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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4章

第4章

    第4章

    新婚三天,再度跋涉。李靖夫婦伴著虬髯客,過黃河、穿王屋山間道抵達(dá)晉南,由澤州、上黨北上,第九天到了太原。路徑和行程都是特意這樣安排的,用意在于讓李世民和劉文靜捉摸不定。

    這天下午,李世民照例在晉陽令署盤桓。杯酒促膝,縱談天下大勢,或者擺一局棋——下棋只是便于運(yùn)思,而思路并不在黑白縱橫之間。

    “你這棋才一個(gè)眼?!眲⑽撵o指著左上角被圍的黑棋說,“趕快補(bǔ),后手可活?!?/br>
    “噢!”李世民定睛看了一會兒,答道,“一隅之地,不足有為。后手補(bǔ)活不如先手找出路?!?/br>
    說完,李世民拈一黑子外沖,白子封住,黑子毫不考慮地一斷。劉文靜投棋而起,點(diǎn)頭說道:“這一沖一斷,中原是你的天下,別人不必再下了?!?/br>
    “太早了些。我看,還不到適當(dāng)?shù)臅r(shí)機(jī)?!?/br>
    “不早了!”劉文靜放低了聲音,“東海杜伏威,已經(jīng)起兵;鄱陽林士弘,也聽說準(zhǔn)備稱帝。”

    “這都算是志同道合的人。可惜隔得太遠(yuǎn),不能助以一臂之力?!?/br>
    “河?xùn)|出兵,不就互為呼應(yīng)了嗎?”

    “不是這樣簡單?!崩钍烂駬u搖頭說,“咱們得要謀定而后動。第一,家父的意思怎么樣,還不知道……”

    “這你可以放心,裴寂有辦法說服他老人家?!?/br>
    裴寂是晉陽宮監(jiān)副——宮監(jiān)由太原留守李淵兼領(lǐng)。李世民知道,裴寂不僅是他父親的部屬,亦是清客和密友,而且足智多謀,應(yīng)該可以說服他父親起兵角逐中原。

    “但是,河?xùn)|的兵力,總嫌不足……”

    一句話沒有完,劉文靜的親信衛(wèi)士丁全,手持名刺,神色匆遽地上堂報(bào)告,說是李靖帶了位不相識的客人來拜訪。

    那不相識的人,自然是虬髯客。但名刺只有李靖的一張,從未見過面的人,通謁不以名刺是無禮的行為,“虬髯客太傲慢了!”劉文靜不滿地說。

    李世民的想法又不同,他認(rèn)為虬髯客不用名刺,或許有所保留,見了面也未必肯用真姓名示人。既然如此,為了尊重對方的意愿,還是避開的好。

    于是他說:“我在屏后躲一躲……”

    “對!”劉文靜拊掌贊成,“你在暗底下看看虬髯客,到底是怎么樣一個(gè)人,也好有個(gè)準(zhǔn)備?!?/br>
    顯然的,劉文靜是誤會了。為了尊重對方而避席,被誤會成有意窺伺的鬼祟行為,李世民覺得十分遺憾,但此時(shí)沒有解釋的時(shí)間,他只向丁全做了個(gè)快請的手勢,便匆匆躲入屏后。

    客人被請進(jìn)來了。劉文靜降階相迎,延入客廳。等從人獻(xiàn)了茶,劉文靜揮手讓他們都退了出去,才指著虬髯客問李靖:“這位是——”

    “是我三哥——你跟世民想會的人?!?/br>
    “啊,三哥——”劉文靜站了起來,重新見禮。

    “不敢當(dāng)這個(gè)稱呼?!彬镑卓蛷娜莶黄鹊鼗囟Y,“上次光降,本有見面的機(jī)會,只是足下指名要會藥師,不便冒昧出見。此來想會一會李世民,他在哪里?”

    “他……”

    “李世民在這里!”屏后發(fā)聲,隨即出現(xiàn)了李世民,他微笑著向虬髯客拱手,“藥師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三哥,世民慕名太久了!”

