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曾經(jīng)在京城,她做好了餛飩給他,他不要,還滿眼的嫌厭;而今,她卻連給不愿給了。 易齊看著蘇棠,又看了眼郁殊,最終沒忍住嘀咕一句:“你喜歡餛飩,他卻厭惡,他喝不了酒,你偏偏開酒館。這么看,你們還真不般配啊?!?/br> 真不般配…… 郁殊垂在膝上的手不覺緊攥,眼尾微紅,心里頭翻涌著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怒,手背上的刺痛卻又喚回了他的理智。 不能傷他,若傷了易齊,蘇棠就真的再不會理他了。 郁殊垂眸,良久道:“餛飩與酒,都無……”妨。 “郁殊。”最后一字沒來得及說出,便被打斷了。 蘇棠望著他,眉心皺的越發(fā)緊。 郁殊仍坐在那兒,迎著她的目光。 這是她自今晨第一次理他。 蘇棠輕吐出一口氣:“我有話同你說?!?/br> 她轉(zhuǎn)頭看向易齊。 易齊本看熱鬧的目光一滯。 “你出去。”蘇棠道。 易齊悻悻放下手里的面團,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聽見腳步聲漸遠,蘇棠方才道:“郁殊,你沒必要這樣?!?/br> 郁殊神色平靜看著她,不語。 “不愛就是不愛,沒必要裝作多么喜愛,”不論是餛飩、酒,還是......人。 蘇棠緩了語氣,“你只是容不得它們不再屬于你而已,何必……” 郁殊打斷了她:“若我現(xiàn)在喜愛了呢?” 蘇棠話一頓,緩緩垂下目光:“郁殊,你不覺得,有你在,大家都不自在了嗎?” 第59章 后廚很小,小到連一點兒動靜都能聽得真真切切,燭臺上蠟燭在輕輕搖曳,滿室昏黃。 郁殊輕吸一口氣,心口如被放入寒窟、頃刻凍結(jié)成冰坨一般,又冷又疼,唇色再無血色。 他看著蘇棠,她的睫毛微垂著,正不安的顫動著,在眼瞼上映出細密的影子,如蝴蝶輕扇動著翅膀,卻在他心里輕易攪起驚天巨浪。 郁殊張了張嘴,良久才怔然道:“是嗎?” 原來,他的存在,只會讓人不自在。 蘇棠仍舊低著頭,沒看他。 自他住在酒館后,其實她一直在忽視他,卻從沒有哪刻,像現(xiàn)在一般煎熬。 身前一陣衣襟窸窣聲響,郁殊身上的緋衣垂落,身形頎長站在她跟前,看了她一眼:“你先忙。” 話落,他已轉(zhuǎn)身走出后廚,一步一步上了樓梯口。 直到二樓客房隱隱傳來聲響,蘇棠方才抬起頭重重吐出一口氣,如溺水之人終于抓住浮木得以呼吸,只是心底卻沒半分輕松自在,反而越發(fā)沉郁。 “怎么了?你二人說了什么?”易齊走了進來,湊到她跟前問道。 蘇棠一言未發(fā),只包著餛飩,動作熟練而飛快。 易齊看著她,靜默了好一會兒突然便將她手里的竹箸拿了過去:“行了行了,再包就吃到明年了!” 蘇棠一怔,餛飩竟已包了多半盆:“倒便宜你了,”她睨了易齊一眼,“去煮吧?!?/br> 易齊聳聳肩,這次并未多說什么,走到灶臺旁便生了火。 餛飩包了許多,盛出來足有七八碗,熱氣騰騰擺在酒桌上,易齊看得食指大動,早已摸出一壺酒來。 蘇棠想了想,便將高衛(wèi)和高衛(wèi)派的那兩個手下叫了過來,她在后廚,酒館和后院的事多是他們完成了。 那三人起初推脫,后來也便坐了下來。 只是高衛(wèi)吃的味同嚼蠟,他在這兒吃著,王爺可還在客房餓著肚子呢,可吃了幾口卻又忍不住想,蘇姑娘包的餛飩當真好吃。 狼吞虎咽吃完,高衛(wèi)看了眼桌上多出來的一碗,還冒著熱氣,想了想走到蘇棠跟前厚著臉皮道:“蘇姑娘,這一碗,不知可還要吃?” 蘇棠一頓,扭頭看了眼其余兩個手下:“他們吃一碗夠嗎?” 高衛(wèi)目光“不經(jīng)意”掃視一眼二人。 那二人飛快頷首:“謝蘇姑娘美意,夠了,夠了!” 高衛(wèi)滿意收回目光:“蘇姑娘……” 蘇棠垂眸,再未多言。 高衛(wèi)見狀,端著餛飩便上了樓,腳步飛快,手中餛飩卻半滴未灑。 客房內(nèi)沒有點蠟,一片昏暗。 