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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劍斬桃花 第197節(jié)

    桃花樹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精致的盒子,里面是?綠珠的骨灰,她到?底是?沒有?熬過來,失血過多,走?了。臨走?前只抓著她的手,輕輕說,死后還想陪著小侯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沉玉就這?樣?帶著她,一路走?,從南走?到?北,從東走?到?西。帶她看了雪山看了滄海,看了西湖看了冷泉。

    她忽想起來那本只有?序卻無內(nèi)容的小說《碎玉沉珠》第一章富貴貧賤顛倒無常兄弟鬩墻弟死兄喪 第二章望仙樓中強梁墜溷金谷園里珠碎人亡

    世事一場大?夢,到?頭來還是?那般模樣?,她試圖彌補的兄弟關(guān)系,到?頭來還是?鬩墻,刀刃相見;而綠珠,也?終于是?珠碎人亡,香消玉殞。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點,她什么都沒改變。

    曾經(jīng)?的伙伴們漸行漸遠,或功成名就,或身陷囹圄。身邊殘存的知己,業(yè)已立,家即將成。唯有?她還是?這?個老樣?子。

    散漫,游蕩,喝酒,看月亮。

    林沉玉掀過被子把自己裹起來,決定睡一覺起來,再思考人生。畢竟春困夏乏夏打盹,她有?些疲倦了。

    *

    這?一睡,就感覺身子異常倦怠起來,昏昏沉沉的,壓根抬不起來眼皮,只睡的不知春秋冬夏了,耳邊隱隱有?窸窸窣窣的骨碌之聲,似乎是?在車馬之中一般。

    再睜眼時,林沉玉習(xí)慣性的打哈欠起身,卻感覺胳膊被牽制住,有?嘩啦啦的清脆鎖鏈聲。

    她驚醒了。

    緊張的四下打量,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極為陌生奢華的地方,這?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腳都被細細的鐵鏈綁住,鎖在了床上。動彈不得分毫。

    她在哪里?誰綁了她?

    第161章

    五更時分, 閶闔已開,正是帝王早朝之時。

    金鑾殿上,年?輕的帝王垂旒紞纊, 玄冕黼黻, 貴相獨彰。堂下文武百官,皆俯跪三呼萬歲后,起身瞻仰他的殊容。

    髹金御龍,象爐古檀,映得帝王容顏愈美, 俊得江山助。

    不過,沒有人敢質(zhì)疑這得天獨厚的皮囊下, 所蘊含的本質(zhì), 因為他絕非個空有美貌的花瓶帝王。

    兩年?前先帝駕崩, 天下大亂,各地群雄紛紛割據(jù)一方, 魚rou鄉(xiāng)民,四?處侵吞領(lǐng)土,正是江山跌宕, 民不聊生之時。有紫微應(yīng)運而生,于華州起仁義之師, 一路肅清苛政官匪,安撫貧苦百姓, 所到之處, 如春風(fēng)過境,令荒田旱地?zé)òl(fā)新生, 仁德彰顯,天下皆稱之為“義師”。

    不到兩年?的時間?, 收復(fù)河山,一統(tǒng)天下,萬民歸心,四???祵?。如此的豐功偉績,歷代帝王中也鮮少尋見。

    很難想象,是一位如此年?輕的人做到的。

    “眾愛卿有何要事相奏?”

    帝王垂眸,修長的玉指輕輕點?在?寶座的龍頭扶手上。

    “微臣有事啟奏!”

    “微臣也有事啟奏……”

    日光爬上琉璃瓦,帝王聲音沉靜,淡然的聽著群臣的奏言,他一一予以回應(yīng),賞罰褒貶,減稅賑災(zāi),都聽的仔細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

    大臣們心里對于這位年?輕的帝王,再無一絲輕蔑,都是敬重萬分。能侍奉這樣的明?君,乃是他們的榮幸。

    有人動了心思,若是家中小?輩能得帝王寵幸,那?更是絕妙好事。

    兵部尚書咳嗽一聲:“陛下,如今四?海皆平,百姓安居樂業(yè),后宮之事也應(yīng)該替上日程罷?帝王殫精竭慮日夜批閱奏折直至深夜,身邊卻無人照顧,為您分憂解難,作為臣子們,也替帝王憂心惋惜?!?/br>
    旁有人附和:“尚書所言極是,不若行選秀女?,以充掖庭,陛下以為如何?”

