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喬小扇轉(zhuǎn)頭一看,那小哥果然面露難色,她最見不得別人為難,只好點了點頭,無奈的轉(zhuǎn)身進屋。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而已,不過很整潔。喬小扇將行禮擱下,轉(zhuǎn)頭看向段衍之,神情有些尷尬,“我去為相公打熱水來,相公先休息吧。” 段衍之剛想說什么,她人已閃身出門,只有搖頭低笑。 待喬小扇打了熱水回來,段衍之卻仍舊衣衫齊整的坐在桌邊。 “相公怎么還沒休息?” 段衍之微微一笑,起身道:“還是娘子休息吧,身為男子,豈有讓自家娘子挨凍的,既然娘子覺得尷尬,我便下去與其他人擠一擠好了?!?/br> 喬小扇趕緊攔住他,“相公,以你的身份,怎么可以去跟別人擠一擠?”其實她想說,以他如此弱不禁風的身子骨也實在不適合做這類事情。 “放心吧,”段衍之溫柔的笑了一下,“適才上樓時聽聞有人在下面說今晚有天火流星的奇觀,我其實是想去看看,可不是為了娘子你?!?/br> 喬小扇攔著他的胳膊緩緩放下,“真有這樣的奇觀?” 段衍之點頭,正要出門,袖口又被喬小扇扯住。他回頭笑道:“娘子怎么如此依依不舍,我真的是出去看那星星的?!?/br> 喬小扇被他說得臉色微紅,咳了一聲,“不是,我在想,若是真有那奇觀,我倒也想看看?!?/br> “哦?”段衍之饒有趣味的看著她,下一瞬卻臉色驟變,因為喬小扇突然一把拽著他到了窗邊,然后推窗,提著輕功帶著他上了屋頂。 不過是瞬間的動作,段衍之對她大感敬佩,不過喬小扇轉(zhuǎn)頭看向他時,只看到一張嚇白了的臉。 “相公不用緊張,慢慢坐下來就好了?!眴绦∩确鲋€(wěn),因為怕他害怕,一只手還始終攬在他背后。段衍之心中竊喜,面上卻越發(fā)慌張,“娘子,這么高,若是摔下去……”邊說邊往她身邊湊。 喬小扇未覺異樣,抬手指了指天際,“高處觀星才別有一番滋味,我是不想相公錯過了這樣的機會,若是相公實在害怕,我們還是下去算了?!?/br> “誒?不不,坐久了倒也習慣了?!倍窝苤樞χ绷松碜?,卻還是緊緊地挨著喬小扇。 兩人在屋頂吹了好一會兒的冷風,喬小扇看了看天上明亮閃爍的星星,轉(zhuǎn)頭對段衍之道:“相公是不是聽錯了?今晚恐怕沒有什么天火流星吧,你看這滿天星斗?!?/br> 當然沒有什么天火流星,段衍之無非是找個借口好讓喬小扇不再尷尬而已,或者她干脆善心大發(fā)留下他共處一室更好,卻怎么也沒想到她一聽到有流星就扯著自己上了屋頂。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段衍之搓了搓手,轉(zhuǎn)頭看向喬小扇:“許是我聽錯了吧,娘子若是等不及了,我們便下去吧?!?/br> 喬小扇心想下去又要面對共處一室的尷尬,左思右想還是搖了搖頭,“人說冬夜觀星最好,看今晚的星辰,我們不妨多看一會兒好了,即使沒有什么天火流星也無妨?!?/br> 段衍之無奈的嘆息,娘子你到底是有多不想跟自己共處一室啊。 已至深夜,天寒地凍。喬小扇是習武之人,倒不覺的多冷,只是擔心段衍之受不了,便悄悄往他身邊挪了挪,段衍之見縫插針,立即靠了過來,半點也不客氣,就差直接鉆她懷里去了。 “相公似乎變了很多?!?/br> 喬小扇突來的一句話讓段衍之心中一驚,抬眼看向她,喬小扇正盯著天上的星辰,只留給他一個柔和的側(cè)臉剪影。 “娘子為何這么說?” “只是發(fā)現(xiàn)自從鴻公子出現(xiàn)之后,相公你就變了許多?!眴绦∩绕樁⒅瑑扇私阱氤?,說話間呼出的霧氣在彼此眼前升騰。“相公似乎有很多心事,雖然表面看來與剛來喬家時并無多少差異,但也許連你自己也未察覺,你與過去相比,似乎懷揣了許多秘密?!?/br> 段衍之張了張嘴,忽而笑出聲來,“我還以為娘子從未注意過我,如此看來,娘子對我倒是很關(guān)注?!?/br> 喬小扇自然聽不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還以為他是轉(zhuǎn)移話題,頓了頓才又接著道:“我今日這么說并不是想要探聽什么,畢竟誰都有秘密,有些秘密會成為力量,有些卻只是負擔,若是相公心中的秘密已成負擔,何苦背負?” 