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頓時(shí)領(lǐng)悟了薛太尉的意思，漸漸收起了笑容，“舅舅當(dāng)真?是醉了。”

    一旁的梁時(shí)聞言，臉色瞬間煞白?，連忙扶著薛太尉隱隱踉蹌的身子，惶恐道：“太尉大?人醉了，奴婢扶大人下去休息?！?/br>
    薛策也臉色一變，匆匆起身，扶起兄長，離開宴會。

    蕭昱目光一沉。

    *

    薛太尉的話，很?快傳到了后宮，傳到了魏云卿耳朵里。

    ——自古未見有處子母天下。

    魏云卿聞言，腦中“轟”的一聲炸開。

    奇恥大?辱！

    她仰起頭，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東堂宴會結(jié)束后，她親自來了一趟式乾殿去找蕭昱。

    未等蕭昱開口，她便伸手抓著蕭昱的手臂，強(qiáng)忍著淚水，“你要是個(gè)男人，今天晚上就要了我?！?/br>
    “如?果不想要孩子，我可以吃藥，可我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br>
    兩個(gè)人，一個(gè)明明有妻子，卻活的像鰥夫，一個(gè)明明有丈夫，卻活的像寡婦。

    如?今，還?要忍受臣子這樣的嘲諷，魏云卿不能接受。

    蕭昱心中一震。

    “卿卿，別哭?！笔掙排踔哪?，拭去她眼角的淚，“你先冷靜，不必把太尉的話放在心上?！?/br>
    “我很?冷靜，我知道我在說什么?！?/br>
    “你現(xiàn)在明明很不冷靜?！?/br>
    魏云卿推開他的手，一字一句冷聲質(zhì)問——

    “你要我冷靜？你能冷靜嗎？你這般冷靜，是你不想，還?是——”她頓了一下，語氣冰冷，“你不行？”

    第69章 安撫

    蕭昱臉色再度變得黑青。

    先是被楊季華質(zhì)疑時(shí)間短, 現(xiàn)?在又被她說不行。

    他作為男人?的尊嚴(yán)，在短短幾日竟然連遭兩度重?fù)簦@種情況，他本該立刻把她拖到床上, 讓她試試自己?行不行, 可理智終究還是戰(zhàn)勝了沖動。

    大局為重。

    他壓著性子?，摟著她在榻上坐下, 安撫道：“今日宴上的機(jī)鋒, 本就是你贏了, 若是因這一句話破了防，豈不是剛好如了薛太尉的意？乖, 我們偏不如他的意??！?/br>
    魏云卿委屈的紅著眼。

    “過兩天，上食帝宮的時(shí)候, 你就過來依制留宿?！笔掙拍托暮逯?，“我也不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我忍的比你難受, 我都?能忍, 你忍不住嗎？”

    魏云卿撲哧一笑，臉上驀地一紅, 油嘴滑舌。

    蕭昱看她笑了，心里松了口氣, 又捧著她的臉捏了捏兩邊臉頰，“嗯，這就對了, 笑一笑?！?/br>
    魏云卿嘴角被他捏出一個(gè)弧度, 她甩甩頭，扭開?蕭昱的手。

    剛剛那股子?沖動, 在天子?的耐心安撫下已經(jīng)漸漸平息了，魏云卿恢復(fù)了理智，圓不圓房都?是她和蕭昱兩個(gè)人?的事，外人有什么資格置喙？

    她憑什?么要被這一兩句議論拿捏？若因此破防，失了皇后的體面，那才叫得不償失，盡讓外?人?得意?。

    魏云卿平復(fù)著情緒，以手為扇，扇著風(fēng)給自己?降火。

    見此，蕭昱連忙取出榻桌屜中的折扇，坐在她身邊，輕輕給她扇著風(fēng)，冰鑒的風(fēng)靜靜吹著，燥火的情緒很快緩和。

    “來?，消消氣。”

    魏云卿半依著他，掰著他的手，觀摩著折扇上的書畫，冷靜詢問著，“可是我不理解，薛太尉那般刁難我，為何還想讓我盡快生下子嗣？”

