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生收了鞭，慢條斯理道：“你隨身攜帶的真賬簿，在哪兒？”

    賬簿，是極為關(guān)鍵的東西，普通商賈手頭都有兩?本陰陽賬，更別說達(dá)官貴人了，一本走官道天衣無縫，一本是私房賬，各種收受賄賂，貪污走款，都用暗語記錄在里面?。顧盼生要這賬本另有別用，不是為了查祝鳳鳴的貪污賄賂，而?是找他替霍家辦事的痕跡。

    霍家這些年越發(fā)驕縱，擁兵自重，把?手西北，卻明面?上做的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叫人看不出端倪。

    老將軍與他都疑心，霍家也許在密謀造反。

    他目前還動(dòng)不了霍家，只能明里暗里查些蛛絲馬跡來。

    祝鳳鳴是霍家的走狗，他的私賬里，也許能看出來與霍家相關(guān)的蛛絲馬跡。

    “我沒有，沒有......”

    “那就再繞兩?圈?！?/br>
    祝鳳鳴終于?是被痛苦折磨的受不了了，松了口，苦苦哀求他放了自己。

    顧盼生微微一笑：“好?！?/br>
    這就讓他，徹底解脫。

    *

    “大人不見了！快追！”

    祝鳳鳴的侍衛(wèi)們發(fā)現(xiàn)不對勁時(shí)，屋子里已經(jīng)?人去樓空，唯有茉莉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幾個(gè)人瞅見了鳳仙離去的蹤跡，拼命追趕上去。

    鳳仙悄悄推開窗跑的，她爬上屋頂，幾乎已經(jīng)?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神色復(fù)雜的看了一眼這青樓，眼眶里滿是淚花。

    侍衛(wèi)們已經(jīng)?四處包圍了青樓，有人眼見，看見了她：“快！往樓上走！包抄住她！”

    眼見得侍衛(wèi)們就要趕上她，她顧不得那么多，縱身一躍，匆匆的跳下樓去。這一跳跳的極為艱險(xiǎn)，望仙樓的主?樓高數(shù)十尺有余，她身上又帶著傷，不死也得慘。

    跳罷！跳罷！反正她大仇得報(bào)了不是嗎？

    她一狠心一閉眼，只聽見呼呼風(fēng)聲回蕩在耳邊。忽然，她感?覺身體被什么強(qiáng)有勁的力道一下裹挾住，天旋地轉(zhuǎn)，她整個(gè)人被翻騰了好幾圈在空中。

    只看見黑蒙蒙一片天地里兀然出現(xiàn)一抹皎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慕幼×俗约?，她整個(gè)人好似被海上浪尖里卷進(jìn)波濤里，又似被雪白曇花細(xì)細(xì)密密的包裹住身軀。

    那人微微俯身，打橫抱著她，清凌凌的好似月下竹間的雪，那么冷，動(dòng)作卻那么溫和。

    鳳仙失了聲：“小侯爺？”

    林沉玉失笑，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綠珠？”

    鳳仙低頭：“您認(rèn)錯(cuò)人了，我不是什么綠珠?！?/br>
    “行，那就叫你鳳仙吧，反正綠珠和鳳仙都是你的代號，不是你的本名，不是嗎？”

    鳳仙還想說什么，林沉玉制止了她：“噓，有人追上來了，我們先?走，回去慢慢敘舊?！?/br>
    “站??！”說幾句話的時(shí)間里，這巷口已經(jīng)?被左右包抄住了，祝鳳鳴貪生怕死，他的侍衛(wèi)都是從霍家的神威營里選拔出來的精英，絲毫不含糊，林沉玉低語一聲：“抱緊我脖子?！?/br>
    鳳仙下意識的抱緊她。

    “放下她來！饒你不殺！”

    林沉玉后?退至墻根，兩?面?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圍了上來，她瞇著眼看了看四周，退無可退：“先?別抱了，你快松手！”