    帝王鳳眸微瞇,似有不滿:

    “既知朕辛苦,幾位愛卿,不若搬來朕的養(yǎng)心殿,陪朕一起批閱奏折如何?”

    他輕輕點?了點?桌上的奏折,聲音冷下去:“四?海皆平,百姓安居樂業(yè)?那?這些個奏折奏的是什么?南逡水患,沿海倭寇,奉賢饑荒,宴寧蝗災(zāi),難道?這就是尚書所說的四?海皆平嗎?”

    他不怒,百官卻個個低頭,無人敢言。

    “你們都是輔佐朕登基的肱骨之臣,朕感念于懷,封賞諸位,不僅是犒勞,更是希望諸位能砥礪前行,各司其?位,不忘蒼生苦,常思天地恩。可朕觀有些人,不懂朕用心良苦,反而自滿懈怠了,自以為高?枕無憂了!成日關(guān)心升官進爵,甚至關(guān)心到朕頭上了,與?其?關(guān)心朕的后宮,不如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黎民疾苦,眾愛卿以為如何?”

    兵部尚書嚇的跪地求饒:“陛下所言極是!”

    帝王拂袖起身,冷眼掃了掃群臣,威嚴無限,直壓的百官不敢再言:

    “朕,登基方三月!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朕一心問?政,無意婚姻,望諸愛卿與?朕共勉。退朝!”

    眾大臣心里愈發(fā)敬佩這位仁君,當真是位勤勉的君王,為了江山社稷,甚至連美人都不屑一顧,又想想自己,才穩(wěn)固下來就懈怠散漫,不由得為自己感到汗顏。

    那?幾位想獻女?兒侄女?的大臣,也紛紛收了心,低頭不語。

    帝王高?大的背影映在?屏風(fēng)上,漸融進了宮殿中,透過九重雕龍寶柱的縫隙,遞給群臣們的最后一眼,眼底桃花痣愈艷,卻那?樣威嚴無邊,凌然不可犯。

    唯有身邊貼身伺候的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瞥了他一眼,旋即低頭,目光擔(dān)憂。

    帝王,當真是這樣無情無欲嗎?

    若是無情無欲,為何他今日打掃養(yǎng)心殿時,隔著厚厚的絨簾,聽見了鐵鏈搖曳,和女?子呼救之聲呢?

    *

    林沉玉鎮(zhèn)靜下來,先眼打量四?周,她約摸是在?一處暗室內(nèi),暗紅的繡絨珠簾自紫檀隔欄外?垂下,將內(nèi)里遮的幾乎密不見光。內(nèi)里裝飾無有它物,似乎是被挪走了,只剩個床。

    她輕輕用手去觸摸那?床頭上的紋路,隱約摸出來些獸角獸須,似乎是龍頭的模樣。

    龍床嗎?

    林沉玉蹙眉,一些個久遠的記憶涌上心頭,她忽覺得不妙,企圖蠻力?扯開鐵鏈,奈何著鐵鏈似乎有機關(guān),越拽越緊,直拽到鐵鏈嘩啦啦響,卻奈何不得分毫。

    林沉玉氣極反笑。

    她將鐵鏈格在?龍床的頭與?角之間?,一點?點?的去鋸扯,直扯的鐵鏈嘎吱嘎吱的響,卻依舊徒勞無功,這鐵鏈似乎是玄鐵鍛煉而成,極難破開。

    倒是把她手腕磨破了皮。

    “嘶……”

    她覺得有些疼痛。

    有細微的光,透在?床邊,轉(zhuǎn)瞬即逝。

    她顧不得疼痛,警覺的收了手,屏氣凝神:“誰?”

    沒有人回答她,林沉玉正驚疑之時,忽被人從背后抱了個滿懷,他抱的極緊極緊,比鐵鏈更進,恨不得把她勒進骨rou里,接觸到她的一瞬間?,男人的氣息就亂了,喘著息噴著氣,濃烈的龍涎香和熱烈的雄性氣息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林沉玉寒毛直豎,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吼:“顧盼生!”

    他低聲笑了,聲音和兩年?前相比,少了少年?青澀,多了年?華熔鑄后的低沉。

    “師父怎么知道?是朕……我?”

