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24節(jié)
“我擔(dān)心若不事先挑人給些好處,屆時姚黨反對,無人為我聲援?!?/br> “此事我來安排,”祁令瞻說,“太后亦為君,你只須等有人主?動投誠,不必先俯身示好?!?/br> 照微聞言輕笑,祁令瞻問其故,照微幽幽望著?他:“兄長前幾日連坤明宮都不來了,我還當(dāng)自己哪里得罪了你,今天反倒這么?貼心,倒叫我猜不明白你的心思了?!?/br> 祁令瞻蹙眉,“胡說什么??!?/br> 照微茫然反問:“胡說什么?了?” 此話讓祁令瞻覺得不安,心跳也驟然加快。那些他逃避的、不敢直面的情?愫,輕易被一句簡單的質(zhì)問勾出,潮汐般鋪天蓋地?朝他壓來。 照微滿臉無辜,“瞪我做什么??” 幸而杜思逐匆匆引殿前司都虞候來報,打斷了這微妙的氛圍。 杜思逐按劍向照微行禮,興奮道:“肅王聽說姚貴妃認(rèn)罪自戕,剛剛打開府門,降了?!?/br> 照微聞言起?身,“他可曾說什么??” 都虞侯欲答,卻被杜思逐搶了話,“據(jù)說正坐堂中?,一言不發(fā)?!?/br> 照微看向祁令瞻,祁令瞻順勢說道:“處置肅王要謹(jǐn)慎,我親自過去?看看?!?/br> 照微點頭?,待他將跨出門時又喊住了他,將掛在肩上的披風(fēng)摘下,走過去?為他披上,正了正絨領(lǐng),說道:“肅王是當(dāng)朝唯一的親王,重不得也輕不得,兄長千萬小心,別被姚黨拿住把柄。” 祁令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全?然陌生的目光,令照微有些奇怪。她正自忖是否說錯了話,祁令瞻卻撥開了她整理披風(fēng)的手?,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去?,消融在無邊夜色里。 照微站在屏風(fēng)邊兀自不解:又怎么?惹著?他了? 坤明宮外,夜風(fēng)凜然如刀割,吹旋著?鹽粒似的雪霰,紛紛沾落在披風(fēng)上。殘存的美人香漸漸轉(zhuǎn)冷,掠過鼻尖時,祁令瞻的臉色更加難看,寒如覆冰。 他痛恨自己的放縱和?沉溺,因恐懼于無法自控的情?愫所以?落荒而逃。 他感到自責(zé)、自厭,可是自省后卻是更深的無力感——她視他為兄,為無須設(shè)防的親人,所以?關(guān)心他、敬重他。而他那時存了怎樣不齒的念頭??他望著?她的秀靨朱唇,骯臟的綺念幾乎要將他拽入地?獄業(yè)火中?去?。 他病得如此厲害。 杜思逐小跑著?從他身后追上來,“子望兄!等等我!” 茫然的思緒因被驟然打斷而現(xiàn)出一線清明,祁令瞻回身看了他一眼,許是眼神太過岑寂冷清,令杜思逐訕訕止住了腳步。 “怎么?了子望兄,娘娘不放心,讓我陪你一起?去?……” “娘娘?”祁令瞻嘴角牽出嘲諷的輕笑,又轉(zhuǎn)瞬即逝,“娘娘是內(nèi)臣的稱呼,杜校尉,你應(yīng)該口稱皇后殿下?!?/br> 杜思逐聞言撓頭?,“呃……我與娘娘,我是說皇后殿下,我們是舊相識。來永京之?前,我并不知曉此事,也不知子望兄是殿下的哥哥,曾有狂瞽之?言,請子望兄見諒?!?/br> 祁令瞻不置可否,轉(zhuǎn)而說起?肅王的事,“我只怕他存了必死之?心,亂臣賊子死不足惜,怕的是給姚黨遞把柄。自陛下身死后至今,姚黨憋屈了太久,眼見著?殿下要臨朝稱制,這種時候,萬不能出紕漏。” 杜思逐要細(xì)細(xì)琢磨才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向祁令瞻請教?:“若是肅王一心求死,偏要給娘娘……皇后殿下,添堵怎么?辦?” 祁令瞻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淡言冷語道:“他自己想死,但也有想保的人。你如今掌著?殿前司,知道明遠(yuǎn)宮里住著?