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gè)月……”郁殊玩味呢喃著這二字，良久輕笑了下，“太久了些。”

    “什么？”沈辭愣，短短三個(gè)月，他什么都不用做，便足以逆轉(zhuǎn)京城局勢(shì)，談何久？

    郁殊不語，他與蘇棠有一筆賬，是一定要算的：幾次三番拋下他，這一次更是睡了他便跑。

    但他也會(huì)在她來之前，給她個(gè)安穩(wěn)的京城。

    沈辭離開了。

    但他第二日便知郁殊那番話是何意了。

    ——南夷聽聞大晉內(nèi)亂，舉兵侵犯邊境以刺探虛實(shí)。須得郁殊出面，親令三軍兵符，軍餉、糧草消耗愈發(fā)嚴(yán)重。

    天子內(nèi)憂外患，朝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

    沈辭在一日后，罕有的換上朝服，于朝堂之上進(jìn)言，撤除輔相禁令。

    輔相重新入朝堂的翌日，便上奏天子，為撫慰軍心，天下安生，親請(qǐng)攝政王出山。

    這年京城的冬，帶著幾分干燥與料峭。

    天子沈?qū)ぴ谠伊擞鶗康膸滋撞璞K后，最終還是批復(fù)了輔相的折子，但念及身有不便，令太后秦若依親自出宮前往靖成王府。

    京城七成兵馬，盡數(shù)奉還。

    前后不過四十余日。

    郁殊聽聞秦若依來的時(shí)候，正坐在書房中，面無表情，今日本該是暗衛(wèi)傳書信的日子，卻一封書信都未曾送來。

    “王爺，江南道御史陳大人今日離京，”高衛(wèi)的聲音響在門外，“戶部尚書陸大人相送?！?/br>
    郁殊沒有作聲。

    靜默了一會(huì)兒，似是來了什么人，對(duì)高衛(wèi)耳語一番，高衛(wèi)眼中盡是詫異，而后又道：“王爺，太后來了?！?/br>
    郁殊依舊不語，等了許久，仍未等到書信，方才隨意穿著件外衣，披著緋色大氅，散著墨發(fā)便走了出去，外面的風(fēng)帶著寒意，枝葉枯損。

    又是一年冬。

    郁殊忍不住止了腳步，看了眼空蕩蕩的枝丫，曾經(jīng)也是這樣的冬，他被人扔在亂葬崗，那個(gè)叫蘇棠的女子將他帶了回去。

    “王爺？”身后，高衛(wèi)低聲喚了一聲。

    郁殊回過神來，踏入正廳之中。

    主位右座，秦若依穿著件紫檀旋渦紋云緞鳳裙坐在那兒，面上罩著一層淡紫薄紗，只留一雙眉眼在外，身姿瘦弱，容色蒼白，看見郁殊時(shí)，眸中微微動(dòng)了下，卻很快隱了過去，生了幾分驚懼。

    郁殊看著那雙眉眼里，只覺得太淡了，淡到不如大漠最為暗淡的星光。

    而蘇棠，卻如驕陽。

    郁殊心口微滯，沉悶悶的，今日書信未曾傳來，難道出了什么事情？還是……她走了？不打算來京了？

    秦若依站起身，身后的內(nèi)侍手中托著沉香木托盤，上方放著一封折子，她看著郁殊，許久垂眸道：“京城兵權(quán)，悉數(shù)還于靖成王?！?/br>
    郁殊看著那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沒有應(yīng)聲。高衛(wèi)忙上前將其接了過來。

    下刻，秦若依的舉動(dòng)卻令滿室訝然，她跪在地上，頭微垂著，淡紫色的薄紗拂動(dòng)：“秦太尉此番罪孽深重，只是……”她抬眸，眼底泛著盈盈水光，“阿殊，求你饒過父親一次?！?/br>
    郁殊坐在主座，終于回過神來，垂眸俯視著眼前的女子。

    這是第二次，她跪下求自己。

    他不懂自己以往為何會(huì)覺得她與蘇棠二人眉目相似。

    蘇棠的目光總是亮晶晶的，即便傷心也鮮少落淚，更不會(huì)妄圖用淚水求人垂憐。

    不論是在大漠、城郊小院，甚至曾經(jīng)在后院里的那三年。

    蘇棠，不與任何人相像。

    “阿殊，這一次我當(dāng)真不知沈?qū)ず透赣H的動(dòng)作，可父親若出事，秦家……秦家就完了……”

    郁殊仍舊一言未發(fā)。

    門口處一陣腳步聲傳來，很是飛快。

    郁殊抬眸看過去，只見一名穿著尋常衣裳的人走了過來，身手矯健，模樣甚是熟悉。

    郁殊蹙眉，下刻眉目一緊，他想起來了，此人正是他派去跟在蘇棠身后的暗衛(wèi)。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郁殊心口沉了沉，不覺起身朝前迎了兩步：“怎么？”

    暗衛(wèi)跪在地上：“稟王爺，蘇姑娘回京了！”

    郁殊怔怔立于原處：“什么？”