    “彼此,彼此!”虬髯客抱拳還禮。

    交換了這一句寒暄,兩人都凝神注視對方,就像在賞鑒一幅名畫似的。虬髯客頗驚異于李世民生具異相:面白如玉,卻連鬢生一圈金色的虬須;額角極寬,極挺直的一條鼻子,這在相法上稱為“隆準(zhǔn)”,貴不可言。“這家伙,說不定會做皇帝!”虬髯客在心里說。

    “三哥!”李世民喊得極其親熱,加上他那懇切自然的微笑,特具一種吸引人的魅力,“我平生的志愿,就是要交盡天下的豪杰,今天真是叫人太興奮了。”

    “我也久已想會一會足下。”虬髯客很率直地說,“聽說足下有樣?xùn)|西要送我,特來拜領(lǐng)。”

    “這樣?xùn)|西是世民無意中得來的?!眲⑽撵o插進(jìn)來說,“在我們這里毫無用處,但對三哥的關(guān)系極重,所以世民希望當(dāng)面奉送?!?/br>
    “我先謝謝了?!?/br>
    “這是惠而不費(fèi)的事。”

    劉文靜嘴里說得大方,東西卻始終不拿出來,李世民也毫無動靜,反倒轉(zhuǎn)身過去跟李靖敘舊。四個(gè)人分成兩起,劉文靜絮絮不斷地談太原的風(fēng)物,虬髯客有些懶得理他。

    不一會兒,那丁全悄悄跟劉文靜做了個(gè)手勢,他便站起來延客:“嘉賓遠(yuǎn)來,薄具杯酌。兩位請!”

    “不,不!”虬髯客急于想知道李世民要送他的是樣什么東西,便不肯入席喝酒,“今天還另有約會,等我拜領(lǐng)了那樣禮物,就要告辭。好在還有兩天勾留,明后天再來叨擾?!?/br>
    李世民看一看劉文靜,答道:“那么,我請三哥和藥師到個(gè)清靜的地方談話?!?/br>
    說完,他在前領(lǐng)路,李靖一動腳步,虬髯客也跟了上去。到了一處冷僻的院落,劉文靜屏退從人,親自開鎖,四個(gè)人都進(jìn)了屋。

    “三哥請坐?!崩钍烂裰钢鲜滓粡埡舱f。

    虬髯客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仁不讓地坐了下來,剛在打量這屋子的情形,李世民已整衣在他面前,雙膝下跪,納頭便拜。

    虬髯客大驚,一跳而起,避在旁邊,大聲問道:“這是干什么?無故行此大禮!快請起來!”

    “三哥,我是為民請命?!崩钍烂裾酒饋碛肿髁艘粋€(gè)揖。

    事有蹊蹺,虬髯客向沉著旁觀的李靖看了一眼,答道:“你說的話,我不懂。”

    “何必?”劉文靜又開口了,“在這地方,誰也不許裝傻!”

    這話說得不好聽,李世民急忙說道:“三哥,我先拿樣?xùn)|西你看。”

    他自己動手,從一個(gè)封鎖得極嚴(yán)密的鐵盒中,取出一張紙,鋪在桌上——那也是一張義師分布圖,但比虬髯客的要詳細(xì)得多。

    “三哥,你看!我把河?xùn)|的實(shí)力,完全公開了,你應(yīng)該可以相信我的誠意。”

    虬髯客仔細(xì)看了一遍,暗暗驚心,他自以為已把李家父子的兵力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其實(shí)還差得遠(yuǎn)。相反的,他的部屬分布的情況,這張圖上卻是絲毫不錯(cuò)。

    “這你沒話說了吧?”劉文靜面有得色。

    李世民趕緊投以阻止的眼色。這讓虬髯客驚疑更甚,他們一個(gè)是太原留守的兒子,一個(gè)是本地的地方官,辭色詭秘,莫非有詐?且先發(fā)制人再說。

    “我怎么沒有話說?”虬髯客倏然拔劍,“我拿這個(gè)跟你們說話。”

