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球賽舉辦得很成功，東郡毫無懸念地贏了華傲。華傲來使順著安懋夸，把安懋夸得當(dāng)場就頒布了加封徐氏一族的旨意。

    就連安慶這些早就猜到安懋會高封徐氏的人，都不禁為這樣的加封暗自心驚。

    徐氏一門之中，一個國公、一個貴妃、一個親王再加一個遠(yuǎn)嫁鄰國的公主，就算是為了聯(lián)姻，這樣的加封也太高了。

    但是安懋在興頭上，又是外交場合，自然是全場無異議，一片贊和聲。

    王杰離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徐寧不知什么時候又出現(xiàn)了，像往常一樣伺候他上輦返回山池院。

    徐寧雖然非常鎮(zhèn)定，但是眉眼間不時露出深思的神情，這讓本來很不高興徐寧中途離席的王杰也不好立刻發(fā)作他。

    徐寧顯然心事重重，一進(jìn)山池院，徐寧就讓蘇敏兒去傳晚膳，因為吃晚飯的時候一般是徐寧單獨伺候的。

    擺完了膳，終于只剩徐寧和王杰兩個人了，門一合，徐寧就說了兩件事，一件是安懋要追封王氏為恭嬪，一件是御史陶靖節(jié)曾上書安懋要求整治內(nèi)宦，也因此，安懋才下旨讓王杰入學(xué)。

    在徐寧看來，安懋要追封王氏是從王杰入學(xué)這件事就有先兆了。

    但是，當(dāng)時誰都不可能知道烈昭公主大限將至，也不可能料準(zhǔn)顧明誠會趁著華傲來使同時出使兩國的時候篡位。

    那在華傲來使來之前，指使御史上折子讓王杰入學(xué)又是為了什么呢？

    王杰卻不急著和徐寧討論這兩件事，他反倒問起了另一件事，“御史陶靖節(jié)是什么時候上的折子？”

    徐寧一怔，下意識道，“是圣上下旨讓主子入學(xué)前?！?/br>
    “你又何時知曉此事？”

    徐寧沒料到王杰在意這件事，反應(yīng)過來后趕緊輯手謝罪。

    王杰對徐寧的信任出現(xiàn)危機的原因很簡單，在宮里，徐寧比他有門路、有手段多了。

    王杰沒了徐寧，在宮里就形同聾啞人。

    所以王杰才會找機會讓蘇敏兒這個宮女來伺候，因為宦官和宮女是兩個不同體系，可沒想到蘇敏兒對徐寧也是又懼又怕，因為徐寧不喜歡她，在徐寧面前，她都不敢多在王杰面前多留一刻。

    這問題就嚴(yán)重了。

    王杰在徐寧面前，除了“主子”這個身份，竟沒有其他可以掣肘徐寧的東西。

    徐寧看王杰半天沒叫起，以為王杰是生氣了，“主子息怒，只是當(dāng)時一是主子身子未痊愈，不敢拿此等微末小事令主子煩憂，二是當(dāng)時尚未透露出半點要追封……”

    “我知道，徐寧?！蓖踅芙衅鹆诵鞂帲鞂幹逼鹕砗筮€想再說幾句，但是看王杰神色淡漠，又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了。

    其實王杰確實沒生氣，他發(fā)現(xiàn)他甚至都不敢生徐寧的氣，他只是害怕。

    徐寧說他愿學(xué)潔惠侯，愿為王杰爭位效犬馬之勞，說看到王杰有帝王之氣，甚至說養(yǎng)權(quán)宦的那個人只能是天子，這些都是基于王杰是“主子”的這個前提。

    除了“是主子”，王杰一無所有。

    他越是害怕，就越要虛張聲勢，拿“主子”來壓徐寧。

    徐寧吃不準(zhǔn)王杰的心思，但是他覺得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討論，于是他趕緊把話題拉回來，“主子以為，圣上此舉，意在何為？”

    “父皇是在華傲使者來訪之前，就有意重查當(dāng)年巫蠱案?！蓖踅芤贿吽伎?，一邊道，“只是如今元昊易主，正是發(fā)兵元昊的好時機，父皇想同時借巫蠱案作為發(fā)兵借口罷了。只是不知，元昊易主之前，父皇為何要重查巫蠱案？”

    徐寧皺眉道，“奴才認(rèn)為，當(dāng)時指使陶靖節(jié)上折子的，可能另有其人?！?/br>
    主仆兩人對視一眼，王杰問道，“這陶靖節(jié)可有什么來歷？”

