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可以被人篡改，可大家的記憶不會出錯，只要人們還?在談?wù)摵顮數(shù)母吡x，侯爺就沒?有?離開?我們。侯爺喜歡看見的是太平盛世，是百姓安居樂業(yè)的欣欣向榮的氣象。她不喜歡看到虐殺，不喜歡看見戰(zhàn)爭，不喜歡看見你這?樣刻薄又殘忍的模樣，你是侯爺最喜歡的徒弟，應(yīng)該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br>
    葉蓁蓁眼里有?淚光：

    “我們做不到讓天下?太平，盛世和?樂，可至少要按照她的囑咐活下?去，不要讓侯爺失望傷心吧。齊平山該殺，可你不該虐殺，給他個?痛快吧，好不好？”

    第67章

    老將軍趕到時, 看見齊平山完好的尸首，只覺得驚訝。

    他還記得顧盼生奪門而走的時候，幾乎癲狂的模樣, 那?眼神他一個縱橫沙場多年的人, 看見了都發(fā)怵，顧盼生帶著一把尖剜刀，雪白抹額束在額間，就這樣砸開了門。奪了他的馬離開了。

    “你去干什么？”

    “去殺人，把他千刀萬剮?！?/br>
    顧盼生在馬上回首, 面色如霜。

    他坦白了和他說，老將軍直皺眉, 對于一個男兒來說, 有血性是好事?, 可對于一個很可能成?為?未來的帝王的人來說，這是劫難。

    他今年才十五, 就能虐殺他人。明日不敢相信他能造出什么孽來。戰(zhàn)爭本就是殘酷的，因?yàn)?他的殺性讓殘酷更上一層樓，是他不愿意看見的。

    而?現(xiàn)在看, 他只是一刀結(jié)果了該死的人——齊平山。

    還好還好，沒有虐殺。

    老將軍送了口氣, 看向顧盼生。

    顧盼生孤零零的坐在石碑旁，抱著膝, 刀丟在一般, 他緊緊的靠著石碑，雙眼寫滿了絕望和痛苦, 似乎那?是他最?后的依靠和溫暖，他不忍離開。

    他生下來父死母喪, 被太妃毆打長大，又?在宮里飽受多年痛苦，一個人在人間流浪，無人關(guān)懷，茍且偷生了這么多年，才遇到一個真正對他好的人。

    這也許花光了他一輩子的好運(yùn)氣。

    現(xiàn)在她走了，徹徹底底的走了。到底是他不配留住山間月，林間風(fēng)。

    “盼生，死者不能復(fù)生，我們?是時候離開了，你還有未完成?之事?，等著你去做?！?/br>
    老將軍嘆口氣。

    顧盼生沉默了很久，漠然看向他，什么都不說。

    很久以來他都知道他要?干什么?？煽匆娏殖劣耠x開的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做這些的意義是什么了?！?/br>
    *

    海東青跌跌撞撞的走在山路上，他身上穿著嶄新的鴛鴦戰(zhàn)襖，敞著領(lǐng)口，有些不倫不類，走到延平府外河灘上，他就看見了石碑下的顧盼生和衡山派師徒們?。

    他扯了扯褲腰帶，咳嗽一聲，耀武揚(yáng)威的走了過去，拍拍身上的鴛鴦戰(zhàn)襖。

    “瞧瞧，看看，威不威風(fēng)？”

    海東青神氣的轉(zhuǎn)個身：

    “哈哈，侯爺寫信給了柯小將軍，替我們?家洗清了冤屈不說，小將軍看我英武不凡，又?收了我做柯家軍的親衛(wèi)！現(xiàn)在爺可是軍官了。”

    他嘿嘿一笑，有些意氣風(fēng)發(fā)：“小將軍特批了我回來和林沉玉那?廝告別，她人呢？”

    衡山派師徒欲言又?止。

    海東青東瞅瞅西看看，劍眉一蹙：“人呢？是不是看見我成?軍爺了，膽怯了不敢出來了？”

    牧歸開口：“侯爺走了。”

