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韁轡的長(zhǎng)指緊了緊，魏康德看著腳下石板路，眼睫垂著，腰背再彎，低低喃了一句：“許是只有娘子才信……”

    而后，他輕笑幾聲，嗓音不再似那般陰柔，帶了幾分清瑯。

    ——

    暮靄沉沉，烏云壓過金霞。

    馬車緩緩?fù)？恐列铀畡e院后門處，玉姝踩著轎凳下來，踏入府門，一路穿過府中廊蕪，直往照玉院而行。

    行至垂花門時(shí)，玉姝忽而頓足看向曲廊另一端的影子。

    廊燈搖曳，玉姝瞇眼透過火光仔細(xì)將那影子瞧清，正逢那人側(cè)身，火光映出那人半張臉，玉姝隨即微愣。

    廊角那頭，男人也是此刻回首，軍人何其敏銳，極快捕捉到了玉姝的目光，男人隨即眼瞳震動(dòng)，額間生了幾分冷汗，趕忙轉(zhuǎn)過身低垂著頭，背對(duì)玉姝。

    玉姝心底頓燃一股烈火，熊熊而來燒至胸腔處。

    那張臉何其眼熟，曾在這照玉院中日日夜夜服侍她多日！

    她面色驟冷，提步越過垂花門，步子越邁越快踏入房中。

    杏水別院大門處。

    巷中篤篤馬蹄聲忽頓，一身玄金蟒紋長(zhǎng)袍的男人從馬背翻身而下，門外將士躬腰接過蕭淮止手中韁轡。

    風(fēng)燈焰光照過男人鋒銳臉廓，蕭淮止垂目理了理泛起褶皺的袖口，長(zhǎng)眸微定，瞥過袖角一星血污，眉間躁意涌來。

    他掀目瞥過一側(cè)躬立的將士，嗓音冷凜：“今日娘子何時(shí)歸的，路上可曾遇見什么人？”

    將士此刻換了車夫布衣，一襲甲胄，猶疑著道：“日落前歸府的……”

    察覺到他語氣溫暾，蕭淮止耐心告磬，深邃五官隨著光影搖曳，更顯冷戾，將士接到目光，腿彎強(qiáng)忍著發(fā)顫，他還記得上回——

    主公這般神色，正是將敵軍剮皮跺骨拋至城墻那日……

    思及此，將士趕忙鎮(zhèn)聲答道：“回主公……只是歸府之時(shí)，東街口遇見有人馬車壞了，爾等將路騰出，那車主與娘子答謝過幾句……”

    車主與她答謝過幾句……

    “如何說的？”

    將士垂首顫巍答：“車窗邊說的，說得小聲，末將沒聽清……但只說了不到一刻?！?/br>
    好得很，還與人說了一刻鐘。

    當(dāng)真是太縱容她了些，才叫她出了府門，便已與旁人有了攀扯！

    燭光搖曳，錯(cuò)落光影鍍?cè)谀腥松铄淠樌帲~步踏入府門，晃動(dòng)的光照出他眼底陰云彌漫，似狂風(fēng)海嘯。

    橐槖腳步聲響徹廊蕪間，照玉院主屋的燈且燃著，窗紙勾勒出一道頎長(zhǎng)高挺的影子。

    玉姝坐在妝奩臺(tái)前，正對(duì)著銅鏡摘下一只耳鐺，房門忽地一響，她掌心微頓，緊緊凝著妝鏡。

    闃寂中，唯有噼啪火聲燃著。

    蕭淮止目色逡巡在簾后那道纖裊身影上，喉頭滾了滾，淡聲道：“你可有話要對(duì)孤講？”

    作者有話說：

    姝姝（生氣?。寒?dāng)是你可有話要對(duì)我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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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孤就該將你永生永世困著◎

    【032】。

    妝奩臺(tái)前的身影忽而頓了片刻。

    玉姝握著指尖耳鐺, 垂目看向銅鏡里的自己，想起今夜游廊上的那張臉，她沉默地抿起唇角。

    火光曳過蕭淮止沉黑的瞳仁中, 他長(zhǎng)眸微動(dòng), 凝著那道纖瘦影子，見她遲遲不答, 也便邁了幾步上前。

    鏡中晃過筆挺長(zhǎng)影, 玉姝唇間微翕：“將軍可是累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話, 可見敷衍。

    蕭淮止眉心一折，朝銅鏡里瞥去, 一眼捕捉到她眼底的淡漠，心口忽生窒意。

    原本堵在口中的質(zhì)問, 瞬時(shí)碾作塵灰。

    他沉默地走至她身后，玉姝已將發(fā)釵卸下, 滿頭青絲如瀑散落腰際。

    方要起身時(shí), 身后沉甸甸的重量便朝她如山傾斜般地壓來。

    烏亮眼眸驟縮, 玉姝推手抵在他的胸膛前。

    蕭淮止微弓著腰，雙臂如鐵壁銅墻般將她圈錮在方寸之間。

    他咬牙沉聲：“你在鬧脾氣？”

    困在他身下的那雙眼眸, 濕漉漉地將他望著，濃睫隨著搖曳焰光而扇動(dòng), 清泠泠的嗓音回蕩在二人之間：

    “臣女不敢，只是臣女想問——”

    她反問時(shí)，沉靜瀲滟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他，看得蕭淮止雙臂微震。

    緊接著，泠泠嗓音繼續(xù)問：“大將軍打算何時(shí)厭倦臣女呢？”

