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林沉玉這三個字時，一腔的血就活絡(luò)了起來，橫沖直撞，滿心發(fā)疼。

    他?想，他?也許真的很恨她，才?能聽見一個名字，就被調(diào)動了所有的情緒。

    他?接過玉交枝遞給他?的面具，輕輕戴上，遮掩住丑陋的面容。

    “我?要殺了她嗎？”

    “不?，殺她太便宜她了。不?瞞督公說，我?也是她的仇人。作為代價，找到林沉玉后，我?會帶她走，把她帶回去，慢慢折磨她?！?/br>
    蕭匪石率先開口：“所以，你是誰？”

    “你的盟友，如今的衡山派掌門?玉交枝?！?/br>
    “我?們結(jié)盟過？那我?們盟定了什么呢？”

    玉交枝微笑：

    “我?，助你找林沉玉，助你滅了霍家并霍家在江湖的暗部；而你，助我?登上武林至尊，助我?去殺一個人?！?/br>
    “誰？”

    日?光照在玉交枝面靨上，纖細(xì)修長的睫毛垂下灰色陰影，給他?碧綠透亮的眸子籠上輕紗，日?光里?的他?眉眼深邃，骨相雋越如雕刻而成，他?美的神圣又純凈，讓人不?禁落淚。

    他?的聲音清亮如歌，空靈又美妙：

    “我?要你助我?殺了我?的骨rou至親親生父親，當(dāng)今九五之尊的帝王，顧螭?！?/br>
    玉交枝握住了蕭匪石的手，他?的手白皙而勻稱，肌膚緊致而有光澤，蕭匪石的手骯臟削瘦，皸裂生繭。兩個人四目相對，各人眼里?有各人的晦暗陰森。

    一個丑陋如鬼，一個清麗如仙，可從彼此的眼里?他?們讀出來，他?們是同類人。

    十惡不?赦的純種的惡人。

    *

    婦人夜間?回家時，那個乞丐已經(jīng)不?見了，他?在桌上留下了一個玉佩，并一封信。

    “若遇急難，帶玉佩來京城錦衣衛(wèi)尋吾。”

    官道上的馬車?yán)?，玉交枝饒有興致的看著蕭匪石，他?掃了眼遠(yuǎn)處低矮的農(nóng)家，收回目光：

    “我?以為，你會殺了那對母子?！?/br>
    蕭匪石帶著面具，黝黑的瞳仁幾乎和黢黑的面具融為一體，他?呼吸聲音悶在厚重的鐵面下，好似冬日?北風(fēng)，沙啞呼嘯：

    “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玉交枝笑：“你不?是人，你是地獄里?爬出來的鬼。殺人放火，忘恩負(fù)義，瞞上欺下，天?底下的好事你一樣不?沾，天?底下的壞事你沒有沒做過的?！?/br>
    他?補(bǔ)了一句：“就和我?一樣吧?！?/br>
    蕭匪石閉眼，他?有些疲憊：

    “我?不?記得?了?！?/br>
    “你應(yīng)該殺了他?們的，斬草除根，重新找回這種美妙的感覺，督公?！?/br>
    蕭匪石猶豫了一瞬，玉交枝遞給他?一把刀：“這是你最心愛的部下的刀，你連他?都?xì)⒘?。你的心腹還不?算什么，你的親meimei，你的救命恩人，都死在你的刀下。你心里?應(yīng)該充滿恨，督公，殺了那對母子吧，讓他?們的命重新喚起你的血性，如何？”

    他?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勸誘之意。

    蕭匪石睜開眼，他?目光里?有一絲迷茫，他?對著玉交枝開口道：

    “我?好像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現(xiàn)在心里?極度的平靜，沒有了她，愛恨都流走了，我?現(xiàn)在心里?沒有愛，也沒有恨。恨是什么？愛又是什么？”

    他?輕輕撫上那把刀：“我?現(xiàn)在，暫時不?想殺人。走吧?！?/br>
    他?恨著什么？又愛著什么呢？

    第78章

    用一句話戲詞形容林沉玉現(xiàn)在的心情就是：

    轉(zhuǎn)頭逃出天羅網(wǎng), 翻身跳出是非墻。

    真暢快也！

    自打林沉玉從晉安逃脫出來后，一路披星戴月不徘徊，連趕了?七八日的腳程, 終于進(jìn)了?梁州地界, 看見了?界碑后，她?終于是安心了?下來，來到梁州一切都好說了?，有?澹臺無?華接應(yīng)，她的日子大抵不會難過。她也放松了?心思, 今日有?些晚了?，門禁下了進(jìn)不去華陰城, 只得在石家?坡前停歇, 準(zhǔn)備休息了?。

