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禎聽了，以為她是被排擠了，還替她們那些朋友遮掩。

    他看似風(fēng)流浪蕩，其實(shí)對花信宴上的小姐們沒什么興趣，最熟悉的反而是荀文綺，也知道荀文綺排擠她的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是天上月，跟她們也沒什么好說的，說到這個(gè)，上次我去山上送東西，岑jiejie還向我問起你呢，你要是不嫌山路遠(yuǎn)的話，下次我送你上山去找她玩去，這些京中的女孩子，犯不著和她們玩在一起?！?/br>
    卿云抿了抿唇，知道他是好意，但想了想，還是開口了。

    “有件事我想著還是跟侯爺解釋一下，”她認(rèn)真看著賀南禎道：“從岑小姐出來之后，我鮮少和她聯(lián)系，也沒去看過她，不是我輕狂。

    是我想著，岑小姐是守禮的人，思慮也多，她老覺得欠了我的大恩情，其實(shí)我倒覺得沒什么，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我娘常教我，要多考慮她人的處境。

    我不去見她，就是怕她待我太慎重，畢恭畢敬的，以后也處處想著回報(bào)我，這就給她添了太多辛苦了。所以我不見她，也是不想她有負(fù)擔(dān)的意思?！?/br>
    賀南禎像是聽進(jìn)去了，卿云這才接著往下說。

    “我說句話，你別多心?！彼龑R南禎道：“以后在岑小姐面前，我也希望侯爺不要提起我，我知道你是禮節(jié)重，滴水恩，涌泉報(bào)。但岑小姐還年輕，如何背負(fù)這樣沉重的負(fù)擔(dān)？

    一則她不需要還我，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總提，她總想著報(bào)恩，就成了負(fù)擔(dān)。

    二則教坊司的事雖然不是污點(diǎn)，到底是不愉快的往事，她如今已獲新生，就不要提起過去，讓她傷神了。

    我也知道侯爺一定有輕重，我不過是白囑咐一句罷了?！?/br>
    賀南禎即使認(rèn)識她許久，仍然時(shí)時(shí)被她震撼到，當(dāng)即收斂了神色，道：“我受教了，以后一定注意?！?/br>
    但他也忍不住夸贊卿云道：“婁姑娘想得比我周全太多，是我失算了?！?/br>
    “也得侯爺這樣虛心的人，才聽得進(jìn)我的勸告。

    心思周全的人多，但能接受諫言的人，才最難得。”卿云道。

    賀南禎似乎還想說點(diǎn)什么，但那邊云夫人已經(jīng)和紅燕說著話進(jìn)來了，見了賀南禎，笑道：“我還到處找你呢，你怎么在這里……”又說了些要辦的事，就把兩人的話頭岔開了。

    第167章 緣分

    喪事辦完，又是各回各家。

    但婁二奶奶卻真切為她著急上火，她實(shí)在是愛卿云，為她著急，卻不逼她，整日里只逼著嫻月和凌霜，凌霜被逼急了，私下也跟秦翊發(fā)脾氣，道：“京中哪有什么像樣的王孫，歪瓜裂棗罷了，我還能從哪里挖一個(gè)出來不成？”

    秦翊在旁邊刷馬，聽了便不做聲，過了一會(huì)兒才道：“南禎不是嗎？”

    “他？算了吧。

    看他風(fēng)流浪蕩那樣，哪里會(huì)喜歡卿云，喜歡嫻月還差不多，別禍害咱們卿云了。

    我看他估計(jì)還得玩上幾年，然后娶個(gè)大美人呢，是吧？”

    賀南禎當(dāng)時(shí)就在旁邊，只是笑笑沒說話。

    凌霜其實(shí)是笨的，不然不會(huì)聽不出秦翊的弦外之意——這些人中，最靠譜的就是秦翊，秦侯爺要是說句什么話，必定背后是有緣故的。可惜凌霜自己就不懂情，所以也就混過去了。

    嫻月那邊倒還是很起勁，又弄了幾個(gè)宴席，只是都不見成果，氣得她也在家罵街，道：“真是山豬吃不了細(xì)糠，一個(gè)個(gè)的，看我干什么，看卿云哪！

    不是圣賢書讀出來的，說好的喜歡荊釵裙布的女孩子呢，到頭來個(gè)個(gè)都喜歡美色了，真是沒眼光！”

    凌霜在旁邊，還開玩笑道：“都怪你，誰叫你打扮了。你讓卿云做主角不行？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看賀大人回來，我不給他告狀去！”

    卿云也真是脾氣好，只在旁邊微笑聽著。

    云夫人見了都納罕，她也是大美人，自然知道花信宴的壓力下，就連姐妹之間也有嫉妒心的，何況嫻月的美貌這樣搶風(fēng)頭，卿云卻一派赤誠，實(shí)在太難得。

    其實(shí)卿云自己早看淡了，還勸嫻月：“夏天都要結(jié)束了，你又喜歡游湖，喜歡荷花的，今年光顧著忙我的事了，竟沒好好看過一場荷花，不如過些天辦個(gè)小宴，別請那些外人了，就我們自家人好好看看荷花，游湖賞景，不好嗎？”

