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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隔壁的小書生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所以,應(yīng)該很簡單的吧?

    白星今天起得稍微晚一點,餛飩攤已經(jīng)出攤了,她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昨夜見到的那一老一小兩道背影,鬼使神差過去坐下。

    張老漢看到她后明顯愣了下,又朝小院的方向看了眼,恍然道:“啊,你就是這幾天剛搬過來的呀?!?/br>
    桃花鎮(zhèn)少有外人來,偶爾一兩張生面孔就很顯眼。

    白星點了點頭,“一碗餛飩?!?/br>
    張老漢笑出滿臉褶皺,一邊麻利地?zé)仯贿厽崆榈溃骸霸蹅兲一ㄦ?zhèn)可是個好地方哩,姑娘你才來,老漢就當(dāng)賀你喬遷之喜,請你吃碗餛飩?!?/br>
    白星詫異地看了看他洗到褪色的舊棉襖,沒做聲。

    餛飩攤的生意不算太好,又過了會兒才來第二個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

    他明顯帶著點宿醉,還沒坐下就開始與張老漢寒暄,說得全是“昨兒吃多了酒”“半夜娃娃又鬧騰”之類家長里短的話。

    “才剛我看見媛媛那丫頭了,”漢子唏哩呼嚕扒完餛飩,一抹嘴道,“唉,也是不容易,爹早死,如今娘又病了,她一個八歲的孩子竟要養(yǎng)家糊口起來……也是她有志氣,前兒我想給銀子還不肯要呢。”

    張老漢跟著嘆了口氣,“倒是王掌柜仁義呢,不然一個小丫頭家家的,誰敢用呢?”

    “可不是么,”漢子點頭道,“尋常壯勞力一個月才三百錢,他只叫媛媛洗盤子就肯給一百……”

    兩人又嘮叨許久,漢子這才排開三個大錢去了,張老漢剛要收拾桌子,卻見最開始來的那個姑娘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桌上只剩了一個空碗和一大把銅錢。

    *****

    當(dāng)天中午,白星望著嶄新的籠屜里熱氣騰騰的半透明狀物體陷入詭異的沉默。

    面粉是好面粉,井水是好井水,可為什么會蒸出來這么一鍋東西?

    她兩道好看的眉毛擰得死死的,猶豫片刻,伸手取了一坨出來。

    入手微墜,約莫有一斤上下,表皮皺巴巴的,全面塌陷的餅子看上去呈現(xiàn)出一種可疑的半透明狀,跟街面上賣的那些蓬松柔軟、潔白如雪、輕柔如棉的包子饅頭截然不同!

    白星抱著胳膊跟餅子無聲對視,良久,堅定地放到嘴巴里咬了口。

    又過了會兒,她沉默著把餅子退出來,手腕一抖,印著牙印的餅子破空而出,砰一聲嵌入土墻,撲簌簌震落灰塵無數(shù)。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第8章 那書生(四)

    早上白星剛從餛飩攤離開不久,孟陽就端著碗從家里出來,對張老漢道:“要一碗餛飩?!?/br>
    天冷了,老人家刷鍋洗碗不舍得費柴火用熱水,手上早就裂了口子。他自己帶碗拿回家吃的話,就可以省下張大爺刷碗的活兒。附近不少人都是這么干的。

    “是陽仔呀,”張大爺瞇著眼看了會兒,笑道,“對啦,你那個鄰居……”

    他還沒說完,孟陽就開心道:“回來啦,還送了我兔子呢,是個頂好的人!”

