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離大梁的都城，盛京，并不算遠(yuǎn)，但是憑借馬力，也要走上個一天一夜，司吉月扒在窗戶邊，好奇地問：“師兄，咱們?yōu)槭裁床恢苯语w過去？”

    李星火揚(yáng)了揚(yáng)眉，往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道：“在這種靈力稀缺的地方，你還想飛過去，不嫌累是吧？”

    盡管知道他說的對，司吉月還是皺皺鼻子，在李星火低下頭的時候，悄悄地對他做了個鬼臉。

    他們這一次來南大陸，并不完全是為了甩開各宗派來的監(jiān)視者，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yàn)槔钚腔鹫娴氖盏搅讼?，指明裴倨曾在南大陸出現(xiàn)過。于是一路沿著裴倨留下的消息，他們追查到這里。

    李星火瞧了一眼司吉月背對著自己的圓圓的腦袋，還是先敗下陣來，他說：“睡一覺吧，明天就到盛京了，疲倦會使人愚鈍。”

    司吉月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睜著烏黑的眼眸，認(rèn)真問：“師兄，那你呢？”

    李星火剛剛把簾子掀開一半，扭頭看她，笑道：“我去給你駕馬唄?！?/br>
    見他不會走遠(yuǎn)，司吉月這才放心地從乾坤袋里拿出小毯子、枕頭……一概物品，躺下沒一會兒，就合眼睡著了。

    第二天黎明時分，他們就一路經(jīng)過城門，廊西，到了神武門——皇宮的正門。

    因?yàn)橛貌涣饲鍦煨g(shù)，司吉月現(xiàn)在衣服也換得勤了些，南大陸還是末冬，她今天穿了件厚重的深藍(lán)色斗篷，也是師父做的。

    李星火給馬夫扔了塊靈石，那個中年男人就喜笑顏開，連臉上的細(xì)密的皺紋里都藏著欣喜。

    一塊靈石在四大陸等同于十塊同質(zhì)量的黃金。

    司吉月也從馬車?yán)锾鰜?，她跟著李星火，一路往前走了幾步，很快看到一條人造的小水渠，在黎明的晨曦下波光粼粼，整個皇宮也好似搖曳著光輝。

    大梁的未央宮。

    李星火走過外殿正門，逐漸靠近養(yǎng)心殿，一路上不是沒有太監(jiān)和侍衛(wèi)上來阻攔他們，但是全都被李星火輕而易舉地?fù)荛_。

    “大膽！沒有皇上的意思，就敢擅闖未央宮，來人啊，快將這兩個賊人拿下?。?！”有個大太監(jiān)扯著尖利的嗓子怒喊。

    再三解釋，卻始終雞同鴨講的李星火終于忍不住了，額角青筋迸起，“滾開！爺回自己家還得向你們通通請示一遍不成？！”

    第75章 走劇情

    也難怪未央宮的人認(rèn)不出他, 李星火約莫有上百年沒有回來過了，皇室所設(shè)的待仙府也早在十幾年前就因?yàn)橐鳒p支出，而被廢除了。

    除了皇室宗族逢年過節(jié)能在祀堂里見到李星火的畫像, 這些太監(jiān)和侍衛(wèi)一概不認(rèn)識他，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他們所站的地方，恰好是大小官員上朝時的必經(jīng)之地, 眼下被太監(jiān)和侍衛(wèi)烏壓壓地圍成一團(tuán)，將整條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還是右相先上前來，朝躲在人群之后耀武揚(yáng)威的趙公公略一拱手，問道：“趙公公，這是發(fā)生了何事??？”

    趙德祿自小跟在當(dāng)今圣上身邊, 論親近, 雖比貼身侍候的夏公公略輸一籌，卻在內(nèi)務(wù)府身居高位，掌管著整個皇宮的飲食起居, 因此就連右相在他面前，都要好聲好氣地說話。

    趙公公這才清清嗓子，又拂了拂衣袖，擺出一副施施然的姿態(tài)來, “這兩個賊人擅闖宮殿，咱家也是為了皇上的安?？紤]，特此帶人來捉拿這兩個膽大的毛賊！”