    一句師父,又把他們拉回了當年?。

    林沉玉急切的想擺脫他,可他的懷抱好似鐵鏈,越掙扎,越是捆的緊。

    他握住她的手腕,摩挲到她手腕傷痕,她手腕一顫,他動作微頓。

    “師父亂動受傷了,傷心的可是徒兒。”

    純粹的黑暗,渾身的禁錮,成熟男人的懷抱,每一樣都是林沉玉所畏懼的,她只感覺頭皮發(fā)麻,只能厲著聲音佯裝不怕:

    “顧盼生,你敢把我綁來這里,你也知道?我是你師父嗎?”

    “嗯,師父別生氣嘛。”

    顧盼生嗯了一聲,林沉玉和他厲聲厲氣,他卻好似調(diào)情一般不在?意,酥酥麻麻的吹口氣。

    林沉玉更生氣了,一拳砸過去,冷不防被鐵鏈禁錮住,嘩啦啦的響。

    顧盼生揉了揉她的后腰,時隔多年?他依舊能掌握她所有弱點?,果然,她身子一軟,跌進他懷里,整個人沒了氣力?,只能瞪著他生悶氣:

    “你綁我來這里做什么?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師父的話,你最好趕緊放了我!”

    他松開她,側(cè)身輕輕拉開環(huán)扣,取了燈芯點?了燈,一室忽明?亮了起來,燈火下,林沉玉重新看清顧盼生面容,桃花痣瀲滟依舊,他面上稚氣不在?,劍眉鳳眸,貴氣難言,俊美的不似凡間?人,當真是畫圖難足。

    如此絕色,即使是日夜相對的看,再見面時也會怔然失神。

    他的肩也寬厚了起來,曾經(jīng)要依靠在?林沉玉肩上的弱小?少年?,如今卻能為她遮風(fēng)擋雨了。

    林沉玉別過頭,不愿看他。

    顧盼生卻半跪在?她身前,黑影遮蔽住蜷縮的她,逼著她不得不直視過來。

    他聲音有些委屈:“師父,弟子只是想報恩,并沒有別的意思。”

    “你這話什么意思?”

    “師恩之大,累劫難償,朕如今貴為天下富有四?海,當年?有恩之人,朕系數(shù)報還。可唯有師父總是避著朕,封賞時你也不來,登基時你也不看,朕滿腔的報答之情無處安置,可若是不報答,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人,朕無可奈何,只能命人請師父來了?!?/br>
    “這就是你報恩的方法,顧盼生?!”

    林沉玉額頭青筋暴起,扯了扯鐵鏈。

    多年?不見,這小?兔崽子倒是越發(fā)道?貌岸然了,滿口禮義廉恥,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很久。

    忽然,有晶瑩剔透的淚珠滴滴答答砸在?她手上,熱騰騰的,林沉玉一愣,抬眼卻見他居然哭了。

    林沉玉總疑心他裝哭。

    可他哭了很久很久,哭的特別傷心難過,一雙鳳眸幾乎哭紅哭腫,無助而絕望。

    她一向見不得人哭,如今也無措起來,聲音先軟了些:“你先別哭了……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還那?么愛哭,在?臣子面前可怎么辦?”

    他哭的更甚,嗚嗚咽咽埋進她懷里,抓住她的衣襟,聲音委屈至極:

    “師父,我雖為天子,根基卻不穩(wěn),那?些大臣們瞧我年?輕,明?里暗里都欺負我,我自從離開師父以來,沒有一日過過安穩(wěn)日子,勾心斗角明?槍暗箭,每日都好似在?水深火熱里度過,外?面都說朕是天子,可只有朕才知道?朕的苦楚……”

    “滿天下只有師父對我推心置腹,滿天下只有師父對我真正的好,師父,徒兒是真的好想你呀?!?/br>
    他的話,倒叫林沉玉有些同病相憐。

    她做海外?侯之時,又何嘗過著不是這樣的日子呢?貴為侯爺,卻事事受人制約,在?京城如被困囚籠,心里的苦悶卻不能對人言,只能悶在?心里,釀與?苦酒知道?。

    許是guntang的淚,燙化了她心的冰山一角,她嘆口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溫和:

    “帝王家就是這樣的,暴虎馮河,不潰于成。唯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方得始終?!?/br>
    “弟子受教?了?!?/br>
    顧盼生含糊著聲音,輕輕開口:“那?師父陪陪我好不好?就這樣陪著我,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