    說起這事,孟陽還美滋滋的,那兔子可真香呀,有鄰居果然是件大好事。

    說不定,他們還可以湊在一起過年守歲吶!這樣自己就不會半路歪倒睡過去啦。

    聽他這么說,張大爺也跟著高興,“好就行?!?/br>
    也是,兩人是一墻之隔的鄰居,想必早就見過了,自己也不必多嘴。

    說起來,那可是個頂漂亮頂心善的姑娘,故意多給了錢,等下回見了,自己可要還給人家??上孟褚恢谎劬Σ淮蠛茫贿^陽仔是個熱心快腸的好孩子,想來也能幫襯著照應(yīng)下。

    生東西放久了不新鮮,餛飩都是現(xiàn)包的。

    張大爺年紀(jì)大了,手腳不太靈便,動作很慢,但桃花鎮(zhèn)的人從沒有催過。

    他用刷得干干凈凈的竹片挑起rou泥往面皮上用力一抹,另外幾根指頭顫巍巍地捏起來,又往案板上稍微沾了一點面粉,這才放到一旁。

    過了會兒,面板上整整齊齊排了十只肚皮滾圓的大個兒餛飩,昂首挺胸,宛如晨曦下接受檢閱的士兵,瞧著神氣極了。

    餛飩在鍋里滾了三回,白色的面皮逐漸變得透亮,微微收縮后隱約可以看見內(nèi)部rou餡的輪廓和點點翠色。

    張大爺將餛飩撈出,又慷慨地在孟陽帶來的碗中撒入蔥花和芫荽,“要油辣子不要?”

    許是氣候土壤的關(guān)系,桃花鎮(zhèn)的辣椒總是長不好,要從外地進貨,相對比較貴。張大爺賣餛飩本就賺不到什么錢,若再送辣椒油,就更少了。于是孟陽立刻搖頭,“不要不要,我不吃辣的?!?/br>
    張大爺聞言有些遺憾的收回手,“天冷了,吃些辣發(fā)發(fā)汗才好……”

    孟陽乖乖聽訓(xùn),笑瞇瞇接了,又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三枚大錢穩(wěn)穩(wěn)放到張大爺手中,這才開開心心地抱著碗家去。

    碗壁很厚,剛出鍋的餛飩將熱量不遺余力地散發(fā)出來,使掌心在這寒冷的早晨有種微燙的舒適感。

    進門前,孟陽照例先往鄰居家門口望了眼,這才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開門。

    鍋底的火種在出門前用草木灰輕輕蓋了一層,現(xiàn)在只要將燒至炭化的柴火重新?lián)艹鰜硪淮?,就會有橙黃色的火苗竄出,不一會兒就將小屋子熏得暖烘烘。

    孟陽立即往餛飩碗中倒了半勺辣油,又?jǐn)噭訋紫?,看著一團團紅色油花在清湯中綻放,這才美滋滋夾了一只咬下去。

    桃花山每年春天都會長滿野菜,有薺菜、婆婆丁、馬齒莧、榆錢等等許多種,若是手腳勤快能摘好多呢!蘸醬生吃是極好的,若趁著鮮嫩摘了晾干,好好儲存的話就能吃一整年。

    待到秋冬缺少新鮮菜蔬時提前泡發(fā)開,或是熱水焯過,加上蒜泥、清醋和香油涼拌;或是混了油渣rou丁包餃子、包子,都是再清新美味不過的。

    相當(dāng)一部分野菜都有清火明目的功效,食用得當(dāng)?shù)脑?,連大夫都不必瞧了。

    對酷寒的北方秋冬季節(jié)而言,這些春夏季節(jié)漫山遍野生長的野菜就是老天爺慷慨的饋贈,足夠陪伴當(dāng)?shù)匕傩帐媸娣剡^完下半年。

    張大爺?shù)酿Q飩就是薺菜豬rou餡兒的,薺菜味道清甜,正好可以中和豬rou的那點油膩,一口下去滿嘴帶著菜香的rou汁兒,好吃著呢!