    司吉月覺得他拿捏的這副神態(tài)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在登臺唱戲一樣，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然后就被趙公公瞪了一眼。

    右相雖然表面恭恭敬敬, 但心里其實(shí)看趙公公不順眼已經(jīng)許久了。他再細(xì)細(xì)打量李星火和司吉月片刻，越看越覺得這男子眼熟——眉骨高而平直, 眼窩極深，因?yàn)槲Ⅴ局? 上揚(yáng)的眉尾眼尾和尖長眼睛之間，竟然有種睥睨天下的鋒利威嚴(yán)！

    這是帝王之相啊……右相心里暗暗感慨一聲，自從圣上沉迷權(quán)縱之術(shù)，朝中設(shè)立東西兩廠，又有錦衣衛(wèi)監(jiān)察百官，偏偏攝政王遲遲不肯放權(quán)，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明主……這大梁，著實(shí)太亂了。

    司吉月打了個哈欠，拽拽李星火的袖子。自從來到南大陸以后，周圍的靈氣濃度便猛地下降了許多，明明筑基以后就不再需要睡眠，司吉月卻感覺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在犯困。

    李星火忍受著周圍侍衛(wèi)小貓小狗抓癢似的攻擊，耐心也快要消磨殆盡，他嘖了一聲，“甭管他們，咱們先走?！?/br>
    語罷，他手中長刀并未出鞘，只是微微往地上一砸，氣浪便掀倒諸人，清出了一條路，李星火帶著師妹大大咧咧地離開。

    右相暗暗慶幸自己提前稍稍躲開了一步，這才沒有被波及失態(tài)，他看著那個青年男子的背影，忽然有了個猜測，相傳大梁有位皇子，未及弱冠之年就已登仙途，在仙域已是有名的大能……

    不會就是這位吧？！他心中駭然，又不太敢確定，畢竟仙域一向與四大陸無甚來往，也絕不允許凡人踏入半步，光是那天價的暫住費(fèi)就能耗空一個小國全部國力，因此四大陸對仙域的情況一向知之甚少。

    趙公公還在因?yàn)閯倓偟氖B(tài)大發(fā)脾氣，周圍的小太監(jiān)和侍衛(wèi)都低頭避讓，生怕觸了他霉頭，唯獨(dú)右相冷眼旁觀，沒有任何好言相勸的意思。

    朝中官員和宮中官宦不和已久，一個覺得對面是“為禍朝政，該殺的權(quán)閹”，另一邊覺得對面是“腐儒酸丁，百無一用”。

    趙公公越是對這位貴人咄咄相逼，右相就越期待他得知真相時會是怎樣一副丑態(tài)，他暗想誰讓這些內(nèi)侍素日里不是擅權(quán)專斷，就是蠱惑圣心，不如趁此機(jī)會讓他們吃點(diǎn)苦頭。

    另一邊，李星火帶著司吉月一路橫沖直撞，硬闖了不少地方，有不少人試著來攔他們，但是因?yàn)槎际欠踩?，所以根本攔不住他。

    李星火最終和司吉月停在御花園里，施了個幻術(shù)，外面的人四處追捕他們，這兩人卻坐在偏僻小亭子里賞花，現(xiàn)在尚且是早春，花開得不多，到處尚且還是一副寂寥之氣。

    李星火嘆口氣，推了一把坐在木制秋千上的司吉月。

    他自覺沒用多少力氣，但是畢竟是渡劫期的修為，秋千還是帶著司吉月飛到一個幾乎懸空的高度。

    對于習(xí)慣了御劍飛行的人來說，這點(diǎn)高度實(shí)在不算什么，司吉月更多的還是對秋千感到好奇，她從前在碎葉城一心只有修煉，沒怎么玩過這種東西。

    司吉月樂呵呵地讓師兄再推高一點(diǎn)。

    李星火突然感慨道：“這座秋千還是我給我那個天生體弱的小meimei親自做的，現(xiàn)在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個位置上、各宮宮殿里的人，都不知道換了多少了?！?/br>
    司吉月在聽到李星火略顯寂寥的話以后，控制著秋千停下來，她敲敲木頭支架，好奇地問：“師兄，這個真的是你親手做的嗎？但是這么多年了，這個秋千一直沒有壞嗎？”