    李世民神色不動,劉文靜卻嚇黃了臉。

    李靖急忙橫身其中?!叭?!”他輕喊一聲,微微搖手。

    虬髯客自己也覺得太魯莽了些,只好將劍入鞘,哈哈一笑,沖淡了劍拔弩張的嚴(yán)重氣氛,向劉文靜拱拱手說道:“劉先生受驚了?!?/br>
    劉文靜的臉色由黃轉(zhuǎn)紅,又羞又惱,卻又無可發(fā)作,訕訕地窘笑道:“誤會,誤會?!?/br>
    “藥師!”李世民突然發(fā)聲,微露為難的神氣,“三哥這樣子多疑,我倒不便把那樣?xùn)|西拿出來了?!?/br>
    這句話很夠分量,是隱隱然在指責(zé)虬髯客失態(tài)。李靖雖知自己這方面理屈,卻又不便代虬髯客道歉,只得海闊天空地扯了開去:“都是好朋友,過去就算了?!?/br>
    “這話對!”李世民馬上又表示十分友好的姿態(tài),“都是好朋友,誰也別計(jì)較。三哥,我無意間得了樣?xùn)|西,只能送給你?!?/br>
    那樣“東西”是個(gè)裝裱得極精致的手卷,打開來細(xì)看,連李靖都大吃一驚!工筆所畫的一座大山,削去山峰,現(xiàn)出山洞中一間一間的石室,鐵工場、軍械庫、糧庫,乃至于李靖和張出塵的洞房,都宛然在目。

    說這張圖是無意間得來,明明是假話。實(shí)際上,虬髯客的底細(xì),太原方面已了如指掌。劉文靜何以能找到那樣隱秘的地方?這個(gè)謎底,此一刻,算是完全揭開了。

    虬髯客拿出多年養(yǎng)氣的功夫,從容致謝:“這可真是厚賜了,不知何以為報(bào)?”

    “三哥,你這話太見外了。”李世民換一副極莊重的神色,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說道,“我有句出自肺腑的話,三哥,我聽你的驅(qū)策!”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虬髯客直覺地回答,念頭一轉(zhuǎn),徐徐答道,“承你這樣看得起我,我托大稱你一聲老弟——世民老弟,咱們志同道合,有許多話可談。我此來原有一番打算,準(zhǔn)備在太原住十天半個(gè)月,跟你老弟,還有劉先生,好好談出一個(gè)頭緒來,才算不虛此行。只是長行到此,說老實(shí)話,有些累了,容我休息一晚,明天再來請教,如何?”

    “是,是!”李世民很恭敬地說。

    “那么,我跟藥師暫且告辭。”

    悻悻然一直不曾開口的劉文靜,送走了客人,話就多了。他認(rèn)定虬髯客一無誠意,此行的目的,除了應(yīng)約來領(lǐng)那樣“東西”以外,自然也想找機(jī)會探聽虛實(shí),所以怪李世民不該出示那張地圖,把河?xùn)|的機(jī)密泄露給人家。

    “不,要相見以誠,才能建立交情?!崩钍烂襁@樣平靜地回答。

    “交情?哼!”劉文靜的氣惱又涌上來了,“那家伙簡直是個(gè)不通人性的野人,咱們一口一個(gè)‘三哥’尊敬他,他竟那樣張牙舞爪!”

    “算了,要以大局為重?!?/br>
    “是的,大局為重?!眲⑽撵o馬上接口說,“我看他不見得肯合作,那么,第二步怎么辦?”

