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中，反復翻騰著結(jié)識這位荀公子以后的畫面，好半晌，終于流露出了笑意。

    ****

    “繞街多走兩圈?！瘪R車上，荀宴對下屬如此吩咐，隨即往后重重一倒，后腦磕到堅硬的車壁也毫不在意。

    他酒量不佳，至今能保持清醒，全憑強大的意志力。

    荀宴的懷中仍坐著小靜楠，她被帶上馬車后就一直扒在車窗邊，似在往回看什么。

    閉目養(yǎng)神的荀宴微微掀眸，就看見小孩兒認真凝視的側(cè)臉。

    幾日不見，包子臉似乎更鼓了，并沒有受苦。

    這點，從腿上沉甸甸的分量也能感受出。

    “在看什么？”荀宴淡聲開口，順手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冰涼的茶水入喉，將醉意又驅(qū)散幾分。

    “哥哥。”

    小孩兒仰眸看向了他，指著馬車后，“哥哥在跟。”

    她所指的，正是從酒樓中一路跟來的少年。

    荀宴垂眸，周身仍縈著酒氣，“嗯。”

    他道：“讓他跟著?！?/br>
    “喔?！?/br>
    靜楠不再看了，乖乖坐在他懷中，任微醺的荀宴捏了捏臉蛋。

    馬車如同在閑逛街市，以少年的腳力，跟上并不難。

    他本就聰明，如此更明白了意思，信心大增。

    車內(nèi)，閉目養(yǎng)神片刻的荀宴對鐘九道：“著人去查查，收養(yǎng)圓圓的那戶人家出了何事?！?/br>
    他不認為小孩兒是那對夫婦所賣，一點識人的眼力，他還是有的。

    馬車悠悠駛至夔州運河河畔。

    運河之上，有架巨大的石拱橋，來往行人、叫賣商販皆行于其中，夜間依舊喧鬧。

    這座石拱橋名為集運橋，伴夔州運河而生，是今上力排眾議所建，用時十年之久，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

    此橋傳聞為大家李建林設(shè)計，只用單孔石拱跨越運河，石拱跨度近四丈，橋身長六丈有余。

    當世而言，這座橋是件堪稱奇跡的大工程。

    集運橋連通運河南北兩岸，極大便宜了行商及百姓來往，運河四通八達，又有不少人通過運河來往行商或求學，因此集運橋又有別稱集才（財）橋。

    甜甜的香氣傳至馬車內(nèi)，靜楠小鼻子動了動，靠向了車窗，滿眼渴望。

    荀宴猶記得她在雅間內(nèi)在不停地吃，這會兒卻又餓了般，百思不解，只能道小孩在長身體，餓得快。

    正好他也需要醒酒，荀宴停了馬車，帶靜楠慢慢踱過了橋。

    他們身后，少年卻不敢跟得太近，便在橋下靜候。

    橋畔江水粼粼，明月映照其內(nèi)，隨波光搖晃。

    兩岸盈滿了人間煙火氣，即便避世之人來此，也要生出流連忘返之心。

    靜楠左顧右盼，雙眼亮晶晶，瞥見江中魚兒躍出水面，還要噠噠跑過去踮腳扒著橋張望好一會兒。

    再看周圍，如靜楠這般大的孩子反應(yīng)都同她無異，荀宴搖了搖頭，微微一哂。

    走至賣米糕的攤前，荀宴想起什么，令鐘九拿來一堆銅板，對靜楠道：“數(shù)十五個出來，拿去買米糕?！?/br>
    米糕正是甜香的來源，靜楠雙眼更亮，對著銅板數(shù)起來。

    靜楠的腦袋又光又亮，小雞啄米似的將腦袋一點一點，頗為有趣。

    眼看小孩又要蹲下去數(shù)，荀宴開口，“不準數(shù)腳趾?！?/br>
    靜楠呆住，迷茫地看他，好似在問，那要怎么數(shù)？

    “仔細想想?！避餮缑嫔届o，“還有別的方法?！?/br>
    別的辦法……靜楠想了很久，終于有了思路。

    只見她踮起腳，握住荀宴，用他的手指數(shù)了起來，總算成功得到十五個銅板。

    荀宴：“……”也行吧。

    他的唇畔，帶著不自知的清淺笑意，看小孩雀躍地跑去買糕。

    攤主見她可愛，還多送了兩塊。

    米糕香甜軟糯，還有點黏牙，是北方少見的小點心。

    荀宴不曾吃過，靜楠也不曾。

    她其實不餓，只是小孩兒貪嘴，米糕又很是美味，叫她吃得香極了。

    見她的模樣，荀宴被勾起食欲，也捻起一塊嘗了嘗，許是受了影響，竟也覺得味道不錯。

    “按人數(shù)去多買幾袋，回去分給他們。”荀宴如此吩咐了句，掃了眼身后，“給他也拿一袋。”