    嫻月被她說得動(dòng)心，桃染也勸道：“是呀，咱們家賀大人正好最近有兩天假呢，大家一起游湖吧?！?/br>
    “那不如去我家的桃花塢，你家的湖都看厭了，都說今年桃花塢的荷花好，我竟也沒有去看看呢?！痹品蛉说溃骸澳銈兌夹昧?，我來cao持，保管又好吃又好玩，你們只輕輕松松地，過來玩好了。”

    若論持家，也許還有爭議，但要說會(huì)玩，玩得好，玩得雅，云夫人實(shí)在是京中夫人里的狀元。

    夏末風(fēng)涼，她在桃花塢的亭中設(shè)宴，離水近，可以劃船，不用賀家那種大畫舫，只用尖尖窄窄的蚱蜢舟，只能坐兩三個(gè)人那種，一個(gè)船娘，兩人對坐，一伸手就能掬到水，摘到荷花，船一直劃到荷花深處，人能躺在荷葉閉目養(yǎng)神的。

    凌霜第一個(gè)鬧著要下水，她和秦翊坐船，在船上飲酒，劃拳，比荷花酒令，兩人比詩詞，劃了一圈回來，還分不出勝負(fù)，倒是弄了一大把荷葉蓮蓬。

    嫻月就文雅些，只是懶洋洋地坐在船上，和賀大人說著話，婁二奶奶也和婁二爺坐了一船走了，云夫人見卿云在水邊不下水，還幫嫻月看著衣服，笑道：“卿云也下去玩玩吧，我們坐一船，讓他們成雙成對的?！?/br>
    到黃昏時(shí)候，賀南禎才來，卿云也忍住了一天沒問，當(dāng)時(shí)她正看著凌霜，不讓她多飲酒，聽見丫鬟們一陣笑，就知道賀南禎來了。

    他也入座來，和大家一樣，席地飲酒，談天說地，卿云只把眼睛越過他，去看他身后的荷花，云夫人的眼力好，一點(diǎn)端倪都要被看出來。

    云夫人喝了酒愛說笑，先笑賀大人，說他是因?yàn)檫@段時(shí)間嫻月辦宴席太多，那些進(jìn)士來來往往，賀大人怕后院起火，所以連忙問官家告了假回來守著嫻月了。

    賀大人從來冷峻，這時(shí)候也不由得無奈地笑了，道：“沒有的事。是忙完了一陣，所以有空了?！?/br>
    “所以嫻月在家大辦宴席，你一點(diǎn)不擔(dān)心？”云夫人立刻笑道：“嫻月，這還不上家法？”

    他們倆向來是最登對也最濃情蜜意的一對，眾人都取笑他們，笑了一陣。云夫人又勸婁二奶奶飲酒，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二奶奶是灑脫的人，何必這樣cao心，來來來，喝兩杯散散心，把煩惱都忘了?！?/br>
    婁二奶奶其實(shí)也注意，不讓卿云覺得憂心，喝了兩杯，才道：“我也確實(shí)是愛cao心的命，像云夫人這樣放心就好了?！?/br>
    “我那是沒辦法了，管不著他?！痹品蛉诵Φ溃骸澳憧此菢幼樱欠艿膯?？”

    賀南禎正和凌霜斗嘴，聽到這話就笑道：“我又怎么了？”

    “賀侯爺也二十一了，還不訂婚，云夫人能不急嗎？”婁二奶奶立刻替云夫人催道：“你今日是混不過去了，總要給個(gè)交代，或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我們立刻提親去，要是沒有，那咱們就得安排了。”

    賀南禎只是笑，被追問不過了，才笑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眾人頓時(shí)都驚訝了，誰也沒聽說過這一出，連嫻月都來了興趣，追問道：“是誰？”

    “問秦翊，他一定知道?！绷杷磻?yīng)快。

    “不行不行，既然有了人，還不說出來，云夫人也好上門提親呀……”婁二奶奶也追問道。

    賀南禎被纏不過，只笑著擺手。

    “說不得的。”他笑得眼彎彎：“再說了，我這樣的名聲，說出來，不過是連累小姐罷了?！?/br>
    “聽起來像是我們不認(rèn)識的，誰？哪家小姐，那么大的來頭，莫不是宗室？”凌霜來了興趣。

    賀南禎只是笑。

    卿云就坐在他對面，只覺得像飲下一盞黃連，那苦澀味從胸口一直漫了上來，眼睛發(fā)熱，只好轉(zhuǎn)眼去看柳樹。

    其實(shí)早有準(zhǔn)備的，但真到了這一天，還是覺得有如雷震。

    其實(shí)她也漸漸看開了，那天送文郡主上山，歸葬賀家祖宅，也見到了賀令書的碑，曾經(jīng)名滿天下的才子，才貌都無人匹敵的賀令書大人，也已經(jīng)去世幾十年了，如今他的妻子也去世，京中多少風(fēng)流往事，最終也不過如山間白云，漸漸飄散罷了。