    “什么第二步?”李世民詫異地問。

    劉文靜陰沉地笑一笑。“走著瞧吧!”他說。

    “晚上我去回拜他跟藥師夫婦。”李世民說,“咱們得要盡一點(diǎn)地主之誼,吃的、用的,揀好的給他們送了去?!?/br>
    于是,劉文靜派人持著李世民的名帖,送了一席盛饌到虬髯客和李靖夫婦的旅舍中。同時(shí)也派了丁全率領(lǐng)署中干練的差役,秘密包圍旅舍,準(zhǔn)備必要時(shí)活捉那個(gè)“不通人性的野人”。

    虬髯客是何等角色,心存戒備,特別機(jī)警,很快地就發(fā)覺了?!翱矗 彼p輕地向李靖夫婦警告。

    他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樹叢中人影一閃而沒。

    接著,在廊下、墻角,又發(fā)現(xiàn)了好些形跡可疑的人。李靖知道麻煩來了,心里懊悔此行欠于檢點(diǎn)。虬髯客傲岸躁急、劉文靜黏滯多疑,兩人是水火不容的性格,碰在一起非沖突不可。這一點(diǎn)應(yīng)該早就看出來的,事情搞到這樣,難免破臉,實(shí)在無味得很。

    李靖心里這樣想著,臉上不免擺出懊惱的神色。張出塵了解他的心意,“藥師!”她投以一個(gè)溫柔撫慰的眼色,但還想說兩句寬慰他的話,卻讓虬髯客示意止住了。

    “一妹,”虬髯客看看自己的手指說,“你拿剪刀我用一用。指甲太長了?!?/br>
    這時(shí)候他居然會好整以暇地修指甲!她倒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但也知道此時(shí)不宜多問,只照他的話做就是了。

    并州的剪刀是有名的,虬髯客接到手中,把玩了一會兒,突然一揚(yáng)手,那把雪亮的新剪,成一直線向壁上飛去,釘入一個(gè)小洞,隨即聽得間壁有人發(fā)出護(hù)痛的怪聲,而虬髯客以大笑相和,聲震屋瓦。

    李靖夫婦都明白了。虬髯客這不算暗箭傷人,因?yàn)楦Q伺的人,自己的行為就欠光明。但那人是誰呢?如果是個(gè)不相干的旅客,一時(shí)好奇,偷看一下,遭此懲罰就未免太殘酷了。

    因此,李靖急忙走出去看個(gè)究竟。剛一踏出房門,就看見間壁屋中出來一個(gè)人,手護(hù)著臉,踉踉蹌蹌奔了出去。那身影很熟,定神想了一下,才記起是劉文靜身邊的人。

    “哼,活該!”李靖冷笑著回了進(jìn)來,向虬髯客點(diǎn)一點(diǎn)頭,表示沒有誤傷別人。

    于是,張出塵走過去把那把剪刀拔了出來,刀尖上鮮紅的血跡猶在,她取張紙擦拭干凈,輕輕贊嘆道:“三哥好準(zhǔn)的手法!”

    “這算是短兵相接了?!崩罹缸叩綇埑鰤m面前,低聲問道,“三哥給你的那把刀,帶來了沒有?”

    張出塵點(diǎn)一點(diǎn)頭,也知道他說這話,暗示將有一場廝殺,或許照顧不到,要她自保的意思。因此,她的神情微顯驚惶。

    “藥師,別嚇著了她!”虬髯客低聲說道,“沒有那么嚴(yán)重?!?/br>
    就這時(shí)店外馬蹄聲急,隨又靜止,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喧嘩的人聲,紛紛在喊:“二公子!”

    “李世民來了。”虬髯客很快地囑咐了一句,“由我應(yīng)付?!?/br>
    “三哥,”李靖提醒他,“李世民本心無他。”

    “我知道。我不會跟他翻臉?!?/br>
    語聲甫終,廊下出現(xiàn)了兩盞紗燈,引導(dǎo)著李世民徐徐行來。虬髯客他們裝作未見,依舊坐著裝著正在閑談的樣子,直到客人在門口停住,他們?nèi)瞬耪玖似饋怼?/br>
    “藥師!”李世民屏退從人,一進(jìn)門就大聲地說,“特來拜見新嫂子。快替我引見!”

    “二公子!”張出塵不待她丈夫介紹,自己踏上一步,斂衽下拜。

    “啊,絕不敢當(dāng)這個(gè)稱呼?!崩钍烂窕琶囟Y,“嫂子好!”