    這餛飩個頭大,躺在甜白瓷的勺子里縮手縮腳的委屈,孟陽正端詳時,一塊窩在下頭的面皮就“噗”地彈出來,整只餛飩也像終于得以舒展一般,水潤潤的表皮都平整不少。

    先咬一半,就見剩下的半只內(nèi)浮動著淺淺一汪汁水,翠綠色的薺菜懶洋洋躺在皮子里,自帶一股春天的氣息,仿佛叫灰突突的屋里都多了一抹綠意。

    一碗餛飩下肚,身上就暖和起來,今天天氣不錯,孟陽把廂房里的桌椅搬到墻根兒底下,曬著太陽糊燈籠。

    他一邊干活還一邊琢磨呢,新鄰居每日早出晚歸的,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家里沒有面食了,整天吃粥也不像話,今兒早上起床時孟陽就和了一大盆面,放在向陽處的炕上。還泡了之前從桃花山上采摘曬干的木耳和紅薯粉條,準(zhǔn)備蒸木耳雞蛋粉條豆腐餡兒的大包子吃。

    白面精貴,是不舍得全放的,他就在里面摻了一點粗糧。這會兒日頭好,糊完一個燈籠后掀開蓋在大瓷盆上的蓋墊一瞧,好家伙,面團早已膨脹成約莫三倍大小,用手輕輕一戳就噗嗤噗嗤撒氣,軟趴趴陷下去,露出里面細(xì)密的蜂窩結(jié)構(gòu)。

    “真好!”孟陽稱贊了一回,也不知是夸自己的手藝日益精進,還是贊揚面團發(fā)酵出色,總之是很高興的。

    他先將木耳撈出來控水,這才揣了錢袋出門,預(yù)備去街西頭的吳嫂子那里買一斤豆腐。

    兩邊隔著不遠(yuǎn),孟陽剛走了幾步就聽到熟悉的尖利而高亢的叫罵聲:“干你爹,打死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雜種,眼睛瞎掉了,敢來吃老娘的豆腐……”

    吳嫂子早年死了男人,沒有再嫁,就在前院支了個攤子賣豆腐。偏她生得很不錯,難免有附近的閑漢潑皮來sao擾。只是她本人十分潑辣,力氣又大,從不肯白吃虧,不管來的是幾個人都抄起刀追出去打,如今那些人也只敢過過嘴癮。

    一個潑皮速度飛快地與孟陽擦肩而過,后者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看見一根粗壯的木棍從自己面前飛過,穩(wěn)準(zhǔn)狠地打在那潑皮后腦勺上,發(fā)出砰的一聲。

    那潑皮哀嚎一聲摔倒在地,卻不敢停留,忙連滾帶爬逃遠(yuǎn)了。

    稍后吳寡婦罵咧咧追上來,先撿了木棍,又瞥見墻根兒底下縮著的孟陽,表情好了點,“買豆腐?”

    孟陽趕緊點頭,又板板正正朝她行了個禮。

    對吳寡婦這樣的女子,私心里他是十分敬佩的。

    吳寡婦不理會他的酸禮,將木棍夾在腋下,又抬手將散開的頭發(fā)挽了幾挽,用一根筷子在腦后盤成發(fā)髻。

    如此一來,便露出一段纖細(xì)白膩的脖頸,好似春日陽光下舒展翅膀的白鵝。周邊幾縷細(xì)碎的烏發(fā)隨風(fēng)搖曳,越發(fā)顯得黑白分明。

    跟在她身后的孟陽無意中掃了眼,不知為什么唬得一跳,忙面紅耳赤別開頭,只仰著腦袋看天,口中兀自喃喃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吳寡婦噗嗤一笑,目光相當(dāng)放肆地在他單薄的身板上掃了幾個來回,“毛還沒長齊的,知道個屁!”

    這小子也不過十八、九歲模樣,若再生得晚些,自己做他娘都使得,也不知哪兒來這許多講究。

    孟陽被她鬧了個大紅臉,耳朵尖都快滴下血來,卻半個字不敢回。

    他說不過人家。

    吳寡婦大踏步回來,利索地轉(zhuǎn)到鋪子里面去,揭開蓋著豆腐的濕布,“要多少?老的嫩的?”

