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悠悠蕩蕩，像漂浮在海上，有煦暖的陽光打下來，整顆心都放空了，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感受。

    小時候江夏很抗拒接吻。

    剛十歲，mama在廚房做飯，爸爸工作還沒到家，搶遙控器的時候不小心就切換到了一部外國電影，電視劇里，兩個成年人唇對著唇，黏黏糊糊交換唾沫，偏還要把親吻時的嘖嘖聲放大，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的體驗(yàn)。兩個孩子一邊擰眉瞪眼“惡惡惡”地齜牙咧嘴表示討厭，可偏偏停下的遙控器卻出賣了他們的好奇心，兩雙眼睛的目光停在電視畫面上，全然忘記了姐弟倆前一刻還在為看哪個頻道打架。

    好奇是真好奇，惡心也是真惡心。

    怎么會有人喜歡別人的口水這種東西呢？用舌頭搶別人口水這種事，做起來會有那么舒服嗎？他們還要轉(zhuǎn)著頭換著角度來，大人的世界，真讓人不懂。

    她還記得那個鏡頭，她和年幼的江潯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嫌惡，好像在說，這一輩子我都不會這么做，甚至可能當(dāng)初幼小的他們自動代入過身邊的彼此，那種排斥感更甚。

    可是，后來，他們接吻了。

    還是彼此的初吻。?ó1⑧ɡν.νì?(po18gv.vip)

    在那之前得益于漫畫和言情小說，江夏的性啟蒙比江潯開發(fā)得早，身邊追她的男孩子也有了那么兩叁個，但是那個年紀(jì)的男生發(fā)育本來就比女生晚，女生對戀愛的覺醒普遍高于男生，條件好點(diǎn)的男生如果不是書呆子，早已經(jīng)是雌競的中心，少有主動追求的可能，那些主動追愛的，反而……條件比較一般。這些所謂的條件一般，不一定指外在，也可能是品性——話說得不客氣，然而對當(dāng)時的她來說，這就是客觀事實(shí)。

    小男生當(dāng)然不會捯飭自己。有的襯衫扣天天解叁顆，有的不知為什么一天到晚臉都感覺沒洗干凈，有的長得還行，可總是抹個啫喱梳頭型，拉著個斜挎包里面就放了兩本書和一支筆。江夏見得多了，本身思想也早熟，很快就對男生沒了興趣，但其他人可以眼不見為凈，身邊那個不行，抬頭不見低頭見，要是也這么走歪了絕對不行。

    所以江夏會叮囑弟弟襯衫扣子再熱也不能解開超過兩顆，每天出門前會審視一遍江潯的儀容儀表不能丟了她的人，再叁告誡他男孩子頭發(fā)干凈清爽就行，最重要的是要有內(nèi)涵，這年齡好好讀書最重要——雖然江潯讀書差強(qiáng)人意，那也是因?yàn)樗⒙灰料滦乃紒?，一定是個好苗子，考上了重點(diǎn)高中就是證明。

    你發(fā)現(xiàn)了嗎？其實(shí)這是個養(yǎng)成游戲。從一開始，作為jiejie的她就是在以自己喜歡的形象教養(yǎng)弟弟，對她來說，他當(dāng)然和其他男生大相徑庭，他成長的樣子，就是她理想中喜歡的男生應(yīng)該有的樣子。

    后來江夏知道了，喜歡一個人，你就會想和他親吻，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yīng)，因?yàn)槟阆腚x他近一點(diǎn)，再近一點(diǎn)，近到密不可分，甚至進(jìn)入對方身體成為他的一部分，zuoai也是同理，這是人類表達(dá)自己感情最原始的方式。

    而這種迫切感，她只對一個人有過。

    只有這個人才能給自己一個絕對的舒適區(qū)，跟他接吻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感受就好，自己的一切他都會包容，而他所有的反應(yīng)，她也都喜歡，這才是親昵最應(yīng)該有的狀態(tài)——或許，源于他們是姐弟。

    和江潯的吻，像春日擁抱草長鶯飛，像秋日邂逅金風(fēng)玉露，都是她所能感受的最美好的時候。

    可是與他分手之后，所有美好就都跟著他走了。

    直到，這一刻。

    江夏情不自禁抬起手，勾上江潯的頸項(xiàng)，兩個人額貼著額，唇抵著唇，一遍一遍反復(fù)吮吻。

    想吻他，想要他，想到了最后把所有的克制和警告都拋諸腦后，只余下唇間大口大口熾烈的喘。

    他的手握上她的胸，白軟的一片，好像早已做好準(zhǔn)備，靜候愛撫許久。

    可是她按住了他：“別。”

    兩個人還沒分離，她說一個字，就會在他唇沿輕蹭，熱氣就會從她的口中渡進(jìn)他唇里，濕濕熱熱，像她的體溫。

    他說：“為什么？”