    兩人對拜了起來,相互平視,李世民慢慢浮現(xiàn)笑容,向李靖說道:“你配不上嫂子。”

    “這怕是定論了。”李靖笑著一指虬髯客,“三哥也這樣說?!?/br>
    “這大概就是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了!”虬髯客爽朗地笑著。其實(shí),他是有意這樣說的,作用在暗示李世民,就是其他方面,他跟他之間,亦無歧見。

    果然,就這一句話,在表面上把與李世民的距離拉近了。“三哥,”他坐下來便開門見山地說,“我一定得要求你合作?!?/br>
    “是的?!彬镑卓痛鹫f,“藥師也這樣勸我?!?/br>
    “那么,三哥的意思到底怎么樣呢?”

    “什么‘怎么樣’?”虬髯客微顯愕然,大聲說道,“我的意思還不明白嗎?自然是合作。沒有合作的意思,我老遠(yuǎn)跑太原來干什么?”

    “好極了!”李世民極興奮地說,“三哥,我跟你說老實(shí)話,河?xùn)|遲遲未能起兵,就是要先跟你見一次面。今天得你千金一諾,一切部署都可以開始了。將來,我是三哥的副手?!?/br>
    “不,不!”虬髯客不等他說完,搶著搖手,“談合作,不能談什么名位、條件。為了權(quán)力而合作,雖合不久。”

    “是,三哥的話真是義正詞嚴(yán)?!?/br>
    “現(xiàn)在我們談合作,最要緊的是談進(jìn)取的方略、統(tǒng)馭的權(quán)責(zé),以及聯(lián)絡(luò)配合的方式。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談出結(jié)果來的?!?/br>
    “一點(diǎn)不錯(cuò)。所以,我想委屈三哥在太原做個(gè)平原十日之飲?!?/br>
    “當(dāng)然,當(dāng)然!既到河?xùn)|,少不得要把汾酒喝個(gè)夠。不過,要憑東西來談,否則還是不著邊際……”虬髯客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濃眉上揚(yáng),作出一副解決了疑難的神氣,“藥師,你辛苦一趟吧!回去把咱們的人馬、糧秣的清冊帶來,詳詳細(xì)細(xì)籌劃一下?!?/br>
    “這樣,再好都沒有了?!崩钍烂裥廊煌猓八帋熓裁磿r(shí)候走?我派人護(hù)送?!?/br>
    “事不宜遲。明天一早就走吧!”虬髯客又指著張出塵對李世民說,“她能騎馬,請你叫人再多備一匹好馬。他們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一天都離不開的?!?/br>
    張出塵有些發(fā)窘,但也不便多說什么,借故避了開去。

    “好,就這樣說定了。今天,你們?nèi)灰欢ǘ祭哿耍堅(jiān)缭绨仓冒?!”說完,李世民起身告辭。

    送走了李世民,虬髯客和李靖都先不進(jìn)屋,在廊上裝作不經(jīng)意地閑眺著,細(xì)細(xì)檢查,剛才那些形跡可疑的人一個(gè)都不見了。

    兩人互相使個(gè)眼色,回到屋中,李靖悄然問道:“真的跟太原合作?”

    “誰跟他合作。”虬髯客也低聲相答,“看這樣子,不敷衍他一下,難道真的等劉文靜動了手,咱們再來想辦法?”

    李靖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三哥的意思?!?/br>
    “我也知道三哥的意思?!睆埑鰤m接口說,“只是我們脫身走了,三哥留在這里怎么辦?”

    虬髯客拍拍大腿答道:“腿長在我身上,我要走,誰也留不住我。我不放心的是你,等你一離河?xùn)|,我也就走他娘的了!”

    “三哥,我有句話……”李靖遲疑著,欲語不語的。

    “怎么啦?藥師!”虬髯客催問著,“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便開口的話?”

    “其實(shí),跟太原合作也不是件壞事。李世民確是個(gè)夠義氣的人?!?/br>
    虬髯客的臉色忽然陰暗了,他坐下來仰臉望著李靖和張出塵,軟弱地說:“你們總該看得出來,李世民比我高明。”

    李靖不響,張出塵不解地問道:“從何見得?”