    正值黃昏, 道上芳草萋微，斜陽昏黃。

    石家?坡往前有?一處瀑布, 瀑前有?一處石碑，顧盼生眼尖，瞧見什么的字, 喃喃念出來：“魚難水。”

    這名字倒有?意?思。

    “此地叫魚難水，這個懸崖是撲水崖, 高應(yīng)該有?百半丈左右吧，極為險峻魚不能?過, 所以叫魚難水?！绷殖劣裥χ忉?。

    燕洄看她?：“想不到這些事兒你都一清二楚, 林弟倒是學(xué)識淵博?！?/br>
    他自小青樓長大，后來跟了?蕭匪石, 略讀了?幾?本書，雖說偶爾也會出任務(wù)兒走?南闖北, 但所到之處無?非行宴和殺人二字，對于當(dāng)?地的風(fēng)土人情一無?所知，自然比不上闖蕩江湖的林沉玉。

    對于林沉玉來說，闖蕩江湖，起?身就是為了?游千山玩萬水，江湖恩怨比武爭強(qiáng)固然惹強(qiáng)者向往，但清晨泰山介丘巖上初生的朝陽，小瀛洲中?秋的三潭映月，更微小處如夜宿山林，霜落林空處，看見小鹿正悄悄飲著溪流……這些風(fēng)物景致，遠(yuǎn)比刀光劍影更令人神往。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路走?的多了?就什么都懂了??！绷殖劣裣铝?馬，牽著韁繩，對他一笑：

    “所以說不妨好好享受，雖則暫時丟了?官，也無?需沮喪，燕兄不妨也徜徉在這湖光山色間，做個清凈閑人?！?/br>
    “也好，我也跟著你享幾?天?清福。”燕洄也笑了?。

    海東青回眸，面色不虞：“享什么福，林沉玉，我要?餓死了?。”

    他是個粗人，不稀罕什么個景致，只知道吃飽喝足是人生愜意?之事。

    “知道了?，就你餓的快?！?/br>
    林沉玉無?可奈何，領(lǐng)著三個人，隨意?走?近了?石家?坡前的一家?客棧，準(zhǔn)備休息一夜，明兒進(jìn)城。

    店小二眼尖，看見來了?三男一女，具都是風(fēng)姿俊朗的人物，就知道來著不俗——尤其是那少女，雖則帶著斗笠，可只從露出的一段雪白?下頜，線條優(yōu)美的玉頸就能?看出來，絕對是個絕世佳人。

    他不敢多看，只瞥見那白?衣少年走?在最前面，知道她?是領(lǐng)頭的人物，遂上前道：“敢問公子一行人，打尖還是住店？”

    “你這人忒沒眼力見，這么晚了?我們當(dāng)?然是住店！”海東青搶著開口。

    店小二看著這人，只見來人身高八尺魁梧黧黑，不僅高而且壯實，光裸著上身完美展示出他猿背蜂腰的好身材，偏生那臉又生的景致俊美，五官端正，劍眉星目，只叫人贊好一個堂堂煌煌的大男兒！

    店小二有?些摸不準(zhǔn)他的身份，雖然看著不是凡俗，可旁邊兩個公子哥俱是衣裳錦繡，唯有?他可憐巴巴的連上衣都沒得穿，只能?穿個布衣褲子和草履。

    大概……是個下人吧？

    店小二暗想。

    還是林沉玉解局，她?掏出偽造好的路引給小二查過，又拿出一錠銀子擱在桌案上：

    “要?四件房，我們住一宿就離譜，麻煩順便安排幾?個飯菜來，送到房里來，你只管安排不需拘束，多余的銀錢明兒找給我就好?！?/br>
    店小二聞言，面露難色：“可我們店里，只有?兩間房了?。”

    四人愣住了?，他們剛剛看了?，這方圓幾?十里似乎也只有?這一家?客棧。

    這怎么睡？

    幾?乎是同時，海東青，燕洄和顧盼生齊聲開口：

    “林兄/師父，咱們擠一擠吧！”