    “去那?兒了？我去找她?！?/br>
    “去……天?上了。”

    “胡說八道，她能去天?上，母豬還能上樹呢?！?/br>
    衡山派師徒們?靜靜看著他。

    海東青愣住了，他喲了一聲，看了一眼石碑上血書的林沉玉三個字，有一陣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可他不愿意相信，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開玩笑不帶開這么大的吧。都說禍害存千年，那?臭小子怎么可能……”

    “二月二日那?天?，小侯爺被構(gòu)陷入獄，當(dāng)晚延平府縣衙地牢走水，她沒能逃出來……”

    海東青抓了把短發(fā)，瞳仁一縮，哈哈大笑起來：“假的吧，別開玩笑了她是不是睡懶覺去了？我知道了，她給我承諾的燒雞是不是沒有準(zhǔn)備好，不想?見我找個理由……”

    葉蓁蓁嘆口氣，雖然他們?也是仇家，可在林沉玉面前到底是同樣立場的，她指了指對面山頭：“小侯爺埋在那?山上，靠路邊的第四棵歪脖子樹下面?！?/br>
    海東青表情一瞬間變了，他站起來，一步一步的朝墳走去，眼里充斥著不可置信。

    是假的！他不過去了趟行都司！他專程回來向林沉玉炫耀的呢！

    他看見了墳頭，瑩瑩燈光照見嶄新的墓碑，他雖然沒什么墨水，可林沉玉這幾個字是他苦練過的——為?了在船上震懾她，恐嚇?biāo)?/br>
    海東青忽然怒吼一聲，脫下了鴛鴦戰(zhàn)襖，露出熱騰騰的健壯胸膛來，他紅著眼眶，一把推到了那?墓碑，徒手就這樣在她墳上挖了起來。

    不遠(yuǎn)處的葉維楨，一個頭兩個大，他看看顧盼生，又?看著開始挖墳的海東青，嘆口氣。

    “又?瘋了一個……”

    *

    “你在干什么？”

    顧盼生趕來，一刀砍在海東青手臂上，被海東青躲開，兩個人針鋒相對，顧盼生一把按住林沉玉的棺材，海東青抬著槨，兩個人互不相讓起來。

    “小兔崽子，老子不見棺材不落淚！要?看你師父最?后一面，識相的滾遠(yuǎn)點(diǎn)！”

    “你離開我?guī)煾笁烆^，讓她入土為?安?！?/br>
    顧盼生到底是讀書人，縱使生氣也文?雅很多。

    海東青冷笑：“入土為?安？我要?是她得憋屈死了，活著的時候那?么自由那?么痛快，死了要?她待在這小小的地方，她豈能舒服？”

    “再說了，我不信她真死了！我和她交過手，她多jian詐多狡猾一個人??？怎么能輕易死了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盼生微微一愣，海東青趁他愣神的功夫，一把掀開棺材板，他手上扣出了許多血，滿是泥巴，也顧不得別的了，一把把那?燒焦的尸體拿了出來。

    咔嚓，尸體骨頭裂了。顧盼生想?殺他的心都有了。

    海東青先他一步，用襖子兜著尸體就跑了。

    *

    “仵作大夫！替老子看看東西，驗(yàn)尸看看，到底是不是林沉玉！”

    仵作大半夜被吵醒，就看見一個俊俏健壯的青年，兜著個東西跑了進(jìn)來，一下子放在桌上，他揉揉眼，嚇的魂飛魄散。

    是一具燒焦的尸體。

    顧盼生也趕到了，他面沉如水，緊緊攥著拳頭，眼神森寒似要?殺人。仵作看著這兩個苦大仇深的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好在他是知道林沉玉的事?情，對這個尸體也不算陌生。

    他開始摸著骨骼驗(yàn)尸。

    “從骨頭看，是十六七歲左右的少年男子。心口和頭部的骨頭隆起，確實(shí)?是習(xí)武之人的特征。右手握劍，骨節(jié)突出。老朽曾經(jīng)查看過牢房的火勢和其他人，當(dāng)夜除了林侯爺外，其中也沒有一個符合其中特征的，種種跡象看，應(yīng)該是侯爺無疑?！?/br>
    海東青眼里的光好像一瞬間熄滅了。