段衍之心頭微震,“娘子的話總是發(fā)人深省,只是既然不想探聽秘密,又何必說出這些話來?” “算是臨別贈言吧?!眴绦∩绒D(zhuǎn)頭對他苦笑了一下,“相公,我早已說過,你我身份天差地別,今晚我還叫你一聲相公,到了京城侯府,我只能喚你一聲世子,侯府那樣的地方,是絕對不會接納我這樣的媳婦兒的。”她抬手朝天際遙遙一指,“相公看那些星辰,燦爛奪目,不過是瞬間繁華而已,待到破曉,一切都將消弭,便如同你在天水鎮(zhèn)的日子?!?/br> “娘子你……”段衍之驚訝的看著她,半晌才斂去臉上的情緒,“你到底是在擔心什么?” 喬小扇一愣,只因段衍之的語氣實在太過深沉,完全不似平日的他。 “娘子,我問你,你到底只是因為你我身份差異而準備離去,還是根本就沒有打算與我在一起?”他原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問這些話,此時卻不得不說出口來,因為他清楚喬小扇若是想走,誰也留不住她,除非有留住她的理由。 “相公這話是什么意思?”喬小扇眼神微微閃爍,別過臉去,“你貴為世子,本該鮮衣怒馬,在京城榮華一生,天水鎮(zhèn)那段日子只會讓你顏面盡失,不如忘卻,了斷此緣?!彼酒鹕韥?,舉目遠眺,衣袂隨風揚起,像是會隨時乘風而去一般。 段衍之靜默良久,隨她起身,苦笑道:“娘子說得容易,有些人和事,一旦化入心扉,怎能輕言忘卻?” 喬小扇身子一僵,卻始終沒有回過臉來看他,“世子何必如此,世間美人如花,他日終有佳人在側(cè),世子切莫將一時閑情誤以為是真心?!?/br> 她回身走近,伸手搭在段衍之腰際,“我?guī)阆氯グ?。”誰知剛要提息運功,手卻被段衍之一把扣住,她一愣,仰頭看向他,只對上他的雙眸,燦若星子。 “娘子怎知我不是真心?” 段衍之聲音低沉,一字一句,仿佛根本不是響在喬小扇耳際,而是從遙遠的天邊,跨越萬千星河而來,如同佛家點化世人,已經(jīng)去除她所有的丑惡和苦難。 這聲音魅惑人心,以致于很多年后,她依然清楚地記得這句話,以及身前那個深深凝視著自己的人。 “我會護送你安全回到侯府的?!彼眍^滾動,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被段衍之抓住的手腕好似置于沸水之中,guntang灼熱。 “然后呢?”段衍之嘴角微揚,卻用了些力氣將她扯近了些。 “然后?”喬小扇收回視線,別過臉,“送君千里終有一別?!?/br> “我覺得然后娘子該跟我回去拜見祖父和母親,這樣才算是盡了為人|妻子的責任。” “可是……” “娘子是忘了喬家祖訓了么?”段衍之眨了眨眼,“聽二妹說過,岳父大人以前一直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娘子強嫁了我,怎可現(xiàn)在反悔?” 喬小扇目瞪口呆,半晌也說不出句話來,最后只好無奈的點了一下頭,“好吧,我去見老侯爺和夫人就是了?!?/br> “是祖父和母親?!倍窝苤χm正她。喬小扇抬頭,又看見他的雙眸,燦爛的似乎將天邊的星辰也比了下去。 記憶中她見過這樣的眸子,可是那人卻不是他。 進入侯府 段衍之一行因為騎馬而行,輕裝上路,半月便已到了京城地界。巴烏見到那久違的城門時差點淚如泉涌,因為他終于告別了那吹冷風摸黑趕路的日子了。倒是段衍之和喬小扇兩人都面色沉凝,一個是想到即將要見到太子心中不快,另一個則是因為快要到侯府而心緒復雜。 時值晌午,日頭溫暖,從西城門入城,沿大街朝北直行,一路繁華景象撲面而來。道旁滿是店鋪酒肆,街上人頭攢動,叫賣的吆喝聲混著孩童嬉鬧的歡笑聲不時的傳入耳中,這邊高麗的雜耍藝人在高臺上的表演惹來陣陣喝彩,另一邊西域的烤rou香氣四處彌漫。 喬小扇看著這番情景,心中微微感慨,她以為自己經(jīng)歷了兩年前那件事之后再也不會來到這里了,卻不曾想今時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此處。 段衍之時不時的看她兩眼,見她神情平和,心中稍安。此時已經(jīng)到了京城,前有太子,后有家人,還有喬小扇以前不太愉悅的回憶,怎么看來這里都是個是非之地,他會時刻關(guān)注喬小扇的情緒也在情理之中。 