氏相關之人，內(nèi)朝是鐵桶一片，針插不進，水潑不入，他無論想做什么，都要受制于宋氏。

    如果薛太尉的人可以安排進內(nèi)朝與宋氏分庭抗禮，他便可借兩族傾軋，伺機收回權柄。

    “大舅要安插人入內(nèi)朝，jiejie不做準備嗎？ ”

    蕭玉姒搖搖頭，“回京之前，我就跟駙馬商量過了，我們沒有合適的人，我們?nèi)绻朐趦?nèi)朝安插勢力，就只能由駙馬解職歸京?！?/br>
    “不行?！笔掙胖苯亓水?shù)姆磳Γ叭缃裎疑形从H政，需要駙馬在外掌兵，作為支撐我日后親政的底氣?！?/br>
    “我也是有這個考慮，兵權不能放?！笔捰矜ρ壑虚W過一絲狡黠的光，“不過宋太師想送她外孫女登皇后位，只給大舅好處是不行的?！?/br>
    “齊州兵權，我志在必得！”

    第11章 除夕至

    宋氏沒有回應流言，因為任何回應都可能再被有心人利用、曲解，雪上加霜。

    宋太師只是查了一批傳謠之人，短時間內(nèi)暫時壓制了流言的擴張，讓眾人都能過一個安生的年。

    只是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fā)現(xiàn)這流言的幕后推手，竟不止是一股勢力。

    看來暗處，還有不少人在打皇后位的主意，只待過完年，再逐個清算了。

    轉眼就是除夕了，除夕之日，又下了雪。

    因國有重臣喪，今年的除夕，天子下詔禁奏管弦之樂，又免除了百官的朝賀，只召了在京的宗室入宮，設了一個小小的家宴。

    此刻，宮廷內(nèi)外，一片祥和。

    *

    西山。

    除夕掃墓，宋逸在祖宗墓所點起了一盞一盞的明燈，指引著先人回家的路，除夕之夜，同享天倫。

    點好之后，折返家中。

    劉氏已親手包了一排排的餃子，見宋逸回來，便準備動手給他煮一碗餃子吃。

    “逸兒，冷不冷？你先坐著，我去給你煮碗餃子湯暖暖身子?！?/br>
    “母親，我不冷?！彼我莘鲋鴦⑹下渥澳?，我去煮?！?/br>
    劉氏看著一回來就開始忙前忙后的兒子，又對他道：“待會兒你吃過后，再裝一些餃子，給你大姐和客兒送去，她們母女二人孤苦伶仃的，日子不容易。”

    “嗯。”宋逸應著，邊挽袖子邊道：“我收拾了就去?！?/br>
    劉氏點點頭，看著懂事體貼的兒子，心中莫名涌起一陣酸楚，又是一年除夕，又是一歲了，可她的丈夫，至今仍是杳無音訊。

    “逸兒，過完除夕，你也二十三了，先前你楊大嫂子又跟我提了，說她娘家有個meimei，年紀合適，品貌賢淑，不若，就答應了吧？”

    宋逸拿碗的手一頓，眼眸一暗，道：“父親存亡不測，孩兒實無心婚姻之事?！?/br>
    劉氏鼻子一酸，抹了抹眼淚道：“這都十幾年了，你父親依然是音信全無，你就全當沒這個父親不行嗎？再拖下去，你的前程、你的婚事，不全都完了嗎？”

    宋逸垂眸，不辨情緒，未作言語。

    *

    來到長水巷時，雪又大了一些，在青年的頭上蒙了一層白華，馬蹄噠噠踏在巷口的石子路上。

    一輛華麗氣派的油軿車突然從轉角疾行沖出，與他擦肩而過，馬車卷起的風吹落了他肩頭的雪。

    宋逸手中的食盒差點甩出，立刻穩(wěn)住了馬。

    駕車的年輕小廝見宋逸一身寒酸布衣，鄙夷不已，罵咧咧道：“走路不長眼啊，小心沖撞了太妃?！?/br>
    宋逸默然，沒有爭辯。

    車內(nèi)傳出貴婦人慵懶的嗓音，“罷了，別耽誤了時辰?！?/br>
    馬車漸漸遠去，宋逸看著馬車在雪地上碾出的車轍印，夾了夾馬肚子，向著它同樣的方向，輕聲道：“駕?！?/br>
    博陵侯府。

    美艷雍容的貴婦人從馬車上走下，仆婦們簇擁上來，邊擁著婦人往府內(nèi)走，邊笑道：“什么風把太妃給吹來了？”

    過了游廊，進了正堂后，宋朝來迎了上來，扶著魏太妃道：“jiejie怎么來了，今日除夕，不該入宮赴宴嗎？”

    魏太妃拉著她笑道：“我推脫身子不便，讓澄兒自己進宮了，怕你這兒冷清，過來陪你過年?！?/br>
    宋朝來苦笑，因叔父大喪，今年的太師府也不得集會娛樂，她索性也不去太師府拜年，就跟魏云卿孤零零的守在了博陵侯府。