    他靜靜的看著那?燒焦蜷縮的一團(tuán)，忽然笑了：“好好好，死了也好?！?/br>
    他又?用那?鴛鴦戰(zhàn)襖把尸體兜了起來，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一句話也沒有給仵作和顧盼生留下。

    仵作打個哈欠，正要?關(guān)門，余光卻瞥見了旁邊的顧盼生。

    顧盼生紅著眼眶，眼神銳利如刀，正筆直的朝自己?看過來：

    “老人家，您說剛剛的尸體，是少年男子，您確定是男子嗎？！”

    仵作不知他何意，可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燒焦后還是能看見男子部位的，侯爺是一位正常的少年。”

    他還想?解釋什么，少年忽然推開了門，跑了出去，他走的急切又?匆忙，好似要?追逐什么逝去的珍貴東西。

    顧盼生心都在發(fā)顫，他呼吸急促了起來，上馬后冷風(fēng)一吹，他停了動作，似乎不敢置信般的掐了掐自己?胳膊。

    林沉玉是女的！那?個尸體不是她！林沉玉還活著！

    *

    海東青又?把林沉玉埋了回去，他嫌棄鴛鴦戰(zhàn)襖上的尸臭味，把襖子疊了起來擱胳膊上掛著，光著膀子往山下走。

    牧歸問：“你要?去哪里？”

    海東青頭也不回：“老子要?回去參軍了，柯小將軍的親衛(wèi)，威風(fēng)吧！林沉玉這死人，說好的我老老實(shí)?實(shí)?干活，就給我燒雞吃?！?/br>
    他牙根發(fā)恨：“騙子！大騙子！”

    牧歸從旁邊的烤爐上拿起只油紙包好的烤雞遞給他：“侯爺被抓走之前，囑咐過我?guī)煾?，等你回來了給你留只烤雞?！?/br>
    海東青扭頭就走：“我不吃?！?/br>
    不是林沉玉親手給的，他才不吃。

    眼前恍惚又?出現(xiàn)了那?個少年，他們?第一次相遇在海上，他搶了她的船。回頭看時，她翹著腳坐在船頂?shù)臋跅U上，白衣似雪，側(cè)臉清雋，細(xì)碎的鬢發(fā)被微風(fēng)吹動，夕陽照在她周身，給她披上霞光。

    她回眸朝他一笑，笑的溫和，手卻按在了自己?腰間的寶劍上：

    “喲，你就是那?個海上最?兇猛的海盜，海東青？”

    下一瞬，劍光如虹，朝他筆直的刺了下來。

    海東青想?著她，心里有些恍惚，他不覺得自己?喜歡林沉玉，他感?覺自己?可能只是惺惺相惜罷了，他每天?都在遇見很多人，有丑陋的，有漂亮的，有惡毒的，有偽善的。難得遇到這么一個鮮活狡詐的人，能和他打架打到天?昏地暗，打完了兩個人一起看日出。

    可現(xiàn)在上天?收走了她。

    他喉結(jié)一滾，看了一眼油膩膩的烤雞，嗤笑一聲：

    “誰稀罕這破玩意，老子要?去當(dāng)軍爺了，吃香的喝辣的，前程似錦！青云直上！讓他在地下羨慕死我！”

    海東青頭也不回的走了。

    *

    老將軍嘆了口氣，天?快亮了，他重新看向顧盼生：“少爺，我們?該離開了，柯盡忠是我多年好友，我們?也該去找他匯合了。人死不能復(fù)生，你該振作振作了?！?/br>
    回答他的，是馬鳴蕭蕭的聲音，顧盼生翻身上馬，少年絕艷的臉上滿是倔強(qiáng)，看向他：

    “我不走了。”

    老將軍皺眉：“少爺，已經(jīng)耽擱很多日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