    “只從一件事來看好了?!彬镑卓痛鸬溃疤那闆r,我自以為知道得很清楚,其實(shí)最多只有十之七八,李世民呢,倒是對咱們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光是那張圖,就不知道他怎么得來的?!?/br>
    “不過,看樣子他倒是對三哥很尊敬的?!?/br>
    “我也很佩服他。”虬髯客點(diǎn)點(diǎn)頭。

    “那不是惺惺相惜嗎?”李靖大聲地說。

    “沒有用。”虬髯客隨手拿起一絞線,找出線頭,兩面一抽,那絞線立刻縮成一團(tuán)。“看到?jīng)]有?”他說,“就像這絞線一樣,統(tǒng)兵作戰(zhàn),只能有一個(gè)頭,若是兩個(gè)頭就亂了!”

    “他不是說愿意做你的副手?如果合作,當(dāng)然由三哥領(lǐng)導(dǎo)。”張出塵說。

    “不行!”虬髯客搖搖頭,“李世民比我高明,我不配領(lǐng)導(dǎo)他,要叫我聽他的指揮——你倆都知道我的性格,是不是?”

    虬髯客是不甘屈居人下的性格。這在李靖夫婦是早就看了出來的?,F(xiàn)在,他倆對虬髯客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他絕不是性粗氣豪、近乎剛愎的那類人,他也虛心,他也服善,說“不配領(lǐng)導(dǎo)”李世民,也足見得他有自知之明。而那份隨機(jī)應(yīng)變、從容沉著的功夫,更顯示了他胸中的丘壑。

    這樣一層層想去,李靖夫婦對他的敬愛更甚。同時(shí),他們也很放心了,相信他即使在虎xue之中,也必能全身而退。

    然而,李靖還是不敢大意,以兵法來說,多算一定勝少算,他覺得為了萬全之計(jì),應(yīng)該準(zhǔn)備對虬髯客有所接應(yīng)。

    于是他問:“三哥預(yù)計(jì)在哪一天離開太原?”

    “等你們一過了河,我就走?!?/br>
    “我跟出塵在三天以內(nèi)必可離開河?xùn)|,三哥第四天離太原,路上也算它走三天,這樣,從明天算起,第七天可以跟三哥見面。到那一天,我在茅津渡等,如果三哥不來,我趕到太原來跟李世民交涉?!?/br>
    “對,對!藥師的安排很妥當(dāng)。”張出塵欣然附和。

    他們夫婦這樣為朋友的安危打算,虬髯客自然感到欣慰;但是,安排得太周密,反倒形成一種拘束?!八帋熣媸撬銦o遺策?!彼Φ?,“不過我不愿意走得太難看,準(zhǔn)備找個(gè)機(jī)會溜之大吉,日子可不能預(yù)定。到時(shí)候萬一不能脫身,你一著急趕了來,拆穿把戲,反而壞事?!?/br>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李靖原來的意思就是要“多算”,只要如虬髯客所說的“算無遺策”,一無遺憾,那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李世民和劉文靜來送李靖夫婦起行。兩匹好馬,一隊(duì)親兵,還送了不少河?xùn)|的土產(chǎn)名物,彼此在太原南門殷殷道別,各自離去。

    “三哥!”劉文靜今天又換了副十分親切的神情,“我已備辦了幾壇十年陳的汾酒,等著你去喝?!蓖A艘幌?,他又說,“你索性搬到我那里去住吧,不管怎么,總比住店要舒服得多?!?/br>
    “好!”虬髯客很爽快地答應(yīng)。

    說搬就搬,當(dāng)時(shí)就由劉文靜派人到旅舍中,算賬、取行李,在晉陽令署辟了一間精室,把虬髯客安置了下來。

    “等藥師一回來,要談?wù)?,我可不能多喝酒了!?/br>
    借了這個(gè)原因,虬髯客整天泡在酒里,喝醉了睡覺,睡醒了再喝,無分晝夜,顛倒黑白,一連三天,沒有跟人說過一句話。

    這一來讓李世民焦急得很。為了做主人的禮貌,需要有所周旋。再則,他也真的欣賞虬髯客,希望能傾心結(jié)納,而這位嘉賓卻是常在醉鄉(xiāng),陶然自樂,仿佛極討厭有人去擾他酒興似的,那可怎么辦呢?