    卿云站在山上，看風(fēng)吹得樹海翻騰，只覺得人不過天地間渺小一粟，紅顏彈指老，幾十年也不過轉(zhuǎn)瞬即逝。

    什么執(zhí)念，什么隱秘的情意，十年二十年之后，還有誰記得呢？

    那晚的最后，大家都喝醉了，東倒西歪，卿云卻一直沒喝酒，月上中天，她站在水邊一直看著月光中的荷花。

    賀南禎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走到她身后，他也飲了酒，身上有好聞的青梅子的味道，穿的也是青色錦袍，月光照在他眉眼上，他眼神像氤氳的霧。

    卿云猜不到他喜歡的女子是誰，也許是岑小姐，也許不是，但一定也是極優(yōu)秀的，才會(huì)讓他也說出那樣自暴自棄的話來。

    “婁姑娘想下水？”賀南禎問她。

    船娘其實(shí)守在船上，是該守禮的，正如云夫人說的，成雙成對，他們不過是親戚家的同齡朋友而已，是要避嫌的。

    但卿云難得出格了一次。

    “是呀，我想去看看荷花?！彼鲃?dòng)問賀南禎：“侯爺要幫我壓船嗎？”

    賀南禎自然愿意，月香不在，他伸手扶她上船，卿云雖然用帕子墊了手，仍然覺得他的手掌寬厚，手指卻修長，帶著薄繭。他也練武的，卿云知道。

    那天在桐花宴的密林，他也是這樣扶卿云上馬的。

    兩頭尖尖的蚱蜢舟，行在桃花塢的荷花池中，月色如銀，滿池荷葉亭亭如蓋，卿云詩詞不精，只覺得心中似乎有無數(shù)關(guān)于荷花的句子，卻一時(shí)想不起來一句適合的。

    正在思索之際，只覺得腿上沉了一下，驚訝地看著賀南禎，才發(fā)現(xiàn)賀侯爺不知道什么，已經(jīng)靠在她腿邊，安靜地睡著了。

    她心中有諸多遺憾，有許多話想說，卻也不能說。她對岑小姐都怕挾恩圖報(bào)，何況是他。都說她是悶葫蘆，就讓她做一輩子的悶葫蘆吧。

    就像此刻，月光流照在他臉上，卿云無數(shù)次伸出手，卻最終也沒敢摸一摸他的眉眼。

    佛經(jīng)上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卿云近來抄經(jīng)，也頗有心得。

    人生苦短，愛憎惡，求不得，緣生緣滅，半點(diǎn)不由人。能得這一場同船，已經(jīng)是他們的緣分。

    第168章 溫柔

    荷花宴后，卿云大病一場。

    最著急的自然是婁二奶奶，嫻月也急壞了，只覺得卿云是替文郡主治喪，勞累太過。

    眾人都想辦法，尋醫(yī)問藥，老太妃也親自垂詢，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其實(shí)卿云倒沒覺得什么，擋不住她們草木皆兵，人人焦急，把她圍了起來。而且這份焦急還殃及池魚。

    凌霜其實(shí)也為卿云在奔走，但不該說錯(cuò)了一句話。

    有次她天黑回來，一回來就來看卿云了，嫻月問她：“你干什么去了？這么晚回來？”

    “本來是要早點(diǎn)回來的，但賀南禎和我打馬球呢。

    我本來不想打的，但和他打了個(gè)賭，可惜賭輸了。”

    “什么賭？”嫻月問。

    “他上次不是說他有喜歡的人了，我好奇，就和他打賭，要是他輸了，就告訴我是誰?？上ё詈筝斄艘粋€(gè)球，不然早弄明白了……”凌霜遺憾道。

    婁二奶奶本來在旁邊給卿云看方子，聽了就罵道：“我把你這沒良心的小混蛋，卿云病成這樣，你去和人打賭？賀南禎喜歡誰關(guān)你什么事！”

    “我就離開了一會(huì)兒，本來是想去看看有沒有雞頭米賣，卿云以前生病就喜歡吃這個(gè)嘛。

    你們這樣整天圍著她也不成啊，再說了，難道你們不好奇？”凌霜反正總有道理。

    嫻月最過分，婁二奶奶罵凌霜的時(shí)候，她還在旁邊幫腔，等罵完了，婁二奶奶叫廚房預(yù)備晚飯去了，她還招手叫凌霜過來，問道：“到底賀南禎喜歡誰，你問清楚沒？”

    凌霜倒是大氣，也不計(jì)較她的狗腿子行徑，道：“我這不是賭輸了嗎？

    不過你放心，明天我還去，我這次不和他打賭了，直接審問秦翊去，他喜歡誰，秦翊一定知道。他要是不告訴我，我饒不了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