    “因?yàn)槲乙坏┩{到他，他也不會顧念分毫舅甥之情，選擇捧幼子?登基?！?/br>
    魏云卿一怔。

    “朝堂之上，先是君臣，后是舅甥?！笔掙判币袘{幾?，開?合著折扇，神色自若，語氣平淡，“太師可能還會顧念你的性命，可薛太尉與你沒有半分關(guān)系，他絲毫都?不會憐惜你?！?/br>
    夏日?炎炎，魏云卿身上卻冒起陣陣寒意?。

    蕭昱意味深長道：“當(dāng)年我登基時(shí)，沒有太后，所以是由二嬸荀太妃臨朝，他可以故技重施。”

    魏云卿心中一動，恍然明白了什?么。

    荀太妃并非太后，臨朝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臣子?不能隨意?廢立太后，但是薛太尉可以隨意廢立荀太妃。當(dāng)年的荀太妃，完全?就是被他cao控的掌中之物。

    魏云卿拉過他的手，想繼續(xù)看扇面，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薛太尉如此重視齊王妃的人?選?！?/br>
    蕭昱點(diǎn)頭，折扇又一點(diǎn)一點(diǎn)打開?，“所以，他必須要選一個(gè)與他同樣出身關(guān)隴世家，立場一致的女子?為齊王妃?！?/br>
    魏云卿按著扇骨，不許他再合上，繼續(xù)觀摩著扇子上的書畫，扇面是一副松柏凌霜圖，筆力勁樸，古法內(nèi)蘊(yùn)，“陛下畫的嗎？”

    蕭昱點(diǎn)點(diǎn)頭，好奇道：“怎么樣？比太師如何？”

    宋太師書畫，獨(dú)步建安，他的書畫，可是太師手授。

    “差了一些?！蔽涸魄渥聊ブ种秆刂P跡移動，模仿著他作畫時(shí)的手法，“陛下年輕，筆力不及太師遒勁，假以年歲，或能入佳境。”

    “你就不能夸夸我嗎？”蕭昱點(diǎn)了一下她的額頭，無?奈笑著。

    “除了我，陛下應(yīng)該聽?到過很多夸贊的聲音?！蔽涸魄湔J(rèn)真諫言道：“書畫本就是要長年累月練習(xí)，方能成大家，太師這般年紀(jì)，尚每日?都?要練習(xí)數(shù)紙，陛下年輕，還需勤奮。”

    蕭昱凝眸看著她，片刻后，認(rèn)真道：“只有你跟我說的是實(shí)話，你說的不錯(cuò)，我與太師，的確是有差距?！?/br>
    魏云卿一怔，略不自在地避開?他的視線，反思著自己剛剛所言是不是太過刻薄，傷了他的自尊，又柔聲安撫道：“但是在陛下這個(gè)年紀(jì)，能達(dá)到如此成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蕭昱淡淡笑著，不做言語，二人陷入片刻寧靜。

    天色漸漸昏暗，魏云卿坐立難安，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遂起身告辭道：“天色不早了，我該走了?！?/br>
    “好。”蕭昱也跟著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用。”魏云卿握住他的手，攔下他的腳步，她剛剛的失言，明顯讓蕭昱情緒失落了幾?分，她一時(shí)不知怎么安撫他，便抿著唇要求道：“你抱抱我?！?/br>
    蕭昱一怔，而后張臂把她抱到懷里，輕笑著拍著她的背，“好，抱住了?！?/br>
    魏云卿也把手臂圈在他的腰上，抱的更緊密了一點(diǎn)，用自己?的體溫安慰著他，她的下巴抵在他胸口，昂起頭看著他，繼續(xù)要求，“再親親我?！?/br>
    蕭昱低頭看著皇后如花的小臉，領(lǐng)命，在她的額頭、鼻尖、嬌唇分別印下一吻。

    魏云卿心滿意?足，松開?他，提起裙子轉(zhuǎn)身返回顯陽殿。

    蕭昱看著她的背影，唯一的光消失，式乾殿緩緩被夜色吞沒。

    *

    建安縣衙。

    胡法境端坐草席之上，閉目養(yǎng)神，雖是落難，亦不改矜貴風(fēng)度。

    袁延伯雖是猖狂，可也沒敢真的苛待胡法境，說是下獄，實(shí)則是收拾了一間閑置的公房把她看管了起來?，并非真下了縣獄和賤民?同關(guān)一處。

    凡是不能做絕，總要給自己留后路。

    即便如此，這也是胡法境一生低谷，被關(guān)押多日?，她憔悴了很多，昔日?張揚(yáng)明媚的千金貴女，也被消磨了幾分鋒芒，磨礪的愈發(fā)沉著。

    這一日?，縣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胡氏，有人來看你了。”