    鳳仙怔怔的松了手。

    心里自嘲一笑，果然，從小到大遇到困境的時(shí)候，是無人會(huì)?救自己的。

    她聲音淡漠：“小侯爺快走吧，莫要浪費(fèi)時(shí)間救奴了，把?奴扔在這里就好，奴牽制住他們，讓小侯爺有時(shí)間逃生?！?/br>
    林沉玉氣笑了：“你在說什么鬼話？把?我當(dāng)什么了？天底下就沒有我林沉玉救不了的人！”

    他把?鳳仙凌空一扔，丟過了高高的墻壁，拔劍插在墻縫隙里，飄然躍上劍身，又借著彈力縱身翻上去，把?住墻上的瓦片站穩(wěn)。

    她站穩(wěn)腳跟，鳳仙恰好跌落下來，正落進(jìn)她懷里，她抱住她，含笑看她：“好了，現(xiàn)在你可以好好抱住我了?！?/br>
    鳳仙直愣住了，終于?是顫巍巍勾上她脖頸。

    林沉玉回眸的看了一眼瞠目結(jié)舌的侍衛(wèi)們，輕輕一笑，抱著鳳仙離開了。

    *

    “你回來了！”

    海東青倚著門，看見林沉玉來了，眼睛一亮，又看見林沉玉懷里抱著的美人，面?色一黑。

    他叉著腰，嘖嘖道：

    “老子幫你在糞坑撈人，你倒好，風(fēng)風(fēng)光光逛青樓，還抱得美人歸啊。”

    “祝鳳鳴呢？撈到了嗎？”

    “我把?人給撈起來了，臭死了。剛剛搓了兩?邊才覺得身體干凈些?！?/br>
    鳳仙聽見對話，不敢置信的看向海東青：“他沒死嗎？”

    “沒有啊?！?/br>
    “為什么！為什么要救他！”

    少女?紅了眼眶，她掙扎著從林沉玉懷里跳下來，拼命往外跑去。

    林沉玉攔住她：“外面?全是搜查的人，你出去要送命嗎？”

    鳳仙冷笑，她眼里滿是憤懣不平，破天恨意直沖九霄，她梗著脖子瞪向林沉玉，氣的牙齒都在打顫：

    “林小侯爺！您為什么總要多管閑事呢？您為什么要救他！為什么要救我！你做你的閑散侯爺，你讓他死，讓我死了不好嗎！”

    “我求求你收起你假惺惺的慈悲好不好！沒有人需要你救！沒有人！誰讓你救他了？誰讓你救我了！”

    林沉玉抓住她肩膀：“你身上有傷，別激動(dòng)！”

    鳳仙掙扎起來，猶如發(fā)瘋了一般，尖銳猩紅的指尖抓破了林沉玉的臉，一道血痕躍然臉上。林沉玉嘶了一聲，捂住了臉。

    她什么都不愛惜，唯獨(dú)愛臉。

    海東青見狀，罵了一聲，一巴掌把?鳳仙打到在地：“誰給你的膽子撓人？林沉玉不打女?人，可老子打！”

    林沉玉瞪他一眼，捂著臉蹲下身，扶起來鳳仙：“我以為你殺他是為了任務(wù)，所以才救了他，抱歉，他現(xiàn)在還不能死，死了會(huì)?給華州府帶來麻煩，怎么，你很恨他嗎？”

    鳳仙癱跪在地上，搖搖頭痛哭起來：

    “蕭匪石死了，我才能從他手里逃出來，我并?不是得了他指示去殺人的，是我自己要?dú)⒌摹！?/br>
    “你不懂，十六年，十六年了！我好不容易得到個(gè)機(jī)會(huì)?能手刃仇人！您為什么要救他呢？那欺男霸女?個(gè)狗官！強(qiáng)占了我娘，打死我爹，又將我爹尸體丟在糞坑里侮辱踐踏！我只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有什么錯(cuò)呢？”

    “為什么不讓我殺他！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苦功，祝府防衛(wèi)嚴(yán)密，我沒有武功進(jìn)不去，聽說他時(shí)常招妓，我就去了青樓……我為了伺機(jī)報(bào)仇，每日苦苦煎熬，不敢露出馬腳，我等的身子都爛了，就為了等這一天對他下手！”