往前行了一陣,人群漸漸稀少,段衍之率先打馬右轉(zhuǎn),拐入一條道路,這下幾乎再也沒有行人了。喬小扇跟著他走上這條路,便明白這已經(jīng)是達官貴人們的官邸聚集之處,想必不久就要到侯府了。 果然,很快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座府邸,朱門大戶,門庭森嚴。門口守著的護院一見到段衍之的身影,趕緊開門進去報信,竟激動得都沒有向段衍之行禮。段衍之知道自己母親的脾氣,就算通報了也不會有人來迎接,干脆下馬帶著喬小扇直接進門。 定安侯府外表看來難以親近,進去之后卻別有一番古樸典雅的風致。一路往里,可見院內(nèi)遍植花草,即使冬日,仍可見綠意盎然,有些名貴的花木喬小扇根本連見都沒見過,心中也是暗暗稱嘆。 已經(jīng)有小廝過來牽了他們的馬去了后院,段衍之看了看喬小扇,笑道:“娘子可不要緊張,我這就帶你去見祖父和母親?!?/br> 喬小扇點了點頭,垂著眼抬手理了理領(lǐng)口,眼神卻有些閃爍。畢竟是第一次見人家家人,她怎么可能一點都不慌張? 沿著進門的道路直走到了盡頭便是大廳,一個丫鬟踏著碎步小跑著出來,在段衍之面前恭謹?shù)男卸Y:“恭迎世子回府,老侯爺與夫人此時正在前廳相候?!?/br> 段衍之“嗯”了一聲,看了一眼喬小扇,微微一笑,率先朝前走去。喬小扇跟著他的步子一腳踏入前廳,立即察覺到氣氛不對。她抬眼一掃,正中首位上坐著個年過六旬的老者,穿著一身藍底印紋華服,慈眉善目,發(fā)須微白,正靜靜地端詳著她。下方左側(cè)坐著一個中年女子,身著暗紅綢裙,目不斜視的在飲茶,相貌秀美的很,一眼便可看出與段衍之有些相似,定是段衍之的母親無疑。 段衍之稍微頓了頓,伸手牽過喬小扇,領(lǐng)她上前拜倒,“云雨拜見祖父,拜見母親?!?/br> 喬小扇跟著他拜倒卻不知道該不該自稱媳婦,一時間便沒有做聲。巴烏也跟著兩人行了禮,見堂上的兩人沒有叫人起身的打算,心中著實有些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老侯爺總算發(fā)了話:“起來吧?!?/br> 段衍之領(lǐng)著喬小扇起身,眼神卻掃向了自己的母親,后者仍舊在慢條斯理的飲茶,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回家了一樣。不過這態(tài)度更讓段衍之忐忑,他倒是不擔心他的祖父,祖父對他一向嬌慣,膝下只有這一個孫子,翻了天也不會把他怎么樣。只有這個母親,完全不是把他當親兒子對待的,嚴格的很,所以他現(xiàn)在最擔心便是他母親的態(tài)度。 “云雨,這便是你在外娶的媳婦兒?”老侯爺瞇了瞇眼,慢悠悠的開了口,眼神犀利的掃向喬小扇,似乎在比較她到底比自己的外孫女好在什么地方。 “回稟祖父,這便是孫兒的娘子喬小扇。”段衍之恭恭敬敬的回稟完,朝喬小扇擠了擠眼,示意她行禮。 喬小扇猶豫了一瞬,朝老侯爺福了一福,“孫媳喬小扇見過侯爺?!?/br> 畢竟是第一次行女子的禮節(jié),喬小扇的動作很不到位,加之聲音清冷,老侯爺聽了有些不舒服,不過轉(zhuǎn)頭一看段衍之看著自己的哀怨眼神又心軟了,只好擺了擺手,叫喬小扇免禮。 “啪”的一聲輕響,段夫人總算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眼朝喬小扇看來。段衍之不自覺的往喬小扇身前擋了擋,朝她訕訕的一笑,“母親沒有話要與孩兒說么?” 段夫人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我沒話要與你說,倒是有話要與你媳婦兒說,你讓開?!?/br> 段衍之尚未有所動作,喬小扇已經(jīng)從他背后站出,走近幾步朝她福了福,“母親有何教誨,兒媳洗耳恭聽?!?/br> 段夫人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神情嚴肅認真,細致的像是在鑒定一件物事是珍寶還是廢物。這氣氛實在沉凝,連老侯爺也不禁面露緊張,朝段衍之擠眉弄眼,大意為:這下你要完蛋了。段衍之何嘗不知,心中早已略感不妙,轉(zhuǎn)頭一看,巴烏跟他一樣緊張的很,估計是怕追究起來會給他安個保護不周之類的罪名。 