郁殊仍坐在桌前,一手搭在桌上,身形僵直,人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玉雕,肌膚在黑暗中泛著死氣的蒼白,周身縈繞著nongnong的自我厭棄。 高衛(wèi)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他,抓著餛飩的手一抖,一滴未灑的餛飩濺出來幾滴湯水,還溫熱著。 高衛(wèi)輕手輕腳上前,將餛飩放在桌上:“王爺,晚膳您還沒用呢,先吃些吧?!?/br> 郁殊目光終于動了下,眸光如死水微瀾,看向桌上的餛飩。 高衛(wèi)硬著頭皮道:“這是蘇姑娘包的,讓屬下給您送上來……” 郁殊終于作聲:“你何時也會撒謊了?” 話落,他的臉色卻一陣蒼白。 曾經(jīng),每逢佳節(jié),他只讓張管家去后院送點珠寶首飾打發(fā)她,而他自己卻從未在意。 而今卻顛倒了過來,即便高衛(wèi)送來了餛飩,也并非她的授意。 高衛(wèi)啞然,許久輕道:“蘇姑娘手藝甚好,王爺不妨嘗嘗?” 郁殊終于看向了他:“你吃過了?” 高衛(wèi)心底一震,忙垂首道:“是蘇姑娘心善。” 郁殊卻再未言語,只看著那碗餛飩。 蘇姑娘心善。 可心善的蘇姑娘,卻獨獨將他排斥在外。 餛飩已經(jīng)不再冒著熱氣。 郁殊突然道:“是不是覺得,本王還得要人施舍、可憐?” 高衛(wèi)大驚,后背一層冷汗,好一會兒將餛飩拿了起來;“屬下知罪?!鞭D(zhuǎn)頭便要朝外走去。 只是走到門口時,被人喚住了。 “站住。”冷凝的聲音,有不甘有沙啞。 高衛(wèi)最終手中空空如也從客房走了出去。 郁殊仍看著那碗餛飩,最終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隱約中郁殊覺得,他若不留下,以后便再不會有了。 …… 白日睡了一整日的緣故,這夜蘇棠躺在床上再無睡意,只盯著頭頂搖晃的帷幔,雙眸怔怔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直到過了子時,她才終于隱隱有了幾絲睡意。 可沒等睡下,便聽見房門一陣熟悉的聲響,門栓“啪”的一聲已被人靈巧撬開,一人穿著茶白色衣裳走了進來,高束的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的。 蘇棠身子一僵,躺在帷幔中,一言未發(fā)。 可那茶白身影卻并未如以往一般,趴在她床榻旁,或是抓著她的手,溫柔的對她說些什么。 今日,他只是坐在腳踏上,背靠著床,安安靜靜的坐在她腳邊的位子,頭低垂著,馬尾散亂在肩側(cè),如同意氣低迷的少年。 不知多久。 郁殊突然低聲道:“棠棠,我知道你沒睡?!甭曇艉茌p。 蘇棠頓了下,依舊不言。 郁殊卻也不在意,仍輕聲道:“他的心又在疼了……” 很疼,疼到哪怕?lián)Q成了他,都覺得心口一陣空蕩蕩的死寂。 以往,他與“他”很是獨立。 “他”的冷漠對他毫無影響,他的一切也都不受“他”掌控,可是最近,他們越發(fā)相互干擾了。 蘇棠怔怔躺在床上。 “睡吧,”郁殊小聲道,“我給你守著。” 頭頂?shù)尼♂H暂p輕搖晃著,蘇棠安靜看著,不多時竟真的生了睡意。 郁殊仍坐在腳踏上,看著窗外天色逐漸由暗泛白,他的眸也逐漸冷靜下來,清晰的感覺到那個“阿郁”逐漸退去。 直到天色大亮,郁殊站起身,看著床榻上的女子。 他將自己的一切,全都捧在手中,對她和盤托出。 所有丑陋的、粗鄙的、好看的、純凈的,全都獻與了她。一旦她不要,他便真的無所適從了。 手探過帷幔,蹭了蹭她的臉頰,在她轉(zhuǎn)醒之前轉(zhuǎn)身走出房去。 她說,他會讓她不自在。 關門聲響起,蘇棠方才睜開眼,臉上帶著涼意的酥麻觸感仍殘留著,許久,她緩緩轉(zhuǎn)頭看著早已空無一人的房門處。 心里陡然一陣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