    胡法境聞聲，緩緩睜開?了眼睛，逆著光，看到了門外站立的清雋人影，神色一動，從草席上站了起來，“舅舅?！?/br>
    裴雍不動神色地跟她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對袁延伯道：“開?門?！?/br>
    袁延伯還是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樱Ｖ炱ぷ?，“你說放就放，我這邊還沒審?fù)昴亍！?/br>
    “胡氏的罪輪不到你審，你故意?違法朝廷法度，抓個(gè)貴族公卿，不就是想博個(gè)不畏權(quán)貴的虛名，來?沽名釣譽(yù)嗎？”裴雍負(fù)手而立，道：“如今，薛太尉給你這個(gè)名，你袁延伯之名已經(jīng)威震建安了，也該放人?了?！?/br>
    袁延伯眉梢一挑，輕嘲道：“違法的不是我，博名的也不是我，我可不敢濫殺百姓，草菅人?命，只敢抓些個(gè)如胡氏這般的兇暴之徒，以平民?憤而已?！?/br>
    “你！”胡法境緊攥手指，氣的臉色通紅。

    裴雍抬手示意?她冷靜，繼續(xù)道：“薛太尉已吩咐，將胡氏案移交廷尉處置，你再不放人?，就要連你一同抓去廷尉問罪。”

    袁延伯翻個(gè)白眼，咧嘴一笑，不再堅(jiān)持，示意小吏開門放人。

    門一打開?，胡法境便快步走向裴雍，剛想說什?么，便被裴雍正色制止，“回去再說?！?/br>
    舅甥二人?，快速離開建安縣衙，回去的路上，馬車一路疾馳。

    車廂內(nèi)，裴雍給胡法境裹上一層披風(fēng)，掩去她一身狼狽。

    胡法境攥著披風(fēng)一角，眼眶猩紅，臉上的肌rou都?在抽搐。

    “舅舅。”胡法境緊咬銀牙，恨聲道：“我不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我一定要報(bào)仇?！?/br>
    裴雍責(zé)怪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智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雖做的不錯(cuò)，可時(shí)機(jī)不對，現(xiàn)?今局勢微妙，人?家正愁沒機(jī)會對付我們，你上趕著給人?送把柄，可不得狠狠折騰你。你過往一向冷靜深思，這次怎么犯了糊涂？”

    “還不是因?yàn)辇R王殿下之事，才讓我一時(shí)惱怒，失了分寸?！焙ň澄⒓t了眼眶，倔強(qiáng)道：“我那天就該當(dāng)場一刀砍死那姓柳的。”

    “好了，此事已經(jīng)鬧大了，你不可再派人去追殺那姓柳的，他若出了事，所有人?都?會懷疑是你，你就再也解釋不清了。”

    “舅舅，我恨吶！”

    胡法境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少頃，她睜開?眼，眸中一片暗沉。

    “舅舅，你帶我去見薛太尉?！焙ň尺囊滦洌凵耜幊?，語氣堅(jiān)決，“只有太尉大人?可以幫我，他會知道，只有我，才是最合適的齊王妃人選?！?/br>
    *

    清溪碼頭，人?聲嘈雜，熙來?攘往。

    夏日?灼熱的日光照在碼頭來來?往往的人?群上，炙烤著行人?，空氣的熱浪都?隱隱扭曲。

    岸邊，宋逸為柳弘遠(yuǎn)送行。

    他將一個(gè)包裹交給柳弘遠(yuǎn)，囑咐道：“這是齊王殿下給你的，你與裴氏女郎的事情，殿下已經(jīng)知情了，你遭此無?妄之災(zāi)，倒是幫了殿下一個(gè)忙，所以殿下給你準(zhǔn)備了些細(xì)軟，當(dāng)作前往齊州的盤纏，以做回報(bào)。”

    柳弘遠(yuǎn)微微黯然垂眸，點(diǎn)頭，“身無?寸功，實(shí)在愧對齊王殿下如此厚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