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點頭，把需要帶的東西都收到一個包里，而姜歸本人則提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黑色金屬箱，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電梯。

    姜歸隨手摁了負三層。

    “負三層有您的個人實驗室？”白沙問道。

    姜歸緩緩道：“如果你是天權(quán)軍校的榮譽教授，那你也可以擁有一間個人實驗室。”

    電梯門開，姜歸默不作聲地領(lǐng)著白沙走進隔離室，快速套上防護服，吩咐白沙也把防護設(shè)備穿戴上。

    白沙一邊拉上防護服的抽繩，一邊問眼前的姜歸：“現(xiàn)在，我能具體問問您到底在做什么研究了嗎？”

    “如之前所說，我在研制一種新的機甲材料?！?/br>
    姜歸說著，摁下墻上的裝置，隨著一聲“解鎖成功”，某面墻的金屬壁突然開始緩緩上升，露出了一片透明的玻璃——玻璃之后，就是真正的實驗室。

    “它現(xiàn)在離成型還很遠……但我已經(jīng)證明了研發(fā)方向是可行的?！苯獨w淡淡地說道。

    白沙有些好奇地往里頭望了一眼，瞬間抽了抽眼角。

    那是一個很難以言說的、奇葩的存在，是一整塊粘稠的物體，由纖細糾纏的細絲組成，邊緣有種青色的、發(fā)亮的光澤。

    重點是，白沙莫名覺得——這灘玩意兒是個活物。

    “你知道，現(xiàn)在很多的機甲材料都是由星蟲的尸骸提取或者結(jié)合而來的。你面前的這個實驗物也一樣。但特別的是，它是星蟲吞噬某個星球的黏菌生物后變異而成的生物……它具有無意識的自我優(yōu)化能力。每當它的結(jié)構(gòu)被損壞，它都能以極快的速度完成自我重建，甚至會變成一種更為牢固的物質(zhì)?！苯獨w戴上手套，深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但經(jīng)過檢驗后，我發(fā)現(xiàn)它并沒有任何自主意識。換而言之，這是一種‘無意識進化’?！?/br>
    白沙皺起眉：“那不是很可怕嗎？”

    “但這種進化也是有限度的。它受到的傷害不能太大，否則會直接失去恢復能力；而且，它的進化存在上限值，超出上限之后，整塊黏菌結(jié)構(gòu)就會直接逐漸退行枯萎——簡單實驗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它們的進化上限，和它們吞噬的能源數(shù)量有關(guān)?！苯獨w說道，“它們體內(nèi)儲存的能源越多，進化就會越趨近于完美?！?/br>
    這就是完全的怪物。

    如果放任它們泛濫，那會給人類帶來極大的麻煩。

    “放心，帝國發(fā)現(xiàn)這種黏菌生物和星蟲結(jié)合會造成可怕的后果，已經(jīng)直接把那顆星球給炸碎了?！?/br>
    姜歸戴上護目鏡，打開一旁的光腦cao作臺查看記錄：“正因如此，我們留下的樣本并不多。每一個樣本都很珍貴。而你面前這個，也不是活著的黏菌生物，而是我植入了許多金屬粒子后的實驗產(chǎn)物——從生理角度而言，它已經(jīng)死得徹徹底底。但我植入的金屬粒子，能讓它在保留進化特性的基礎(chǔ)上，由我們來控制這種能力?！?/br>
    說著，他轉(zhuǎn)身走到一個試驗臺上，把隨身帶來的黑色箱子打開，小心地端出一個由無數(shù)圓環(huán)拼接成的旋轉(zhuǎn)裝置。

    “這是我制作的‘指令器’。”姜歸說道，“我就是通過它來控制這個特殊的黏菌材料。簡單地說，只要將精神力灌入這個儀器中，這個儀器就會不斷旋轉(zhuǎn)，隨后輸入指令，我就可以借助這個儀器向黏菌材料發(fā)出某種進化命令……”

    “但你的精神體把我的兩枚能源核心給吃了?！苯獨w略帶譴責地看了白沙一眼，“那兩枚能源核心的純度極高，一枚是拿來喂黏菌材料，讓它保持活性；另外一枚是用來鑲嵌在指令器上的?！?/br>
    白沙：“……”

    “本來我只丟了一枚能源核心，至少還能保證黏菌材料不會失去活性。”姜歸冷冷地說道，“但現(xiàn)在一枚都不剩，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明白嗎？”

    白沙輕輕咳嗽兩聲，回復：“明白?！?/br>
    “來試試向這個指令器注入精神力?！苯獨w對白沙說道，“記得，要緩慢的穩(wěn)步提升——直到我說停?！?/br>
    白沙放出小白啾，小白啾扇了扇翅膀，似乎也明白自己的任務，聽話地蹲到了桌面上，瞪著一雙黑色豆豆眼，開始努力釋放精神力。

