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林縱馬，暢快淋漓。

    這是魏云卿人生中過的最快樂的一個生辰。

    是天?子給她的。

    天?色暗后，帝后就近留在了飛仙閣休憩用膳。

    他們今日歡喜，賽馬后，蕭昱陪她喝了很多酒，喝的是魏云卿上個月釀的杏花酒。

    清甜甘醇，不?宜醉人，可蕭昱，實(shí)不勝酒力。

    魏云卿酒量好，十幾瓶下肚，她還是清醒的，可蕭昱已經(jīng)有些昏昏然了，到了飛仙閣，他便平躺榻上，沉醉酣睡。

    魏云卿爬到在他身邊，看著他平靜的睡顏，喚他，“陛下？”

    蕭昱不?吱聲。

    他可能真?的醉了，魏云卿想，手指緩緩撫上了他微紅的眼梢。

    宮人端來熱水，魏云卿親手執(zhí)帕，像一個普通的妻子一樣，為她的丈夫清洗著沉醉的面孔。

    天?色暗了，殿內(nèi)開始掌燈。

    影影綽綽的燭光投在他的臉上，把天?子濃密的睫毛陰影，在他的臉上投下長長的一道，剛好遮住了眼下那顆小小的痣。

    魏云卿看著他。

    突然?，她放下帕子，看著天子睫毛陰影中的那顆小?痣，第一次，大膽的，做了那件她早就想做的事情。

    她伸出食指，用指甲摳了摳那顆小痣。

    有微微凸起的感覺從指尖劃過。

    她又用力摳了摳，蕭昱睫毛顫動了一下。

    魏云卿連忙收回手，她是不?是弄疼他了？

    她輕輕對著那顆小痣呼了呼氣，又用指腹輕輕揉撫著，以?示歉意。

    還好天?子沒有醒。

    她輕舒了口氣，看著他的臉，將手掌覆在天子的半邊臉上，若有所思地?fù)崦?/br>
    她靜靜看著燈火下天子那英俊韶秀的五官，安靜祥和的睡顏，莫名冒出一個念頭——

    他應(yīng)該是愛她的。

    念頭一起，如醍醐灌頂，萬般喜悅。

    他是愛她的！

    *

    齊州，臨淄城。

    齊郡府今日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正值齊郡內(nèi)史胡軫四十大壽，郡府上下官吏紛紛來祝壽。

    平原長公?主與駙馬亦遣人來送了賀禮祝壽，這些齊州文武都是盤踞齊州多年，他們初來乍到，諸事不?熟，需提早拉攏各方關(guān)系。

    此?時，郡府門前貴客盈門，車馬如龍，人頭攢動?，一匹不?起眼的黑色驛馬亦來湊了熱鬧。

    建安信使驅(qū)馬抵達(dá)府衙街前，卻被看門的府兵攔下，“今日明府做壽，未得?邀請，不?可擅入。”

    使?臣遂下馬，取出懷中?的詔書，“使?臣奉命來宣天?子詔，齊郡內(nèi)史都亭侯胡軫接旨?！?/br>
    府兵見來者持節(jié)，臉色一變，飛快跑進(jìn)府中?，向郡丞傳信兒。

    胡軫正在堂上與前來拜壽的官員們談笑風(fēng)生，席間觥籌嘉措，歌舞翩翩。

    郡丞得?信兒后，入堂跟胡軫耳語了幾句，胡軫額頭冒出冷汗，立刻命樂聲中?止，歌伎退散，隨即整衣斂襟，親自起身相迎。

    堂上一時靜若無人，賓客們面面相覷。

    臺城使臣手持天子詔書，從?容步入堂上，胡軫斂襟跪倒，宴上賓客亦紛紛跪倒。

    使?臣打開?詔書，朗聲宣讀旨意，“齊王待婚，詔聘齊郡內(nèi)史都亭侯胡軫女胡氏上京，以?備采擇?！?/br>
    聞旨，胡軫頓時臉色煞白。

    *

    夕陽漸漸落下，一片燦爛的晚霞染紅了臨淄城的天空。

    城外的春山草木正繁茂，山間的人家開?始生火做飯，裊裊炊煙縈繞在蓊郁的崇山峻嶺之間。

    一身紅衣獵獵的少?女，背上挽弓，牽馬行走在崎嶇的山道上。

    她撿起剛剛獵到的兔子，系在馬背上，抬頭看了看即將墜入地平線以下的紅日，翻身上馬，揚(yáng)起馬鞭，策馬往郡府返回，馬蹄踏碎道上花草，塵土翻飛。

    林中一群飛鳥被馬蹄聲驚起，從?少?女頭頂飛過。

    天?色暗下，少?女返回郡府，本來張燈結(jié)彩，熱熱鬧鬧的壽宴，此時已然恢復(fù)了安寧。

    幾名婢女快步走向少女，為她牽馬拿弓。

    “拿好我給爹爹打的壽禮?！?/br>
    少?女將馬背上的獵物隨手丟給一個侍女，看著已然?冷清的院子道：“今日不?是爹爹的壽辰嗎？怎么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

    婢女還沒作答，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輕男子便從廳中走出，面色凝重，拉住少?女的手腕往廳內(nèi)走去，“meimei，你可算回來了。”

    胡法境面惑不解，“阿兄，怎么了？”

    “先回屋，父親有話要對你說?！?/br>
    堂上，胡軫手執(zhí)詔書，面色凝重，嘆氣不?止。

    “父親?！?/br>
    “觀音奴，過來?！焙F見女兒回來，立刻招手示意她過來。

    胡法境上前，“爹爹，出了什么事？”