    徐寧搖搖頭，“與來歷無關(guān)，御史有權(quán)‘聞風(fēng)彈事’，御史臺不受訴訟，有通辭狀者，立于臺門候御史，御史往門外收采之，可彈者略其姓名?！?/br>
    也就是說，任何人都有可能，王杰撐著額頭，“既如此，倒不必糾結(jié)于陶靖節(jié)受何人指使。眼下眾人都盯著東宮和徐氏，即使父皇現(xiàn)在就下旨追封王氏，于我也是有益無害?！?/br>
    徐寧道，“東宮無妨，而徐氏危矣，可即如此，主子也應(yīng)避二者鋒芒才好?！?/br>
    王杰今天已經(jīng)第二次聽見徐氏要完的說辭，他問道，“徐氏如此顯赫，何以頹?。俊?/br>
    徐寧笑道，“前后二漢，西京七族，東京六姓，又何嘗不顯赫？外戚憑靠帝王姻親，有勢逢時，則根深枝粗。一旦居權(quán)重之位，則四海側(cè)目，若事有不允，稍加不慎，則罪不容誅?！?/br>
    王杰不解道，“我嘗聞‘功過不容少混，混則人懷惰隳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則人起攜貳之志’，昔年若不是徐廣助父皇一臂之力，父皇怎可得這萬里江山？即使此次徐廣兵敗元昊，父皇若因此治罪，豈不背負(fù)‘刻薄寡恩’之名？”

    徐寧認(rèn)真道，“主子切莫如此說，圣上登基是因禪帝已入神道，圣上德行出眾，才得禪位，又何須他人相助？”

    徐寧見王杰還是不理解，“主子可聽聞‘白頭公在’乎？昔年庾元規(guī)誅殺南頓王，晉成帝尚年幼不知事。后問庾元規(guī)曰‘常日白頭公保在？’，對以‘謀反伏誅’。晉成帝泣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人言舅作賊，當(dāng)如何？’?！?/br>
    王杰恍然大悟，這個典故的道理其實和顧明誠篡位后就再也不能站在道德制高點喊“誅殺安逆”是一樣的。

    自己做了破壞既定制度的事情，就不能指望別人不用這套破壞制度的方法來對付自己。

    王杰不禁道，“可若徐廣攻下元昊，立下不賞之功，又當(dāng)如何？”

    徐寧笑道，“奴才雖于掌兵事上知之甚少，可助軍之賦，從來非一一用于軍中，喝兵血、拿空餉之吏不計其數(shù)。圣上為保邊境安穩(wěn)，歷年戎費漸增，花費巨大，可十未有二三及于兵事上，余者悉為外用?？炼?，苛賦，苛政，是誰之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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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南北朝期間，御史有權(quán)“風(fēng)聞奏事”，又稱“聞風(fēng)彈事”。

    《文獻(xiàn)通考》卷五十三，《職官考七》中的《御史臺》條云“故御史為風(fēng)霜之任，彈糾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舊制，但聞風(fēng)彈事，提綱而已。”

    注云“舊例，御史臺不受訴訟，有通辭狀者，立于臺門候御史，御史竟往門外收采之，可彈者略其姓名，皆云風(fēng)聞訪知。”

    2“前后二漢，西京七族，東京六姓”西漢呂、霍、上官、丁、趙、傅、王七族及東漢竇、鄧、閻、梁、竇、何六姓

    3“功過不容少混，混則人懷惰隳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則人起攜貳之志?！惫兒瓦^失一點都不容混淆，混淆了人們就會變得懶怠而沒有上進(jìn)之心；恩惠和仇恨卻不能表現(xiàn)得太明顯，太明顯了人們就容易產(chǎn)生懷疑背叛之心。

    出自《菜根譚》

    4“白頭公在”的典故

    《資治通鑒·卷九十三·晉紀(jì)十五·顯宗成皇帝上之上》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問亮曰“常日白頭公保在？”

    亮對以謀反伏誅。

    帝泣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人言舅作賊，當(dāng)如何？”

    亮懼，變色。

    司馬衍6歲時，發(fā)生了蘇峻之亂，當(dāng)年五馬渡江之一的南頓王司馬宗被殺，他一點都不知道。

    等到蘇峻之亂平息后，他問舅舅庾亮“往常那位白頭公（司馬宗一頭白發(fā)）何在？”

    庾亮奏道“司馬宗謀反伏誅”。

    司馬衍很傷心，哭著說道“舅舅說誰做賊，便殺之，如果人說舅舅做賊，我又該如何？”

    庾亮一聽，嚇得臉色大變，無言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