    指令器緩緩地轉(zhuǎn)動起來。

    隔著一層厚厚的透明玻璃，那一大塊黏菌材料突然開始如波浪般蠕動起來。

    姜歸看著cao作臺上的材料數(shù)據(jù)，又抬頭觀察黏菌材料的情況。

    “停一停?！苯獨w突然說道。

    于是白沙盡力將精神力的輸出維持在一個穩(wěn)定的數(shù)值。

    姜歸手上不停：“繼續(xù)提升精神力?！?/br>
    如此循環(huán)往復幾次，大概十幾分鐘后，白沙的額頭隱隱滲出一層薄汗，姜歸才喊：“你可以收回精神力了。”

    白沙瞬間松了口氣。

    憋著一股勁的小白啾也頓時癱倒在地，四腳朝天，“啾啾”地抱怨了兩聲。

    姜歸把剛才檢測到的數(shù)據(jù)定型、打好標簽歸類。

    白沙湊過去看，姜歸記錄下來的都是黏菌材料進化的各個方向。如硬度、韌度、熔點、精神力傳感性等等。

    他在利用黏菌材料的進化特性，企圖創(chuàng)造出一種更完美、更穩(wěn)定的新材料。

    白沙看了之后，輕聲說道：“真是可惜，原本自主進化是它最根本的優(yōu)點，但我們現(xiàn)在卻必須人為控制它的進化……”

    “因為，放任它進化會給我們帶來極大的威脅。”姜歸低著頭，聲音鎮(zhèn)定而沉靜，絲毫沒有惋惜的意思，“這世上的事都是這樣，有舍才有得?！?/br>
    或許自然的進化才是最“完美”的進化，但他們只能控制它走向“不完美”，“不完美”才是實用的。

    “能給我看看您加的金屬粒子成分表嗎？”白沙問道，“我知道這是機密……您不給我看也沒關(guān)系?！?/br>
    姜歸不停地繪制圖表：“所有資料就在光腦里。你可以自己看?！?/br>
    這里除了一個cao作臺，還有個壁掛式的光腦顯示屏。

    白沙的指尖在顯示屏上劃了劃，根據(jù)資料庫檢索找到了一份金屬粒子成分表。

    這是姜歸在實驗無數(shù)次后得到的、最合適的融合配比。

    白沙仔細地把每一個數(shù)據(jù)看過去，隨口說道：“您就沒有想過保留它哪怕一丁點的進化屬性嗎？”

    姜歸沒有回頭：“什么意思？”

    白沙：“我就是想，這些黏菌生物能自我進化，甚至倒退——那說明，它們的生理結(jié)構(gòu)本身就具有記憶性。”

    姜歸手頓了頓，轉(zhuǎn)過身來：“所以？”

    “所以，我們不妨集合所有對黏菌產(chǎn)生刺激的因素，同時為黏菌提供足量的能源，形成一種動態(tài)控制——”

    那也能讓同一塊材料至少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進化形態(tài)——甚至更多不同的形態(tài)。這樣盡可能保留材料的進化特性，最后，甚至還能打造一臺能進化的機甲！

    白沙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周嵂。

    如果他駕駛的機甲自帶有進化特性，那他就不必苦苦地壓制自己的超感了。

    姜歸定定地看了白沙幾秒，一言不發(fā)。

    白沙被他看的有些發(fā)毛：“怎么了？”

    “沒什么?！苯獨w唇角微勾，終于露出了白沙見到他以來的、第一個真切的微笑，“你把我下一步的研究計劃也猜透了，有點意思?！?/br>
    “現(xiàn)在覺得我有天賦了，姜老師？”白沙樂呵呵地說道，“之前是誰說絕不收我當學生來著？”

    姜歸：“……”

    姜歸臉上的微笑以光速消失。

    白沙：“?！?/br>
    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不該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這段時間，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老師。”姜歸突然出聲。

    “我看過你的課表，你可以把《構(gòu)造學導論》那門課退掉?！彼苯亓水?shù)卣f道，“那個老師上課全照著教案念，你拿到他的教案，就不必再去上他的課。可以選修我的《機甲構(gòu)建史》，連我講的內(nèi)容都比他實用?！?/br>
    白沙：“……”其實她已經(jīng)拿到那位老師的教案了，姜歸的課她也選修了，但接下來直接一個退課cao作是不是太不尊重人家了？

    白沙把猶豫寫在臉上。

    姜歸：“你自己想好，多退一門課，就有更多空閑的時間跟著我學機甲設(shè)計?！?/br>
    白沙果斷打開教務系統(tǒng)，把那門《構(gòu)造學導論》給退了——開學兩周內(nèi)，學生是有權(quán)利退課的。