    胡軫愁眉不?展，將詔書遞給胡法境，“朝廷有旨，命你即日上京待選?！?/br>
    胡法境接過詔書，看罷，反倒咯咯笑了起來，花枝亂顫，嬌媚明艷。

    胡法境揚(yáng)了揚(yáng)詔書，“當(dāng)初為天?子選皇后，朝廷就該召我入京的?？上翁珟熢缫褍?nèi)定了魏氏為皇后，我們這些貴女也不?過是遞個名帖，湊個人頭罷了?？扇缃癫贿^是選個齊王妃，反倒要召貴女入京待選，搞得?好似齊王要選的才是皇后一般?！?/br>
    “觀音奴，休得?胡言?！焙F蹙眉道：“此番還不知朝廷定的是何人，命你上京備選，也未必就選的上你。”

    女兒卷入此?番風(fēng)波，胡軫坐立不?安，他本就無意將女兒嫁入皇室，將胡氏卷入朝堂。

    可如今平原長公主就在臨淄城的齊州府，剛還派人來給他祝了壽，他根本推辭不?了。

    胡法境隨意落座，笑道：“若是齊王妃之位，也如皇后之位一般，早已內(nèi)定人選，我們這些貴女也就無需上京了?！?/br>
    胡軫嘆了口氣，“朝廷恐怕還在為齊王妃的人選爭議，我們胡氏一貫謙讓避退，無意卷入這些朝堂風(fēng)波?！?/br>
    胡法境撥動著腰間懸掛的白玉兔，若有所思，“父親無需擔(dān)憂，該來的總會來的，朝廷既有旨意，我們遵旨便是?！?/br>
    *

    齊州府。

    夜幕沉沉，月色朦朧。

    蕭玉姒披著帔子，坐在窗臺，月光沿著窗戶爬入屋中?，如同給她披上了一層雪做的長袍。

    她在燭下看著建安來信，手指輕叩書案。

    “潁川陳氏、陳郡袁氏、東海王氏、安定胡氏，河?xùn)|裴氏?！?/br>
    五家貴女啊！

    皇后位爭不?過魏云卿，就都來爭齊王妃之位了？

    霍肅掀開簾子走進(jìn)來，湊到她跟前看了一眼，道：“這五位王妃備選，倒是把各大世家都照顧到了，可最終不過娶一人罷了?！?/br>
    魏國朝堂，以?官員祖籍，分為山東、關(guān)隴、河南士族多股派系。

    山東士族便是以廣平宋氏為代表，起家于華山、崤山以?東的世家，基本盤在齊州。

    關(guān)隴士族則是以河?xùn)|薛氏為代表，河?xùn)|及隴西世家在內(nèi)的貴族勢力，基本盤在秦州。

    河南士族多為舊姓清流，并不?掌控什?么權(quán)勢，所以朝堂之上基本都是山東與關(guān)隴士族之爭。

    蕭玉姒道：“這皇后之位已經(jīng)給了山東士族，齊王妃之位，薛太尉定是要從?關(guān)隴世家的貴女中?選?！?/br>
    “那就是在安定胡氏與河?xùn)|裴氏之間了?！被裘C揚(yáng)眉，“看來今日給胡軫這壽禮，也是沒白送?！?/br>
    胡軫當(dāng)年因被薛太尉賞識，才得?以?揚(yáng)名，后來在齊王府做過幾年齊王文學(xué)，然?后被外放至齊王封國齊郡為內(nèi)史，他也算是和齊王關(guān)系密切了。

    胡軫清和有望，名重一時，雖權(quán)位不?高，可齊王并不需要一個權(quán)臣做岳父，而是需要一個聲望過人，能為自己幫手的岳父。

    “你是看好胡氏？”

    “薛太尉選裴氏，不過是念在同為河?xùn)|舊姓之故，他真?正器重的是胡軫，胡軫又正處盛年，前途無限?！?/br>
    “此?事便再看朝廷之意吧。”蕭玉姒一笑，又問道：“先前陛下囑咐之事，辦的如何了？”

    “托齊州世子的福，已經(jīng)?找到道人的蹤跡，那位道人，已經(jīng)動身前往建安了?！?/br>
    蕭玉姒點(diǎn)頭，說來，齊州世子也是皇后的堂舅，他明知皇后的子嗣對于宋氏有多重要，卻依然?幫了這個忙。

    暫時不讓皇后有孕，亦是對天?子的保護(hù)。

    有時候，蕭玉姒在想，他們都心知肚明，宋太師的終極目標(biāo)，是讓魏云卿做寡婦，產(chǎn)下皇子做太后，垂簾聽政。

    可他們卻獨(dú)獨(dú)沒有考慮過，cao縱這些無情政治斗爭的人，都是有感情的。

    若是天?子苛待皇后，冷落皇后，皇后定然是很樂意踢開皇帝做太后。

    可蕭玉姒相信自己的弟弟，為了穩(wěn)定局勢，定然?是對皇后百般呵護(hù)，萬般寵愛的。

    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在舉目無親的皇宮，面對迷霧一般的局勢，要如何抵抗天子的溫柔攻勢呢？

    如果皇后真的動心了，有孕了，卻不?愿意做寡婦了呢？

    “也不知陛下和皇后如今怎么樣了……”

    *

    一輪紅日從層層云海中探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