    司吉月想不到究竟有什么木頭能在上百年的時間里經(jīng)歷風(fēng)吹雨打，但是卻不會有絲毫損壞，畢竟這又不是扶桑木……

    “當(dāng)然沒壞，”李星火回答得信誓旦旦，“木板下面肯定還有我刻的字。”

    司吉月于是掀起木板來看，李星火看上去毫不在意，但還是略微偏頭來看，不動聲色地悄悄瞥了一眼。

    司吉月的聲音清脆又直接：“師兄，上面什么都沒有?！?/br>
    李星火額角青筋迸起，“不可能?！?/br>
    他沉不住氣，親自走過來看，沉默片刻之后，略顯失魂落魄地走開。

    “……居然真沒了?！?/br>
    李星火所受打擊頗大，一絲不茍的臉色乍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反倒隱現(xiàn)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司吉月認(rèn)真思索起來，“修修補(bǔ)補(bǔ)這么多年，肯定每個部件都被換過至少一次了吧?！?/br>
    她又坐上去，腳稍用力一蹬地，整個人就飛起來，卻還在糾結(jié)這個問題，“師兄，這樣的話……這個秋千還能算是你親手做的那一個嗎？”

    “……我去養(yǎng)心殿找找空白詔書，咱們拿了就重新出發(fā)吧?！崩钚腔鹣乱庾R回避了這個問題，他看上去徹底沒了什么追憶過往的心思，剛走了幾步又轉(zhuǎn)身，“在原地等我，別亂跑?！?/br>
    司吉月坐在秋千上，看起來很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

    料峭春風(fēng)里尚且?guī)е┖猓炯旅翡J地抬起頭，向著斜上方看過去——晴空萬里，寂寥無聲。

    她淡淡地收回視線，仿佛剛剛那一眼只是一個錯覺。司吉月扣著手，漫無邊際地想，怎么連南大陸都有仙域的人，是跟著他們來的嗎？目標(biāo)是誰？是裴倨……？還是自己？

    但是對方好像一心只有隱藏，并不想讓自己發(fā)覺，司吉月抿抿唇，順勢裝出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樣子。

    忽然，一聲女子的驚叫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那道顫抖的聲音很細(xì)微，但是依舊被司吉月注意到了，她微微側(cè)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有一道墻隔絕了她探尋的目光，司吉月不假思索地從秋千上跳下來，凝聚起一絲靈氣，像只貓一樣，無聲無息地翻越了高高的宮墻。

    司吉月剛翻過來，就看到一個身著寬松華服的陌生男子，披散著漆黑的長發(fā)，手上卻扼著一名宮裝女子的脖頸。

    那名宮女因?yàn)楹粑粫?，臉色已?jīng)隱隱發(fā)紫。

    司吉月來不及細(xì)想，沖那個面容標(biāo)俊華貴的男人大喊道：“松手！”

    那個約莫正值而立之年的男人面沉如水，也不開口，只是拿一雙丹鳳眼不虞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居高臨下，端詳司吉月片刻，隨即漫不經(jīng)心地扔下了手里的女人，像是扔下一個物件一樣。

    司吉月過去探了探那女子的大動脈，還有氣息。

    看著昏迷在自己懷里的人，司吉月有點(diǎn)為難，自己并不是木系修士，沒辦法幫她治療……她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一枚辟谷丹喂她吃下去。

    “夏肅，她是誰？”男人扭頭看向自己身后的太監(jiān)，“宮里什么時候有月女了？”

    月族在四大陸身份卑賤，一向被看做不祥之兆，偏偏月族無論男女大多都生有一張清麗雋秀的皮相，所以大多被當(dāng)作床底玩物，輾轉(zhuǎn)相送于權(quán)貴府中。

    一直大氣不敢出一聲的夏公公此時像是突然活過來一樣，來不及擦去自己額頭上豆大的冷汗，小跑上前，低頭哈腰地說道：“回稟皇上，后宮當(dāng)中不曾有人進(jìn)獻(xiàn)過月女……但是聽說今日清晨，有兩個刺客闖進(jìn)宮中，其中一人就是一名月族……”