    鳳仙笑的近乎癲狂，她陷入了徹底的絕望，扯開衣裳，給林沉玉看她身上的瘡疤。她似乎已經(jīng)?丟掉了所有的羞恥，把?血淋淋的傷痕揭開給林沉玉看。

    “我為了接近他，殺他，足足忍了這么久……我這條命都豁出去了，我活著只為了殺他，小侯爺……”

    林沉玉沉默，脫下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癲狂笑意僵住，抬起淚眼，悲憤又倉惶的看向林沉玉：

    “我有些恨您，小侯爺?！?/br>
    “為什么你能隨隨便便的殺人？蕭匪石能隨隨便便殺人，我只是為我爹娘報(bào)仇，殺個(gè)敗類，你們就卻橫加阻攔呢！為什么?。　?/br>
    *

    忽然有人砰一聲踹開院門，顧盼生粉裙染血，單手提著一柄锃亮如雪的唐刀，一腳踏進(jìn)了院落，他仿佛從地獄歸來，空氣里傳來血腥并?不安的氣息。

    他身姿頎長，昂著頭，垂下眼看她，兀傲而?矜嬌。

    啪嗒一聲，一個(gè)血淋淋的包裹跌落在鳳仙懷里。

    “因?yàn)槟阕鍪虏挥?jì)后?果，殺人手段又不入流?！?/br>
    “你敢殺他，卻沒有想過他死在望仙樓，連帶著多少人勢必要被報(bào)復(fù)；你殺他，卻不一招斃命，讓他鉆空子跑了，遺禍萬年?！?/br>
    鳳仙愣住了，她打開包裹一看，嚇的魂不附體，看起來是什么后?，眼淚啪嗒啪嗒滴落下來。

    是祝鳳鳴的頭顱。

    顧盼生深深吐了一口濁氣：

    “他的人我已經(jīng)?全部?解決了，尸體都拖去了城外的五里坡亂葬崗，偽造成土匪半路劫財(cái)所殺的痕跡。”

    他丟了刀，甩了甩酸疼的手腕，看向了旁邊的林沉玉。忽的一笑，撲上去抱住她：

    “師父放心！您不用擔(dān)心啦，徒兒把?他們都解決好了?！?/br>
    林沉玉愣愣的看著他，摸摸他的頭：”你……殺人了？”

    顧盼生眨眨眼，鳳眸璀璨里滿是星光，他低聲道：“那兒能呀，我找人幫忙的，全是別人幫我出手的，我不過拿著刀耍威風(fēng)罷了?！?/br>
    老將軍在他身后?，聞言嘴角一抽。

    他還是不戳破少爺了比較好。

    顧盼生微蹙著眉，露出通紅的手心遞給她看：“拿著刀走了一路，手有些疼，師父替我吹吹好不好？”

    林沉玉抓著他手，呼了一下。

    忽的，她瞥見了旁邊站著的老將軍，愣住了：“老人家是？”

    老將軍走上前，負(fù)手而?立：

    “我是桃花母親的娘家人，來接他離開的。”

    林沉玉忽的愣住了，她直勾勾的看向顧盼生：“你要離開了嗎？”

    第87章

    林沉玉好似被當(dāng)頭一個(gè)悶棒打在頭上, 愣了半日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每天都在想很多事，唯獨(dú)沒有想過，顧盼生會(huì)離開她。

    她待他是特?別的。

    兩個(gè)人關(guān)系始于一場報(bào)恩, 以師徒互稱, 從?金陵到海上，又從?延平到梁州。這日子里山重水復(fù)，星月交疊，唯兩個(gè)人的親情，越發(fā)緊密。

    她一向習(xí)慣了獨(dú)來獨(dú)往, 總瞧不起離別二字，山水會(huì)相?逢, 天涯各自珍重, 可沒想到有一日, 這離別的苦就輪著她了。

    可那又怎么樣呢？她不能為了一己?私欲，留下他。

    她是自由的風(fēng)兒?,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