    突然接收到退課信息的老師：“？？？”

    ……

    白沙就這樣成了姜歸的半個入門弟子。

    她這幾天的生活極為規(guī)律：上課、訓練、幫姜歸實驗、跟著姜歸學機甲設(shè)計。

    室友岑月淮的生活也極為規(guī)律：上課、訓練、跟著蒂西雅老師開小灶被毆打、晚上登陸無界之城繼續(xù)挨打。

    不到一個月時間，姜歸的實驗得到了初步結(jié)果，而岑月淮也成功在模擬機甲對抗賽中從第三級升到了第四級。

    四級看似不高，但無界之城里的機甲對抗賽無法使用精神力，純靠對機甲的cao作和個人的格斗素養(yǎng)，對于善用精神體的帝國人來說非常不利。岑月淮白天跟著蒂西雅老師學習精神體搏斗，晚上去無界之城和西諾組隊打架，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的割裂感：雖然她似乎在提升對精神體的掌握能力，但她還是需要把精神力融入自己的戰(zhàn)斗中。無界之城不能為她提供這種經(jīng)驗。

    于是，西諾·烏斯就不再帶她去無界之城打架了。改為開著機甲親自在訓練場里和她對戰(zhàn)、磨各種招式。

    岑月淮的個人體驗從“挨打”直接上升到了“被暴揍”。

    但她很感激西諾，不是誰都愿意花那么多時間來陪自己的同學成長的。

    “我也不算白幫你?！蔽髦Z·烏斯嘆息著說道，“知道帝國和聯(lián)邦要舉行聯(lián)合軍演吧？咱們學校已經(jīng)決定，四年級的學生要前往戰(zhàn)場實習，就不湊這熱鬧了。演習隊伍從一到三年級里頭選拔。咱們帝國的四大軍校都沒有分到固定名額，照這個形勢，上頭是想讓我們天權(quán)軍校和其他三個軍校先打一場，擇優(yōu)者參與軍演……”

    “我和殿下肯定是要去的。你呢，倒也有希望追上其他軍校尖子生的進度?！?/br>
    岑月淮笑著說：“你這么希望我也參加軍演？”

    “當然是為了更好的保護殿下，同時為殿下爭取隊伍的主導權(quán)。”西諾低笑一聲，“難道我們天權(quán)軍校出身的學生，還要聽其他軍校生指揮不成？”

    岑月淮閉了閉眼。

    她是天樞星本土人，天權(quán)軍校就在她家附近。原本她想去更遠星域的軍校學習，免得輕易被家里人找上門來，但她給四大軍校都投了入學申請，言明了自己的情況，最后只有天權(quán)軍校給了她參加考試的機會……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晚上再加訓兩小時?！贬禄凑f。

    晶瑩的汗珠從側(cè)臉滾落至脖子上。岑月淮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舌尖滿是苦澀的味道，卻讓她尤為清醒。

    “你說得對，咱們天權(quán)軍校的學生，不會輸給任何人！”

    第六十四章

    開學兩個月后， 天權(quán)軍校迎來了期中考試周。

    作戰(zhàn)系a班要考的第一門課是戰(zhàn)術(shù)指揮課。

    戰(zhàn)術(shù)指揮課，被學生們譽為“史上最玄學的課程”。因為老師除了在上課時分析一些具體的軍事案例來教他們?nèi)绾尾贾貌呗浴⑷绾喂糁?，剩下的全靠個人感悟和大量的模擬練習。

    他們平時都以第一視角， 在全息模擬室里進行演練。

    模擬室裝載了整個帝國最先進、最逼真的全息技術(shù)， 能模擬千萬種地形環(huán)境，各種裝備兵種， 并且隨機演變戰(zhàn)場局勢。在全息模擬室里指揮作戰(zhàn)，就跟真正的戰(zhàn)場上一樣——在那個虛擬的世界里， 學生們會得到一個陌生的名字， 以及一個陌生的軍隊編號，就像是活生生地穿越進了那個世界一樣。

    他們的戰(zhàn)術(shù)指揮老師有句名言：“想要成為將軍，你們首先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將軍?！?/br>
    全息模擬室完美地幫他們做到了這一點。人人都能體驗成為將軍是怎樣的感受。

    但，指揮作戰(zhàn)不是下戰(zhàn)棋那么簡單：他們眼前會出現(xiàn)無數(shù)活靈活現(xiàn)的士兵，根據(jù)學生們的命令前往戰(zhàn)場對抗敵人。這些士兵也有身份， 有名字，都期待著勝利。軍隊可以勢如破竹， 也可以節(jié)節(jié)敗退，士兵們可能衣錦還鄉(xiāng)，也可能馬革裹尸——這一切的結(jié)果都取決于學生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