    “客兒在房間看書，待會兒讓丫鬟請她過來，我們在暖爐旁，煮些茶喝?！?/br>
    “好?！蔽禾熘氖?，含笑道：“就咱們娘兒們坐坐，說說話，喝喝茶?！?/br>
    婢女將魏太妃帶來的果盒餅餌在桌上一一擺放，又在火爐上點了茶，冬柏則去了聽竹齋請魏云卿來請安。

    魏太妃這邊才坐定，宋逸也到了，下人來報說西山的小郎君來給夫人送些年食。

    魏太妃面有疑惑，“這又是何人？”

    “是我本家一個弟弟?！彼纬瘉斫忉尩溃骸斑@段日子翻新宅邸，多虧了他在家里幫忙打點。”

    “原來如此。”魏太妃笑道：“都說你們宋氏子弟個個積石如玉，芝蘭玉樹，今兒個我也要瞧上一瞧，傳言是否不虛。”

    說話間，便忙讓把人請進來。

    宋逸穩(wěn)步而入，目不斜視，氣度沉穩(wěn)，作揖道：“今日除夕，母親包了餃子，讓我來給大姐送一些嘗鮮?！?/br>
    宋朝來點點頭，讓婢女接了餃子去煮，又吩咐冬柏去準備回禮，對宋逸道：“你一路過來辛苦了，待會兒煮了餃子，你也吃一些再回?！?/br>
    宋逸道：“母親尚在家中，仆不敢久留?！?/br>
    靜靜觀察宋逸的魏太妃開口道：“倒不必急著走，聽聞近來府邸的修繕是你在負責，這博陵侯府也是我的娘家，我有幾句話想問問?！?/br>
    宋逸一怔，便知眼前的貴婦人正是廣平太妃了，微微頷首。

    另一邊，魏云卿提著裙子走了進來，看到堂上的宋逸微微訝異，對他微一頷首后，跟宋朝來請安。

    “母親?！?/br>
    “是客兒嗎？”還沒等宋朝來開口，魏太妃便驚喜的喚道：“好孩子，快過來，讓我看看你?！?/br>
    “姑姑。”魏云卿走到魏太妃身邊福身請安。

    魏太妃拉著她的手，扶她起身，看著那如美玉一般明艷的臉，情緒隱隱激動地贊嘆道：“好，好，如此方無愧母儀天下?！?/br>
    魏云卿勉強一笑，默默低下了頭，魏太妃拉著她緊挨著自己坐下。

    宋逸尚在堂下還未離去。

    魏太妃簡單問了他幾句，宋逸都一一作答。

    有條不紊，對答如流，魏太妃目光透著贊許。

    下人將煮好的餃子端了上來，因是劉氏親手包的，宋朝來便喊宋逸落座一起吃。

    宋逸顧忌男女之防，尤推辭不肯，準備告辭。

    相勸之際，下人來回話，說宮里的賞賜到了。

    堂上諸人一怔，本以為天子還在動怒，不想賞賜竟到了。

    內(nèi)監(jiān)端著一個漆木食盒，向眾人請安拜年后便放下食盒告退。

    冬柏打開食盒，原是一道水晶玲瓏餃。

    銀盤上的餃子，個個晶瑩剔透，皮薄餡滿，色香味俱全，一看便是出自宮中頂級御廚之手。

    對比之下，宋逸帶來的尤顯寒酸。

    堂上一時有些尷尬，不想菜竟送重復了，可天子的賞賜又不能不吃。

    這時，只見魏云卿執(zhí)筷，先夾了一只宮里送來的水晶餃吃下后，臉色淡淡道：“有些涼了?！?/br>
    夜里風寒，從宮里一路送過來，這么遠的路，縱是食盒保溫好，菜也要涼透的。

    隨后，少女又夾了一只宋逸帶來的餃子，邊吃邊滿足笑道：“還是熱著好吃?！?/br>
    宋朝來微松了口氣，打圓場道：“天這么冷，先吃熱的。”然后吩咐婢女把宮里賞賜那一盤端下去熱一熱。

    “meimei這幾日為了客兒的婚事茶飯不思的，宮里的賞賜，這不就來了嗎？”魏太妃含笑道。

    宋朝來苦笑，“可如今流言沸沸揚揚，帝后一日不大婚，客兒這皇后位就一日不穩(wěn)?！?/br>
    “今夜澄兒入宮，我也囑咐了他伺機探聽陛下的打算，會順利的?！蔽禾闹氖直嘲矒?。

    堂下的宋逸聽著二人交談，知道自己該回避了，便俯身作揖，默默離去。

    長輩談話，魏云卿亦不好插嘴，便對宋朝來道：“我去準備下給阿婆的回禮?！?/br>
    宋朝來微一點頭，魏云卿亦告辭退出。

    *

    宋逸走到廊下時，被少女的呼喚絆住了腳步。

    “堂舅?！?/br>
    宋逸回頭，看著少女，“外邊風雪大，你怎么出來了。”

    魏云卿看了一眼廊外紛紛而落的雪，笑道：“今夜除夕，阿婆還不忘我們母女，她包的餃子十分美味，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