什么?人嗎?” 杜思逐搖頭?。 這是他人生頭?一回到永京來,領(lǐng)了殿前司的職,好容易將偌大的宮殿布局轉(zhuǎn)明白,還沒能耐到詳述其主?的地?步。 “肅王的生母,秦太妃?!?/br> 兩人分道而行,祁令瞻去?見肅王,杜思逐帶人前往明遠(yuǎn)宮。 和?長寧帝在世時相比,如今的肅王頹如階下囚,他抱著?酒壺坐在地?上,任一眾妻妾痛哭哀求,任禁軍首領(lǐng)或倨或恭,皆視而不見,只冷笑著?灌酒自醉。 直至看見祁令瞻緩步走進(jìn)來,披了一身的月光和?雪色,眉宇間皆是清峻冷意。 肅王瞇眼乜向他,含糊說:“外面?zhèn)鞅就跏莵y臣賊子……祁世子,你說何為亂臣賊子?” 祁令瞻緩聲道:“以?jian移忠為亂臣,以?亂易序為賊子。” “那衛(wèi)君者jian、弒君者忠,奉命者亂、奪器者序,世事如此顛倒,時也?命也?人禍也?” “肅王殿下。” “你別過來!” 肅王厲色喝止他,自身后拔出一柄短刃,寒鋒泛著?青光,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冷笑道:“你們兄妹殺害皇兄,逼死貴妃,如今又要來殺我,可謂無君無父,既要竊國,又想得令名,世上哪有這種好事!我這半生雖不學(xué)?無術(shù),有愧皇兄教?導(dǎo),但今夜也有玉碎之?勇,寧死不認(rèn)這無妄之?罪,不做你們收服人心的傀儡!” 他說得慷慨激昂,仿佛真有壯士就義的熱血。 祁令瞻四下掃了一眼,果然發(fā)現(xiàn)在角落里縮著?一個奮筆疾書?的翰林錄事,那是姚鶴守去?年點選的狀元郎,及第前就以?耿直聞名,姚鶴守打算培養(yǎng)他到御史臺去?給鄭必和?做副手?。 他今夜受丞相請托前來,是要將祁參知與肅王的對話與舉動記下,明日借此來斷公允是非。 見祁令瞻看向他,那翰林錄事不疾不徐起?身一揖,說道:“下官但行史官本分而已?!?/br> 祁令瞻移回目光,重新落在肅王身上。 他緩緩抬起?手?,整理袖口,左手?食指上掛著?一枚紅玉扳指,樣式和?紋路都十?分特別,在細(xì)長鴉色手?衣的映襯下,鮮艷得如同滴血。 肅王見了那扳指,像被人刺了一刀,猛然從盤椅間跳起?來,摔了酒壺,狠狠拽住祁令瞻的領(lǐng)子。 “你敢……!我母親何辜,你們祁家人真是沒有王法了嗎?!” 祁令瞻從容不迫,眼尾掃向角落里的翰林錄事。 肅王讓他退避,那錄事卻提筆蘸墨,在紙上寫?道:“肅王暴起?,挾其頸問:吾母何辜,汝無王法歟?” 肅王惱怒,“滾出去?!” 錄事恭聲道:“殿下欲脫罪,欲伸信于庶寮,則事無不可對人言。下官只記白紙黑字,不會妨礙你們議事,也不會掛一漏萬,偏聽偏記?!?/br> 祁令瞻開口對肅王道:“太妃無辜,卻有教?子不力之?責(zé)。圣人云,孝子行事在外,莫敢忘父母之?名。倘殿下今日愿認(rèn)罪伏法,你身為宗室親王,太子唯一的叔叔,尚有寬赦的余地?;倘仍不愿改悔認(rèn)罪,是令太妃慚顏,隳太妃慈名?!?/br> “我不信,”肅王冷笑,“有人答應(yīng)過本王,不會牽涉……” 正說著?,他偷偷派出去?探聽消息的府僚匆匆前來,將一張字條展于肅王面前。 字條上只有一句話:殿前司圍明遠(yuǎn)宮,強(qiáng)搜紫宸殿縱火賊人。 “祁令瞻!” 肅王雙目通紅,恨意欲裂,手?中?匕首抵在他頸間,隨著?他的呼吸,一條細(xì)如紅線的血痕,沿著?刀刃蜿蜒而下。 他聲音壓得極低,卻歇斯底里近乎沙?。骸澳悴慌挛椰F(xiàn)在宰了你,與你魚死網(wǎng)破?!” 祁令瞻垂目輕笑道:“一死報君王,為臣之?至道。鄙人無懼。” 肅王緊緊盯著?他,想從他的表情?里捕捉到恐懼和?緊張,卻沒有,一絲都沒有。 他靜如無知覺的玉塑,嘴里的話是虛的,臉上的笑是假的,唯有悍不畏死的冷漠是真的。 他是一個冷靜至極的亡命徒。 肅王心中?想,姚鶴守想見他被逼死于王府,明日就能以?此為矛,攻訐祁家兄妹,以?此毀壞明熹皇后賢名,阻攔其臨朝稱制。