    鐘九笑著應(yīng)是，當即去把攤主的米糕掃了個光。

    如此，陪靜楠逛了小半個時辰，荀宴去了酒意，幾人才駛回客棧。

    眾人見到熟悉的圓圓小師傅回歸，驚喜交加，一問才知道緣由。

    本該生怒，可一想到小孩認真倒酒給公子喝的場景，俱是樂不可支，“怕是再兇神惡煞之人遇到圓圓小師傅都要沒轍，瞧瞧，這幾日還吃胖了呢”。

    靜楠不懂胖這個詞，但見他們神情，下意識看了看小肚子，鼓鼓的。

    然后隱約明白過來，不是什么好詞。

    她眨了眨眼。

    少年站在客棧門前，目視眾人圍著小孩噓寒問暖，神色并無變化。

    他背脊筆直，瘦削的身形仿佛同門框融為一體，靜默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荀宴看向他，“過來?！?/br>
    少年立刻跟上，隨荀宴邁入房中。

    與在云香樓不同，斂去滿身風流的荀宴，如冷銳刀鋒，舉止之間，處處寒光。

    他解了禪衣，隨意地走至書案旁，看起書信來。

    如此過了片刻，少年終于露出些許拘謹之色，藏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

    他想說什么，荀宴卻連余光都未施舍給他半分。

    即便意識到這是對方在考驗自己，少年亦忍不住口舌生燥，手心捏出了汗。

    燈火隨風晃動，正如他忐忑不定之心。

    “叩叩”寂寂夜色中，敲門聲尤其響亮，鐘九隨之入內(nèi)，湊在荀宴耳畔說了什么。

    而后，荀宴才停筆，看向少年，“林瑯？”

    果真是去查他了。林瑯心神微定，應(yīng)了一聲。

    林瑯的身世經(jīng)歷，與紅香所言相差無幾，他因何追隨而來，荀宴也大致明白。

    此時，他不便多言，只道：“跟隨我，就要絕對服從命令，無論何事，能做到嗎？”

    林瑯重重點頭，“但凡有命，不敢不從?！?/br>
    他意識到，自己隱約的預(yù)感和直覺沒錯，這位荀公子，的確不是常人。

    “嗯?！避餮缣峁P繼續(xù)，邊道，“明日起，你的任務(wù)便是照顧圓圓，保護好她?！?/br>
    圓圓？林瑯隨后反應(yīng)過來，是指在云香樓中的小光頭。

    心中雖有疑惑，他還是毫無異議地應(yīng)下。

    “給他備間房，帶去休息?！?/br>
    作者有話要說：　　舍不得讓圓圓受苦~~o(>_<)o ~~

    第8章 乖巧

    林瑯的出現(xiàn)，令荀宴對如何安排靜楠，有了別的想法。

    人心易變，誰能保證那對夫婦待靜楠會始終如一？

    云香樓一行，亦證明了他此前考慮的疏忽。

    既然一再碰到小孩，他們之間的緣分自不必說。以荀宴的性情，也無法就此拋下她不管。

    此事還需重新思量。

    熄了燈火，荀宴上榻闔目，暫睡了過去。

    **

    靜楠重回荀宴身邊，依舊是每日待在客棧。

    有林瑯的照看，她自己亦省心，并未令人費神。

    客棧中，鐘九等人來來往往，忙于要事。靜楠或安靜坐在堂中，或待在屋內(nèi)，又或攀至屋頂。

    這日，靜楠得了本《千字文》，她認真地看了會兒，然后磕磕絆絆地一字一句讀，“天……黃，宇……洪……”

    旁人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她需一字三頓，還時常不認得。

    林瑯聽了片刻，實在忍不住，糾正道：“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是收藏之意?！?/br>
    靜楠聽了，似懂非懂，但不妨礙她雙眼亮晶晶地看過去，一副崇拜模樣。

    林瑯：“……”

    他別過臉，耳根微紅，沙啞道：“你看什么？”

    “哥哥，厲害?！毙『⒅赡鄣穆曇艨淙?，尤其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