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萊姆和阿切爾都坐在輪椅上，對著證物板。只剩他們單獨待著了。

    推測、猜測、假設(shè)，這樣過了極其沒有成效的好幾個小時，破案小組才喊停，說今晚就到此結(jié)束吧。普拉斯基和庫柏走了。薩克斯在門口打電話。她的聲音很低，他很納悶兒她在跟誰打電話，一臉嚴(yán)肅的樣子。商城開槍事件好像基本解決了，是對她有利的。還會是什么別的事呢？

    她打完了電話，回到客廳，閉口不提電話里的談話。她沒把格洛克手槍取下來，說明她又要待在布魯克林了。薩克斯從掛鉤上把外套拽下來。

    “我得走了?！?/br>
    她看了一眼阿切爾，然后又看著萊姆，似乎有話要說。

    萊姆眉毛一揚。他差不多是個不茍言笑的人，說道：“跟我說吧，什么事？”

    薩克斯考慮了一會兒。然后她猶豫了，抓起手提包掛到肩上，點點頭告別?！拔視琰c回來?！?/br>
    “回頭見?！?/br>
    “晚安，阿米莉亞?！卑⑶袪栒f。

    “晚安。”

    薩克斯走進門廳，萊姆聽到前門打開又關(guān)上了。

    他轉(zhuǎn)回頭看阿切爾。她困了嗎？她的眼睛是閉著的，隨后又睜開了。

    她說：“真叫人沮喪?！?/br>
    他看著證物板。“是啊，不明不白的，這樣的地方太多了。這個謎語不是那么容易解。”

    “你解開了？我們的謎語？”

    “是字母‘e’?！?/br>
    “沒作弊？對，你不會。你是搞研究的。解決問題的時候，過程最重要。答案差不多位居其次?！?/br>
    這是實話。

    她又說：“但我說的不是案子。我是指一般而言的沮喪?！?/br>
    她是指殘疾者的生活。她說得對。每件事都更費時間，大家把你當(dāng)寵物或孩子對待，生活中有那么多東西無法觸及——不只是上二樓和去衛(wèi)生間，各方面都是：愛情、友誼、你本來非常適合的職業(yè)。這個單子可以一直列下去。

    不久前，他注意到她正費力地打電話，試圖呼叫她哥哥載她回他的公寓。電話開著免提，但沒法識別她的語音指令。她放棄了，用右手cao控觸控板，氣呼呼地輸入數(shù)字。每輸入一個數(shù)字，她的凱爾特風(fēng)格手鏈就丁零丁零響。在電話接通之前，她的下巴一直在顫抖。

    “你沉入一種節(jié)奏，”他說，“學(xué)習(xí)，提前計劃，選擇可以將挫敗減到最小的路徑。你無須給自己制造不必要的挑戰(zhàn)。大多數(shù)商店都能進去，但你可以了解一下哪些商店通道過于狹窄，不去這些地方。諸如此類。”

    “要學(xué)的東西有很多。”她說，然后好像對這個話題感到不舒服了?！芭叮挚希銜缕灏?。”

    “是的，有很長時間沒下了。你怎么知道的？”他沒有真正的棋具，他下棋都是在網(wǎng)上。

    “你有武科維奇的書?！?/br>
    《國際象棋攻擊藝術(shù)》。他看著書架，那本書在書架的另一端，存放私人書籍而非刑事鑒定書籍的位置。他從這里看不清書脊，但他想起了視力和指甲是她天賜的優(yōu)勢。

    她說：“我和前夫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下子彈棋——一種快棋的形式。每個棋手總共有兩分鐘的時間走棋?！?/br>
    “每走一步棋？”

    “不是，是整盤棋，從第一步到最后一步?！?/br>
    唉，她是高難度國際象棋愛好者，也是謎語高手，更不用說她快要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刑事鑒定專家了。萊姆找了個最有意思的實習(xí)生。

    “我從沒下過那種棋。我喜歡有點時間想策略?！彼肽钕缕?。沒人和他下，湯姆沒時間，薩克斯沒耐性。

    阿切爾繼續(xù)說：“我們也會換一種形式下限步棋。我們的目的是在二十五步或更少的步數(shù)里獲勝。如果沒有達到目的，我們就都輸了。我說，如果你什么時候想下……我認(rèn)識的人里沒有誰真的喜歡玩這個。”

    “或許，改天吧?！彼粗C物表。

    “我哥哥大概過十五分鐘來接我?！?/br>
    “我知道?！?/br>
    “所以，”阿切爾說，帶著不好意思的輕快語調(diào)，“我沒法拿兩個棋子到身后讓你挑黑棋或白棋。但我不會作弊：想一個一到十之間的數(shù)字，偶數(shù)還是奇數(shù)？”

    萊姆仔細打量她，一開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芭?，我很多年沒玩過了。不管怎樣，我沒有棋盤?！?/br>
    “誰要棋盤呀？你不能想象一個嗎？”

    “你在腦子里下棋？”

    “當(dāng)然?！?/br>
    嗯……他沉默了一會兒。

    她又說：“偶數(shù)還是奇數(shù)？”

    “奇數(shù)?！?/br>
    “是七。虛擬的投硬幣方式，你贏了?！?/br>
    萊姆說：“我選白棋。”

    “很好，我更喜歡防守……在擊潰他們之前，我喜歡盡量多了解對手?！?/br>
    她用手指cao控輪椅，移到離他大概三英尺的近處面對他，她那凱爾特風(fēng)格的金手鏈碰到觸控板丁零響。

    他問：“沒有時間限制，你說的？”