    一樣是唇齒相依，發(fā)問。

    江夏微微低垂眉眼，倒是少有地露出了幾分屬于少女的羞澀：“有汗?！?/br>
    是這樣的，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會小心翼翼。他是那么干凈，連手也白凈，就算手中握的是欲望，給人的感覺也依然清爽，她不想他沾染半點(diǎn)骯臟，哪怕那些污穢的源頭是自己。

    “我也有?！苯瓭⌒Α?/br>
    “你才沒有?！苯耐崎_他，目光抬至他的脖子，細(xì)膩的，白到發(fā)光的頸部，明明是36℃的夏天，卻不見他發(fā)汗，真是讓人羨慕的體質(zhì)。

    旖旎的氛圍被打斷，兩個人重新坐好，只是這一回，他坐到了她身邊。

    “我沒有生氣?！苯瓭『鋈婚_口。

    江夏正拿濕紙巾輕輕擦拭身上的汗，聞言望向他。

    “我就是會想，jiejie在離開我的這段時間里，有了其他喜歡的人，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說他是你男朋友，他也可以向所有人宣布你是他女朋友，就是這種，可以被這個世界承認(rèn)的關(guān)系?！?/br>
    “然后，又會想，我輸在哪里了呢？”

    “他對你好么？”

    “他能接受jiejie的任性么？”

    “他知道jiejie冬天容易腳冷睡不著，生理期一熬夜就頭疼，知道你吃花生會過敏嗎？”

    “要是不知道……怎么辦啊？”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江夏的眼淚突兀地落了下來。

    “他……”江潯轉(zhuǎn)向她，“能取代我嗎？”

    ……

    ……

    他……

    怎么能……

    這樣。

    ——怎么能這樣??？

    就好像是捉到她最脆弱的那一點(diǎn)，所有的言語都戳在那上頭，讓她還來不及防御就土崩瓦解。

    她驀地伸手。

    一把抱住他。

    “我從來沒想過誰能取代你，我也不想你被取代，你是我弟弟，也是我最喜歡的人，這一輩子都不會變?！?/br>
    ……為什么要說一輩子？

    他們還年輕，一輩子的事情，誰說得清呢？

    可是就是下意識地，她腦海里冒出這個字眼，沒錯，一輩子，誰也撼動不了。

    他們坐在那個沙發(fā)上看了一場電影。

    江夏其實(shí)看過一遍，老電影，少男少女的青澀愛情，曾經(jīng)她很喜歡，現(xiàn)在也是。

    《怦然心動》（Flipped）。

    電影沒有什么復(fù)雜狗血的劇情，小鎮(zhèn)女孩喜歡上剛搬來的內(nèi)斂男孩，最初她纏著他，他回避她，后來他漸漸發(fā)現(xiàn)她獨(dú)一無二，想了解她，想親近她，她卻因?yàn)橐淮未问艞壛藢λ膼勰?，然后攻守轉(zhuǎn)換，他成為了鍥而不舍的那個人——當(dāng)然電影的最后是個Happy  Ending，兩人走到了一起。

    電影里來回采用兩個人不同的視角切換來講述這段懵懂純真的初戀，你會真切感受到，一件事原來真的會因?yàn)橐暯遣煌?，而呈現(xiàn)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也正是這樣，更能讓人體會到這段感情的自然真摯，因?yàn)樗袢恍膭印?/br>
    第一次看它的時候，江夏是為了學(xué)英語一個人看的，可是看完她已經(jīng)全然忘記了學(xué)英語這件事，只留下隱隱約約的心悸，去期待一份美好的戀情，她有想過，哪一天，班上轉(zhuǎn)來一個新同學(xué)，又或者哪一次，小區(qū)里搬來一個新面孔，兩個陌生的靈魂相遇，碰撞出初戀的火花。

    結(jié)果，和她碰撞的那個靈魂，從他出生那一刻，就和她在一起，是這個世界上她最熟悉的人。

    她曾經(jīng)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

    窗外知了叫得歡，好在只透了一些余響散到屋里，灰藍(lán)色的房間涼爽又靜謐，電影節(jié)奏舒緩，給人一種午后的自在慵懶，江夏看著影片里的兩個人，不自覺代入了自己，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弟弟。

    他認(rèn)真地看著屏幕里的劇情，下巴光潔的線條棱角分明。

    小男生。

    她想，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就是弟弟這認(rèn)真的性子才可愛。

    屏幕里，男主Bryce的外公帶著他在夜晚的街道漫步，路燈照亮兩人的側(cè)臉，慈祥的老人說出了那段語重心長的話——

    Some  of  us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bsp;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pare.