    “哦？”皇帝來了幾分興趣，挑剔的目光在司吉月身上一寸寸掃過，“你抬起頭來，讓朕看看?！?/br>
    司吉月：……？你小子別太過分。

    她本就因?yàn)檠矍斑@個男人差點(diǎn)掐死一個瘦弱女子而對他印象不好，聽了他這番高高在上的命令以后，更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匪夷所思——別說在仙域，就是在碎葉城里都沒有人敢用這樣的態(tài)度對她說話。

    夏肅擋在皇帝面前，苦口婆心地勸道：“皇上，萬萬不可啊，萬一叫這刺客傷了您，奴才豈不是罪該萬死！”

    他一番表忠心的話，只換得皇帝一腳將其踹開。

    司吉月腦子里轉(zhuǎn)過好幾句臟話，最后還是只憋出了一句傷害性不高的叱問：“你一頓飯幾個菜啊，就敢這么說話？”

    “當(dāng)然是一百二十道！”夏肅連忙站起來，幫自己主子回嘴，看到皇帝危險(xiǎn)的目光以后，夏肅忽然回過神來，自知多言，往自己嘴邊扇了一下，隨即忙不迭道：“來人?。∵€不快將這刺客拿下！”

    司吉月不說話了，心道：“可惡！這小子一頓飯居然能吃這么多菜，可惡?。∮悬c(diǎn)羨慕……”

    隨著夏公公聲音落下，有一道絳紅色身影從高墻上掠過，一絲不差地落在司吉月身邊，順手往她頭上彈了個腦瓜崩，“不是說了別亂跑嗎……”

    他話說到一半，才剛剛注意到皇帝諸人，聲音一頓，瞇眼朝對面看過去。

    第76章 走劇情

    “這誰??？”李星火微蹙著眉, 目光不善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跟自己有三四分相像的男人。

    倒是皇帝原本不善的目光在看到李星火時頃刻有了變化，臉色古怪地喊了一聲：“老祖宗？”

    四處搜索兩人的趙公公也帶著一眾侍衛(wèi)來到這里，看到中央那道身著朱紅皮弁服的身影時, 臉色一白，一眾人呼啦啦地跪下來，叩首請罪。

    皇帝這幾年來越發(fā)殘忍多疑、陰晴不定, 就連他身邊親近的人都不敢直視圣顏。

    皇帝掃了一眼身后眾人，眼里帶著幾分煩躁和暴虐，對身邊的夏公公冷冷道：“把那個細(xì)作關(guān)進(jìn)天牢?！?/br>
    夏公公向著司吉月走去，他對司吉月討好地笑笑，然后揮揮手讓小太監(jiān)趕緊將昏迷的宮女抬走。

    司吉月還以為他們口中所說的“細(xì)作”指的是自己, 在侍衛(wèi)帶走自己身前的那個宮女以后, 默默把放在腰間長劍上的手收了回來。

    片刻之后，皇帝帶著他們來到紫宸殿。

    此時已經(jīng)不是清晨，所有大臣都走完流程下朝離開。

    每個人都各司其職, 似乎皇上出不出現(xiàn)并不重要——畢竟攝政王把持朝政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太陽還是一樣升起，日子還是一樣過。

    這座宮殿深處龍座高舉，四周奢華空曠, 盤龍的朱漆高柱擎起，皇權(quán)大如天的威嚴(yán)在這篇空間里彰顯無疑。

    司吉月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莫名感受到這片空間中彌漫的壓抑。

    李星火跟自己遠(yuǎn)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后輩站在一處，兩人商議著什么。司吉月覺得這是師兄家事, 無意去聽，剛剛還對她橫眉豎眼的夏公公和趙公公現(xiàn)在都彎著腰, 讓自己的頭顱略在司吉月的視線之下。

    這副奴顏卑膝的態(tài)度讓司吉月覺得新奇，在大梁, 至少未央宮里，似乎人已不再是人，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被物化成了什么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