段夫人抬手遣退了站在廳中的侍婢們,在周圍人緊張的氣氛中淡淡的開了口:“喬姑娘年方幾何?家中父母是否俱在?” 喬小扇聽出她喚自己喬姑娘,心中已經(jīng)明白了幾分她的意思,不過仍舊是一副垂眉順目的模樣,平靜無比的回道:“民女與世子同齡,家中父母俱已仙逝,只有我還有兩個meimei?!?/br> 段夫人神情無波的點了點頭,“那你是如何與云雨結(jié)識的?” 喬小扇朝她拜了拜,“此事是民女之錯,是民女強搶了世子回去,之后成親也是民女強嫁了他?!?/br> 此話一出,四下皆驚,連段夫人也詫異的朝她看了過來。段衍之在一邊哀痛的閉了閉眼,這下全毀了,真的是要完蛋了! “為何要說出來?”過了一會兒,段夫人回過神來,對喬小扇道:“只要是女子,應該不會認為這是件光彩的事情,看喬姑娘恭謹知禮,似乎不像那等不知羞恥之人?!?/br> “民女說出來只因為知道瞞不住?!眴绦∩瓤戳怂谎?,“夫人問我這些,想必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又何需我隱瞞?” 段夫人贊賞的看著她,點了點頭,“不錯,還算有些見識,那你現(xiàn)在說了,就不怕我對你怎么樣么?” “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做了,自然不怕負責。民女知道夫人愛子心切,是民女犯下大錯,只求不要連累兩個meimei,所有懲處都由民女一力承當?!眴绦∩认屏艘聰[,跪倒在地,臉色仍舊平靜如常。 段衍之連忙上前跪倒在他母親面前,“這一切都是孩兒心甘情愿的,母親不要錯怪了好人?!?/br> 段夫人倒是難得見自己的兒子這么急切,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上方坐著的老侯爺,見他似有些不忍,對段衍之無奈的搖了一下頭,“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運能遇上這樣的女子。”她看了看身前端端正正跪著的喬小扇,笑了一下,這個女子還真有些自己年輕時候的氣勢,頗對她的脾氣,比她兒子強多了。 段夫人起身看向老侯爺,福了福身道:“反正我原先就不喜歡與meimei家的那門聯(lián)姻,這個喬小扇倒是看著不錯,若是公爹讓我做主,那我便允了他們的婚事,秦家那邊,我去說就是了?!?/br> 喬小扇渾身一僵,似不敢置信,驚詫的抬頭看向段夫人,實在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轉(zhuǎn)變的這么快。她身邊的段衍之也十分驚訝,但隨之又大大的松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老侯爺聽了段夫人的話,皺著眉糾結(jié)了半晌,剛要說話,又對上段衍之那哀怨的眼神,只好無力的點頭同意,“那就交給你吧,我可不想管了?!?/br> 段夫人又朝他行了一禮,轉(zhuǎn)頭對喬小扇道:“起身吧,別跪著了,待會兒隨我去見見家中管事的人,既然做了侯府的媳婦兒,就要有世子夫人的樣子?!?/br> “我……”喬小扇仍舊有些回不過神來,為什么她說了那樣的話,反而還讓段夫人這般賞識? 正遲疑著,有人高聲笑著走進門來,“我看其它的事情還是先放一放吧,喬姑娘暫時可能不能待在侯府了。” 喬小扇轉(zhuǎn)頭看去,原來是鴻公子,仍舊是一襲白衣,眉目俊朗,正滿眼笑意的看著她。 老侯爺一見到他,立即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他身邊拜倒,“老臣參見太子殿下?!倍畏蛉撕投窝苤热艘捕及莸乖诘兀挥袉绦∩纫幌伦鱼对诋攬?。 太子? “喬姑娘怎么了?是太驚訝了?”太子笑瞇瞇的叫大家起身,眼睛卻一直盯著喬小扇,完全無視一邊段衍之投來的不滿目光。 “沒什么?!眴绦∩葔合滦闹械恼痼@,搖頭道:“我以為鴻公子有別的身份,卻沒想到你竟是太子。” “哦?本宮在你眼中該是什么身份?” 喬小扇抿了抿唇,“不重要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