    “沒有，但在二十五或更少的步數(shù)之內(nèi)，棋局必須被將死或以和局告終——在這種情況下，黑棋贏，不然……”

    “我們都輸了?！?/br>
    “我們都輸了。好了，”她閉上眼睛“我看到棋盤了，你呢？”

    萊姆又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看那雀斑、那細細的眉毛還有那淡淡的微笑。

    她睜開眼睛。他趕緊移開眼神，閉上眼睛，將腦袋往后靠在靠枕上。棋盤完完全全在腦子里裝好了，就跟一個春日下午的中央公園一樣清清楚楚，跟今天的中央公園一樣清清楚楚。他想了一會兒?！氨鴈2走到e4?！?/br>
    阿切爾說：“黑棋兵e7走到e5?！?/br>
    萊姆想象著：

    他回?fù)舻溃骸鞍灼鍑醯尿T士走到f3?！?/br>
    阿切爾說：“黑棋王后的騎士走到c6。你看清楚了嗎？”

    “是的?！?/br>
    嗯，她確實攻擊性強。萊姆很高興。沒有猶豫不決，沒有嗯嗯啊啊。他說：“白棋國王的教士走到c4。”

    阿切爾爽利地說：“黑棋王后的騎士走到d4?！?/br>
    現(xiàn)在她的騎士停駐于萊姆的教士和兵之間。

    他們總共下了多少步？他心想。

    “六步?！卑⑶袪栒f，渾然不知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說：“白棋國王的騎士吃掉e5的黑棋兵?！?/br>
    “啊，對，對。”然后阿切爾說，“黑棋王后走到g5?！彼阉ψ畲蟮钠遄又糜趹?zhàn)場的中間地帶，特別容易受到攻擊。萊姆忍不住想睜開眼看看她的表情，但還是決定集中注意力。

    萊姆發(fā)現(xiàn)了一個機會?！鞍灼鍑醯尿T士吃掉f7的黑棋兵?！比绱司蜏?zhǔn)備好吃掉她的城堡了，又不會受到她的國王的威脅，因為這枚棋子有教士的保護。

    “黑棋王后吃掉g2的白棋兵?！?/br>
    萊姆眉頭緊鎖。他必須要放棄他在棋盤右上角布置的戰(zhàn)術(shù)了。她的棋步氣勢逼人，攻入他的領(lǐng)地——他的大部分棋子還沒加入戰(zhàn)斗呢。

    他說：“白棋國王的城堡走到f1。”

    阿切爾語氣歡快地說：“黑棋王后吃掉e4的白棋兵。將軍?！?/br>
    萊姆仍然閉著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是怎么回事。他輕聲笑起來，只好說：“白棋國王的教士走到e2應(yīng)將?！?/br>
    毫不意外，阿切爾說：“黑棋王后的騎士走到f3。將死?！?/br>
    萊姆審視著裝在腦子里的棋盤?！拔蚁胧鞘牟健！?/br>
    “對?！卑⑶袪柎_認(rèn)道。

    “創(chuàng)紀(jì)錄了？”

    “哦，沒有，我贏過九步的。我前夫贏過八步?！?/br>
    “這個游戲，很精妙?！北砻嫔?，林肯·萊姆是個富有風(fēng)度的輸家，但他心里覺得不舒服，決意再也不當(dāng)輸家。“一會兒再玩一次？”

    等他練過以后。

    “行啊?！?/br>
    “但現(xiàn)在——酒吧營業(yè)了！湯姆！”

    她大笑起來?！澳憬涛倚淌妈b定，你教我怎樣當(dāng)一個有效率的殘疾人，但我覺得你也在教我一些壞習(xí)慣。我不要了?！?/br>
    “你不開車，”萊姆說，“嗯，不完全是。”他朝暴風(fēng)劍輪椅車點點頭，這車可以以每小時七英里的快捷速度，載著她馳行于人行道上。

    “總之我最好保持腦子清醒，我今晚要去看兒子?！?/br>
    湯姆倒了些萊姆的格蘭杰威士忌，望向阿切爾，她搖搖頭。門鈴響了，是阿切爾的哥哥，他在湯姆的陪同下走進客廳，高高興興地跟他們打招呼。他看上去是個好好先生，“伙伴”是個適合他的詞。萊姆可不想跟他待太久，但他好像是他meimei面對殘疾生活所需要的后盾。

    她驅(qū)動輪椅駛向拱形門廊?！拔颐魈煸琰c回來?！彼f，和薩克斯的告別話相呼應(yīng)。

    他點點頭。

    她駛出了門外，她的哥哥跟在后面。

    門關(guān)上了。忽然之間，萊姆意識到了屋內(nèi)巨大的安靜。他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心里涌現(xiàn)出“空虛”一詞。

    湯姆回到廚房里了。金屬相碰的聲音、木頭和陶瓷相碰的聲音、鍋中注水的聲音，從那邊傳進客廳。但是沒有人聲。萊姆不喜歡這種形式的孤獨，這對他來說頗不尋常。

    萊姆抿了一口威士忌，聞到了大蒜、rou和苦艾酒的香味，是加熱后的氣味。

    還有別的東西。一種芳香的氣味，富有魅力，舒緩安適。啊，薩克斯的香水。

    但他隨即想起，她不用香水的——在可能發(fā)生交火的時候，為什么要給罪犯提供有關(guān)你的位置的指引？不，不用說了，這香味肯定是朱麗葉·阿切爾的氣味。

    “晚餐好了?！睖氛f。

    “來了?！比R姆說著出了客廳，指示觸控板在他離開的時候把燈關(guān)掉。他想知道連棟住宅里的聲控照明系統(tǒng)是否碰巧內(nèi)置有datawise5000控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