    （有些人平庸淺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敗絮其中?？煽傆幸惶炷銜龅揭粋€彩虹般絢麗的人，當(dāng)你遇到這個人之后，其他人就不過是浮云而已。）

    江夏忽然怔住了。

    人總會在某個節(jié)點(diǎn)上想通自己以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

    那一刻她歪下腦袋，靠上江潯的肩頭，感覺到身旁的人觸動，她又惶惶然低下頭去盯著他擱在沙發(fā)上的左手。

    也曾經(jīng)是這樣的角度，這樣的情景。

    她輕輕伸出手，用手背去觸碰。

    時間像在逆流，感受也在回溫，手背碰到了一起。

    皮膚與皮膚貼近，像是正極負(fù)極相觸。

    霎時間過電到了頭皮。

    好麻。

    怦咚怦咚心跳聲加緊，只是這簡單的碰觸，竟然比起吻還有過之無不及。

    不經(jīng)意蹭到了他小指的指節(jié)。

    空調(diào)溫度有些低，倆人的手指都有些發(fā)涼，但靠在一起，就不那么冷了。

    她感覺到他伸指微微勾她的，長指在指縫間游離，每一寸摩挲的都是她的心。

    皮膚碰到過的地方就一點(diǎn)點(diǎn)升溫，帶來幾不可察的麻痹感。

    從掌骨，到指節(jié)，到指腹，再到，指尖。

    心跳隨著他的動作而攀升，江夏難耐地閉上眼。

    最后那只手全然覆上她的手背。

    岔開的五指扣住她的指縫。

    牢牢鎖緊。

    已經(jīng)完全酥麻了，她的身體有些不受掌控，不由自主往他懷里栽去，從原本靠在肩頭，變成了腦袋埋進(jìn)他的頸窩，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想抬頭讓他看見此刻自己滿臉通紅的潰敗。

    是的，大概就是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怦然心動。

    斯人似彩虹，遇上方知有。

    悠長的夏日午后，姐弟倆就這樣相偎窩在軟綿綿的沙發(fā)上，看完了一部愛情電影。

    一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才回家。

    下了公交車，和家里依然有段距離，江夏松開了和江潯相牽的手。

    他并不意外，只是調(diào)侃她：“出汗了。”

    江夏蹙眉。

    她也沒料到事情為什么會這樣發(fā)展，原本只是帶他出來散心，散著散著，兩人就擁抱、接吻，還偎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的電影，這和談了一天的戀愛又有什么區(qū)別？

    江夏有些唾棄自己。

    可是她卻沒有一點(diǎn)兒后悔的念頭，也許打從一開始，她就是這么打算的吧，她是個太容易向本心屈服的人，沒有半點(diǎn)兒自制力。曾經(jīng)她真的想放手讓江潯好好過，可他現(xiàn)在一點(diǎn)兒也不好，這個家也對他不好，那就只有她能對他好了，這才是姐弟關(guān)系存在的意義，相互依存，相依為命。

    至于形式……

    江夏的目光掃到了路旁飯店的玻璃窗，忽然一僵。

    察覺到她定住了腳步，江潯也停下步子：“jiejie，怎么了？”

    她視線的盡頭，是一個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窗邊，對面，是一個衣著端莊得體的女人，最多不過四十出頭，比男人年輕得多。

    那個女人她見過。

    她忘記了在哪里，不管在哪里，她一定見過。

    可自從mama死后，她只有去年回來過一次，中間和家里幾乎中斷了聯(lián)絡(luò)，根本沒和爸爸身邊的朋友有過任何往來，這個女人她為什么會見過？還是說，在mama死之前，她就……見過她？

    或者說，在mama死前，這個男人就又一次，背叛了這個家？

    江夏的心一下子在悶熱的夏夜墜入冰窟。

    她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應(yīng)江潯，徑自走進(jìn)了飯店。

    進(jìn)門的那一刻江范成還在和那女人聊得有來有往，江夏大步流星走到桌沿站定，那個瞬間，她毫不意外地從兩人眼中收獲到了片刻的驚慌失措。

    江夏的目光從父親身上，幽幽掃到女人身上。

    真是諷刺，你比她都快大上一輪了吧，你就那么耐不住饑渴，等不住寂寞，非要給我們找一個年輕的小后媽？

    “江、江夏。”江范成頓了頓，“你不是出門了嗎，怎么會在……”

    江夏平靜地回復(fù)道：“和江潯回家，路過看到了。”

    明顯，江范成的臉色因?yàn)樗脑挾l(fā)黯，他對面的女人也是。

    那女人抿了抿唇，溫和地與她打招呼：“江夏，正好，本來明天也是要去見見你的，要不坐下來一起吃飯吧？”

    “打招呼？”江夏揚(yáng)起眉，盯著女人的臉，說不上漂亮，但年輕，五官也不差，一看就是飽讀詩書的氣質(zhì)女性——是瞎了什么眼，才會看上她爸這個喪偶還帶了一兒一女的繡花枕頭？

    然而她越看這個人，越覺得熟悉，越覺得不舒服，胃里漸漸翻江倒海，腦袋里也被攪作一團(tuán)，想吐，是生理性地想吐，額際沒幾秒就大汗淋漓，連眼前的女人都變得面目可憎。

    為什么會這么難受……

    “江夏！”那女人似是察覺了她的不對勁，和父親一同起身想要扶住她。

    “別碰我！”

    江夏一把揮開了二人，轉(zhuǎn)身看見在不遠(yuǎn)處怔愣的江潯，什么也沒有解釋，沖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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