    “他總該有清醒的時(shí)候吧?”李世民這樣問劉文靜。

    “大概是他睡了起來那一會兒是清醒的?!眲⑽撵o聳聳肩又說,“起來洗臉漱口,等一抱住他那個(gè)酒葫蘆,可就天塌下來都不管了?!?/br>
    “真是妙人!”李世民反倒失笑了。

    “好在李藥師快回來了。他自己說的,那時(shí)候他要談?wù)?,不能喝酒,這兩天就讓他去醉好了?!?/br>
    “我實(shí)在是急于想跟他談?wù)??!?/br>
    “那就這樣?!眲⑽撵o說,“我看他睡得差不多了,就去通知你,你在這里等他睡醒了去找他。”

    “只好這樣了。”李世民點(diǎn)點(diǎn)頭。

    這天虬髯客睡得早,晚飯時(shí)分,酩酊大醉,隨即上了床。劉文靜趕緊派人去告訴李世民。第二天一早李世民就來了,劉文靜先陪著他到虬髯客臥室外面,探視了一下,只見殘燭未消,旁邊放著個(gè)空空如也的朱紅酒葫蘆,床前一雙靴子,床上錦衾隆起,虬髯客還在蒙頭大睡。

    “昨天醉得很厲害,大概還得有會兒才能起來?!眲⑽撵o說。

    “時(shí)候還早,慢慢等他吧?!?/br>
    這一等到日上三竿還沒有動靜。劉文靜忽然想起,平時(shí)虬髯客鼾聲如雷,這天睡得這么沉,倒何以又如此安靜?

    “不好!”他拉著李世民說,“咱們趕緊去看看。”

    虬髯客的房門虛掩著,一推就開了。兩人走到床前,李世民叫道:“三哥,三哥!”叫了有四五聲,一聲比一聲響,而虬髯客毫無反應(yīng)。劉文靜用手撳一撳被窩,頓時(shí)變色,跌足叫道:“走了!”

    李世民掀開被一看,里面用衣服束成一個(gè)人睡臥的形狀,虬髯客果然是溜走了!

    “縱虎歸山,鑄成大錯(cuò)。唉!”劉文靜長長地嘆惜。

    啼笑皆非的李世民,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很冷靜地考慮。

    “找丁全來!”劉文靜大聲吩咐從人。

    “不!”李世民立即阻止,“你不必追查他的蹤跡了。此事不宜張揚(yáng)?!?/br>
    “難道就這樣叫那個(gè)醉鬼把咱們耍了?”

    “這怪不得他!”李世民平靜地說,“那天你的行動太莽撞了!不該派人包圍旅店。你想,他身處危地,不跟你耍手段怎么辦?”

    “照我的意思,那天把他抓了起來,倒也沒事了?!眲⑽撵o停了一下又說,“你該記得鴻門宴的故事?!?/br>
    “肇仁,你千萬不可存此想法!”李世民神情嚴(yán)肅地答道,“我們要以仁義號召天下,怎么可以隨便誅殺無辜?殺了虬髯客,叫天下人寒心。試問,還有哪一個(gè)豪杰之士敢跟你做朋友?”

    這番話義正詞嚴(yán),劉文靜心里還不以為然,口中卻無話可說了。

    “事已如此,咱們還是要以誠相待。你派個(gè)妥當(dāng)?shù)娜恕獎e找那讓虬髯客傷了他眼睛的丁全——把他的行李,還有那酒葫蘆,最好再找?guī)讐虾玫姆诰?,一起給他送了去?!?/br>
    劉文靜也是好用智計(jì)的人,一聽這話,自然也知道這是極好的籠絡(luò)的方法?!昂?!”他點(diǎn)點(diǎn)頭,“索性再做個(gè)人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