    *

    林沉玉還沒開口，就被海東青按住肩膀，使勁晃悠：“林小兄弟，你幫我爹娘洗清冤屈，幫我兄長擺脫嫌疑的大恩大德，我還沒報答呢！怎么說今兒你也得陪我，我得報恩呢?！?/br>
    林沉玉聲音冷漠，帶著納悶推開他：“怎么了?，報恩是非得住一個地兒才能?干的事嗎？”

    燕洄故作?不經(jīng)意?的踩了?他一腳，趁著海東青跳起?來，他一把拽過林沉玉，少年笑的露出梨渦淺淺，眼波如水：

    “我身上傷口還沒好呢，晚上得換藥，你可別忘記了?了?，別人換我都不爽利，要?不咱們一個窩兒，你替我敷藥，咱們還跟那日一樣，斯斯文文的說說話，我睡地上你睡床上?！?/br>
    林沉玉語氣平靜：“海東青也能?給你換藥?！?/br>
    話音剛落，就被小姑娘纏上來了?，顧盼生語氣不滿，嚶嚀如貓兒，撲騰進(jìn)了?林沉玉懷里：“師父，在陌生的地方住我害怕，夜里老是做噩夢。都怪我太弱小了?，我不如海大哥有?力氣，不如燕大哥會武功……是桃花沒本事，桃花膽子小，可桃花要?學(xué)著戰(zhàn)勝這些，今兒我一定要?試試看，一個人克服噩夢?！?/br>
    “您和他們?nèi)バ桑一〞粋€人好好睡覺的?！?/br>
    少女抬起?淚盈盈的眼兒，粉白?臉上一雙鳳眼如黑曜石般純粹，叫人不忍心拒絕她?。

    林沉玉自然不可能?和兩個男人同床共枕，她?早就想好了?和顧盼生一處，自然拉住他的手：

    “好好好，師父晚上陪著你，保護(hù)你，不叫噩夢靠近你的身。”

    燕洄和海東青看向顧盼生的面色瞬間變了?，一個瞇著眼，一個擰著眉。

    很奇怪，明明顧盼生生的那樣傾國傾城，可他們卻對這個少女升不起?來一絲好感。反而覺得他這惺惺作?態(tài)，給人一種吃了?蒼蠅般惡心的感覺。

    小二是有?些納悶這四個人的關(guān)系的。

    按理說，他本來以為，這傾國傾城的少女應(yīng)當(dāng)?是四人中?的焦點，可這樣看，倒是那白?衣少年被三個人關(guān)注著。

    那穿著黑衣笑的時候露出小虎牙公子，和那下人，還有?少女，三個人之間，似乎并不對頭。

    好奇怪的四個人，好復(fù)雜的關(guān)系……

    他感覺自己聰穎的大腦已經(jīng)不能?理解這四個人的關(guān)系了?。

    算了?，隨他們吧。

    *

    林沉玉和顧盼生一處，海東青和燕洄被迫一處睡了?，幾?個人草草的吃了?飯在一起?聊了?會天?。

    海東青還沒放棄他的想法：“林沉玉！要?不我在你地下打地鋪怎么樣？”

    “滾！”林沉玉瞪他：“房里還有?桃花呢！你一個大男人怎么敢，滾回去，滾回去睡覺去！”

    說罷，把燕洄和海東青趕走?了?。

    顧盼生梳洗完畢，死死的從里面栓好了?了?房間的門，就悄悄上了?床，他脫了?外袍，內(nèi)里只剩個褻衣，林沉玉衣衫半解，自衣領(lǐng)里抽出了?裹胸布，喟嘆一聲，把布丟在了?床上。

    不偏不倚的，正丟在了?顧盼生手邊，顧盼生只感覺渾身一僵，自那一段手臂開始，只感覺渾身開始酥軟發(fā)麻了?起?來。

    林沉玉進(jìn)得床上，回頭放下青色床帳，這輕紗籠下，床成了?個四面圍起?的隱秘的地兒，不怎么透風(fēng)，這褊狹局促的一方空間里，兩個人的距離忽然就拉的很近，近的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

    林沉玉收拾好裹胸布，疊好擱在床頭，她?睡在床外，摸摸顧盼生柔軟的頭頂，溫聲細(xì)語道：

    “睡吧，夜夢吉祥，你睡里頭，這樣噩夢就靠近不了?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