    孟陽立即道:“一斤老豆腐?!?/br>
    雖然和了許多面,但包子里還要加入其它三種餡料,一斤豆腐就足夠了。

    吳寡婦哦了聲,取過一邊的木片切豆腐,頭也不抬地道:“四文錢?!?/br>
    孟陽從錢袋里摸出來四個銅板,剛放進旁邊的竹筒里,就聽見身后由遠(yuǎn)及近的木棍戳地聲。

    剛還埋頭切豆腐的吳寡婦嗖地仰起臉來,她甚至還有空飛快地整理了下腮邊散亂的頭發(fā),然后雙眼放光,扭扭捏捏地掐著嗓子喊了聲,“三爺回來啦?!?/br>
    來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頭發(fā)花白,胡茬凌亂,看上去頗有幾分滄桑野性。他的右腿從膝蓋處就沒了,走路都要拄著拐。但沒人敢輕視他,就連本地最不講理的地痞也不敢在他面前撒野,便是調(diào)戲吳寡婦,也總挑他不在的空檔。

    他姓康,據(jù)說年輕時混過江湖走過鏢,有一身好功夫,憑著滿腔熱血為“義氣”二字兩肋插刀,結(jié)果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江湖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在江湖上混了二十來年,亡了過命之交,冷了滿腔熱血,冥冥之中就像轉(zhuǎn)了一個大圈,他還是瘸著一條斷腿返鄉(xiāng)。

    故鄉(xiāng)還是原來的故鄉(xiāng),可曾經(jīng)熟悉的人,卻大都不在了。

    因他說自己曾在義兄弟之中行三,眾人便都稱呼他康三爺。

    康三爺年紀(jì)大了,精神卻不曾垮掉,依舊性烈如火,是個嫉惡如仇的暴脾氣,義務(wù)維持鎮(zhèn)上治安,老鎮(zhèn)長也十分看重他。

    大約是練過武的緣故,他的中氣很足,說話像打雷,又愛拉著臉,孩子們都怕他。

    其實說怕好像也不大對,因為那些小孩子實在覺得這位老人神秘極了,仿佛肚子里有說不完的故事,每每被嚇哭、罵跑了,要不了多久便又三五成群吸著鼻涕跑回來,一個個抬著被太陽親吻過的紅臉頰,眼巴巴等著聽他說那些他們壓根兒聽不懂的精彩的江湖、凄美的故事……

    “陽仔,聽說你隔壁住進人了,得空你見了告訴一聲,叫她去鎮(zhèn)長那里掛個號?!笨等隣?shù)馈?/br>
    他每天都雷打不動去張大爺?shù)臄傋由铣砸煌腽Q飩。小鎮(zhèn)的消息就是這樣,分明沒有翅膀,卻比鳥飛得更快。

    這是桃花鎮(zhèn)的規(guī)矩,怕忽然半路住進來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底細(xì),危害到本地百姓,所以總要去鎮(zhèn)長那兒走一遭,算是報個到。

    幾年前孟陽搬過來時,便是街對面的王大娘告訴的,如今終于又輪到他去告訴別人。

    忽然有種神秘的傳承般的使命感撲面而來,孟陽近乎本能站得筆挺,“是!”

    康三爺滿意地點點頭,便要轉(zhuǎn)過身去掏鑰匙開門。

    “三爺!”吳寡婦突然用干葉子托著一大塊豆腐追出來,圓潤豐滿的臉上現(xiàn)出一點奇異的神采,“拿……”

    她的話還沒說完,康三爺便直接拒絕了。

    剛展現(xiàn)的神采迅速從吳寡婦臉上褪去,令她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蒼白色。

    康三爺分明看見了。

    他干燥的嘴唇囁嚅幾下,沉默片刻,仿佛終于抵不住,做出了一點退讓。

    “讀書打鐵賣豆腐,都是頂辛苦的活兒,你一個女人家……不容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