    “蘇姑娘回京了?！?/br>
    回京了。

    在外游玩近兩個(gè)月，倦鳥終于歸巢了。

    下刻郁殊突然抬腳朝外走去，寒冬臘月，他仍踩著屋內(nèi)穿的帛屐，身影匆忙。

    ……

    蘇棠在洛城待了二十日，該玩的該逛的，都去了個(gè)遍，還買了不少話本，以備路上無聊。

    易齊最終沒能找到齊老板娘，二人在洛城別過，他南下江南，她北上欒京。

    蘇棠雇了輛馬車，一路走走停停，很是悠閑。

    中間并非全然順利，她在一處小鎮(zhèn)下馬車準(zhǔn)備游玩一番時(shí)，錢袋子曾被人摸了去，幸而她沒有隨身帶著大錢的習(xí)慣，不過丟了幾十兩碎銀。

    卻沒想到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錢袋子竟被人送了回來，那人說剛巧撞到那小賊，便順手相助。

    蘇棠拿出銀子欲答謝，那人也沒要，擺擺手便消失在人群里。

    沿途又用了二十余日，終于到達(dá)京城。

    本十余日的行程，被她足足拖到近兩個(gè)月，可一路所見所聞，卻又令人無比心動(dòng)。

    京畿仍駐扎著將士，城門處也出行戒嚴(yán)，比往日多了幾分肅殺。

    蘇棠坐在馬車?yán)?，許是近鄉(xiāng)情怯，話本也看不下去了，抱著暖手爐卻出了一手心的汗，整個(gè)人都有些坐立難安。

    剛巧城門處例行盤查，她索性跳下馬車，步行一段路程。

    拿著官憑路引順利入城，蘇棠朝前看去，哪怕形勢(shì)嚴(yán)峻，可到底是欒京。

    遠(yuǎn)處恍若浮玉飛瓊，樓閣叢立，街上亦有男女身著羅裳，蝶粉斗香，天子腳下，歌樓酒旆，難掩繁盛。

    蘇棠心中倏地輕松下來，眼前一幕幕，她分外熟悉。

    抬腳朝城內(nèi)走去，因懶倦而隨意扎起的發(fā)在身后微微晃動(dòng)。

    郁殊死死抓著轎窗，因著用力，指尖近乎透明，呼吸都忍不住停滯住，莫名的雙眸有些酸澀。

    他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遠(yuǎn)處的女子，一身酡紅蝶戲水仙襦裙，身上披著見白色大氅，巴掌大的小臉藏在絨領(lǐng)之下，越發(fā)嬌小，滿頭青絲只以一根暗紅發(fā)帶高高束了起來，在身后一搖一晃。

    鼻尖和臉頰被凍得通紅，可雙眸卻亮閃閃的，整個(gè)人的氣色越發(fā)好了，好到如一抹驕陽，讓人不敢直視。

    沒了他，她過得很不錯(cuò)。

    可他卻日日難眠，擔(dān)驚受怕。

    怕她路上遇到危險(xiǎn)，怕她突然改了主意，不來京城，更怕怕她遇上比他更好看的人。

    尤其想到那夜旖旎過后，她轉(zhuǎn)身便將他拋下，心底更是一陣陣怒與怨。

    蘇棠皺了皺眉，只覺有人在盯著她，不覺朝道旁看去，一眼便看見那兒?？康鸟R車，以及馬車轎窗的人。

    郁殊。

    他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只有眼眶充斥著紅，正死死凝著她，滿眼的……幽怨？

    蘇棠一頓，想到怎么說來二人也曾……春風(fēng)一度，剛要頷首。

    郁殊卻轉(zhuǎn)開雙眸，再不看她，只做不識(shí)。而后又覺得不過癮，將轎簾用力落下，重重吐出一口氣，抿唇安靜等待著。

    可等來等去，外面除卻百姓的熙攘嘈雜之聲，再無其他。

    良久，郁殊再次掀開轎簾，城門口車水馬龍，哪里還有蘇棠的身影？！

    ……

    陸子洵和陳凌二人，一人在掌管財(cái)政的戶部為官，一人在商路四通八達(dá)的江南，二人政見上雖有不同，但朝堂上沒少來往，此番相送也是友人私別。

    待看著陳凌一眾駕馬車離去，他方才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府。

    卻在轉(zhuǎn)身時(shí)一怔，一道酡紅色身影在遠(yuǎn)處安靜走著。

    今日雖天寒，日頭卻很是燦爛，可女子唇角的笑卻比陽光還要晶亮逼人。

    像幻覺。

    陸子洵忍不住眨了眨眼。

    一輛馬車停下，擋住了他的視線，等到馬車離去，女子似是上了馬車，身影也一同消失了。

    陸子洵不覺朝前追了兩步。

    那身影……是蘇棠吧？

    第61章

    郁殊回到王府,心底仍是止不住的怒火與委屈。

    明明主動(dòng)的人是她，將他哄騙上榻的人也是她，連夜離開、將他棄了的人更是她！

    如今連句好話、好臉色都不給他的人還是她！

    郁殊下了馬車便徑自朝書房走去，只穿著帛屐的赤足凍得冰冷,散亂的發(fā)伴著緋色大氅在身后翻飛著。

    “王爺！”張管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身后,喚住滿是怒火的男子。

    郁殊容色緊繃,勉強(qiáng)頓了腳步。

    張管家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小聲道：“太后還在正廳等著您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