    玉姝的話化為一把利刃, 猛地扎入心間, 刺得人鮮血直流。

    厭煩？他也厭煩為何這么多年, 她總能入夢(mèng)！

    讓他變得這般瘋魔。

    思此，蕭淮止薄唇微動(dòng)，手臂倏收，將她纖薄的肩輕輕握住，一把扯入懷中，溫軟貼著他guntang如鐵的胸膛，蕭淮止才覺發(fā)脹的心平靜了幾分。

    另一只撐著妝臺(tái)的手臂，將青絲下的細(xì)腰攬握掌心。

    玉姝知曉他們力量懸殊，也不做抵抗，只安靜地任他抱著，俄頃，挾著男人清冽氣息的話語落入耳旁：

    “近日城中多事，這幾日孤會(huì)在府中加派人手護(hù)你，有何需要，便與孤說。”

    他轉(zhuǎn)了話鋒，將她的問題推至一旁。

    玉姝濃密睫羽擦過他玄袍前襟，眼眸泛冷，黛眉蹙起，只以沉默為抗。

    他不過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囚著自己。

    他到底還是不信自己，不信她不會(huì)跑，也不信她是對(duì)他存著幾分……感激之情的。

    他曾救過自己的。

    思索間，玉姝輕閉上眼眸，凜著一口氣，緩緩?fù)鲁觥?/br>
    然而，蕭淮止倏然一把攫起她的臉，攬握腰間的手輕易將她提抱至妝奩臺(tái)上，極薄的衣料抵著冰冷鏡面，玉姝不由得打了個(gè)寒顫。

    看她顫睫憐弱的模樣，蕭淮止長(zhǎng)眸微瞇，俯身而下緊緊鎖住她飽滿朱唇。

    唇齒交纏，口中g(shù)untang的熱意快要抵至她的喉間。

    吞天并地的窒息感，使得玉姝眼眶蓄滿晶瑩，面頰紅潤彌漫至那截瑩白脖頸，將快要散去的紅點(diǎn)再度灼上濃色。

    渾身發(fā)顫眩暈之際，口中才得以呼氣。

    燃燒的燭光照著男人幽邃棱銳的臉廓，急速喘息后，玉姝抬目瞥過他的臉，而后繼續(xù)追問他：

    “大將軍左右是不曾信過臣女的，又何須護(hù)著？”

    蕭淮止眉目一凜，察覺到她今夜格外反常，似字里行間都在嗆他。

    “孤何時(shí)不信你？”

    他擰緊濃眉，長(zhǎng)靴往前一邁，玄金袍角覆上她的裙裾，衣料相纏，他垂目凝視著她，眸光掠過她眼底閃動(dòng)的淚光，心驟地發(fā)緊。

    好似明白了什么。

    比之方才，蕭淮止語氣柔了幾分：“受委屈了？”

    粗糲指腹擦過玉姝眼尾洇墜的淚滴，心猛地被燙住。

    玉姝睫羽微翕，沾滿濕瑩，別過眼悶聲答：“你安插在照玉院的人，我見到了?！?/br>
    眼下之意，不言而喻。

    他的指尖稍頓，恍然明白過來她今夜到底為何，原不是有了其他心思，他稍安下心，指尖勾住她垂落的青絲，沉眸遣散幾縷陰霾，雙臂將她攏緊包裹起來。

    慢條斯理道：“孤麾下并無女人，遂那時(shí)只得派手下之人護(hù)你，不過姝兒放心，孤吩咐過他們只能在屋外伺候，入屋子便不得抬首相示。”

    見他承認(rèn)，玉姝深吸一口氣，又將他的話鋝了一遍，這般荒謬之事，他卻不曾覺得有半點(diǎn)不妥之意……

    似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她不禁眸珠一頓，其中，想必也包括自己罷……

    “大將軍當(dāng)真認(rèn)為讓一群男子以女身伺候未婚女郎，是合禮數(shù)的么？”

    蕭淮止微微側(cè)首，目光落在她紅潤唇間，輕描淡寫道：“你是孤的女人，誰若敢看你，孤自會(huì)讓他付出代價(jià)的?！?/br>
    玉姝猛然記起那夜林中徐竣滿是腐rou的扭曲面容，她擰緊黛眉，忍下心中惡寒，抬目凝睇著他，嗓子發(fā)緊問道：“大將軍想要什么代價(jià)，是像徐家二郎那般，將所有人都砍去頭顱么？”

    話音墜地，滿室靜默。

    煩悶沸騰的躁火在蕭淮止心中充斥蔓延……

    透過跳躍火光，一雙充滿陰冷的鳳目直直刺向玉姝，他沉了嗓音，壓著厲聲問：“姝兒今夜與孤鬧這一場(chǎng)，是為那畜生？”

    玉姝一時(shí)氣得語塞，她怎可能是為徐竣，待冷靜幾分后，她才開口：“徐太師只二郎一個(gè)嫡子，大將軍不應(yīng)如此樹敵。”

    遽爾，本是昏黃通明的房間頃刻變?yōu)橐黄梁凇?/br>
    玉姝眼睫猛顫，熾熱的氣息朝著她的脖頸襲來，蕭淮止將頭埋在她的肩上，附耳冷聲道：“玉姝，別忘了那夜帳外，是你求著孤，要孤救你，也是你向孤承諾，再不會(huì)逃了?！?/br>
    滾鐵般的掌一把掐住她纖弱的脖子，力度漸重，身后菱窗外投來幾縷微?；鸸?，晃過男人滿是冷戾的臉，玉姝眉眼泛過痛意，死死咬住下唇，滲出血絲漫入齒腔間。

    瀕死的感受席卷著玉姝惴然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