但祁令瞻不怕死,他牽涉秦太妃,不惜以?身涉險,也絕不會讓這盆凌逼宗親的臟水潑到皇后和?太子身上。 逼死肅王是罪,逼死秦太妃也是罪,他不惜做到底。 思及此,肅王緩緩后退,手?中?匕首“當(dāng)啷”一聲墜地?。 翰林錄事提筆蘸墨,開口道:“請問殿下,那字條上寫?了什么??” 肅王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br> 翰林錄事笑而不言,只默默記在紙上。 肅王踉蹌走到堂外,振臂大喊道:“來人!給本王上枷!有什么?罪,本王一概認(rèn)了!” 肅王愿意就刑,押解往刑部大牢。 了卻肅王府的事后,天色已平明泛白,遠(yuǎn)方零星傳來幾聲爆竹,祁令瞻這才意識到,除夕已經(jīng)過去?,此刻是新的一年。 張知和?平彥一同在外等他,祁令瞻先同張知交代了幾句,對平彥道:“我隨你一同回家?!?/br> 容汀蘭聽了外面的風(fēng)聲,心中?牽掛,祁令瞻歸府后沐浴更衣,換了件高領(lǐng)的袍子將傷口蓋住,這才往和?光院去?給父母請安。 永平侯萬事不掛心,祁令瞻安撫容氏道:“母親放心,二妹與阿遂無礙,禮部正在為新帝登基做準(zhǔn)備,等到正月初五……” 一言未畢,下人來報:“老爺!夫人!皇后殿下駕到了!” 祁令瞻手?中?茶盞驀然一斜,茶水盡灑在了衣袍上。 照微微服而來,只帶了錦春和?幾個侍衛(wèi),仍驚動了不少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在身后。 她臉色冷寒,步伐匆匆,衣袂如飛,邊走邊對錦春道:“本宮要剁了李繼棠的手?!還有那姚鶴守,他加諸本宮與兄長身上的一刀一劍,本宮遲早加倍討回來!” 一腳跨進(jìn)和?光院,卻見祁令瞻負(fù)手?立于影壁處,蹙眉深深望向她。 “不是讓張知告訴你,讓你在坤明宮待著?,哪里也別去?嗎?” “張知說肅王傷了你,”照微三兩步上前,掰著?他前前后后檢查一番,松了口氣,“我還當(dāng)你傷得要死了,走不動路了……既然沒事,為何不先入宮見我?怎么?了,我又哪里得罪兄長大人了?” 她的聲音清靈如碎冰,悅耳如跳珠,但落在祁令瞻耳朵里,卻如天火燎原,將他堪堪修得的平靜燒得寸縷不剩。 他抑住輕顫的指節(jié),將衣袖從照微手?中?拽出,后退了一步。 冷淡對她道:“回去?。” 第27章 “姚黨等著抓你的把柄, 要將凌逼宗親這盆臟水往你身上潑。我讓你離遠(yuǎn)一些,留刑部?與大理?寺處置此事,結(jié)果我前腳離了肅王府, 你后腳就找過來,是怕御史臺筆墨清閑,挑不出你的錯處么?” 祁令瞻的態(tài)度中隱有責(zé)備之意。 照微因擔(dān)心他?的安危而匆忙出宮, 卻被劈頭訓(xùn)了?一通,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她昂著頭說道:“區(qū)區(qū)肅王,我連你也見不得, 以后再有什么事,你是不是要與我斷絕關(guān)系?” “照微,”祁令瞻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嘆息道, “此為多事之?秋?!?/br> 照微輕嗤, “哪天不是多事之?秋?你干脆將我逐出永平侯府得了?。” 容氏與永平侯聞聲而來,容汀蘭掃了?這對兄妹一眼,問道:“難得回來,怎么又打起官司來了??” 照微撲進(jìn)?容汀蘭懷里?, 攬著她的胳膊告狀, “哥哥他?又欺負(fù)我,我特意回來看你,他?嫌我空著手!” 祁令瞻:“……” 罷了?,隨她胡言亂語去?吧。 好在?容汀蘭并?未當(dāng)真, 含笑道:“已經(jīng)嫁人了?,還這般不穩(wěn)重, 哪有年初一往娘家跑的道理?,皇室為天下表率, 別人都看著呢?!?/br> 照微癟嘴,“那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