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生離死別
好在蕭致和沒讓薛競?cè)A等待太久的時間,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江寧輕挑了簾子從書房中出來。薛競?cè)A急忙迎上前去,正要往里面走,又想起自己一身涼氣冒冒失失的跑進去反倒對蕭致和的病癥不好,只怔怔站在門外看了。見蕭致和裹著毛裘靠在背靠,目光悠遠(yuǎn)不知又在思慮什么,伴著一兩聲輕不可聞的咳嗽,薛競?cè)A勉強放下心來。 江寧沒說蕭致和說了什么,薛競?cè)A也不問。他和江寧站在門口說了一會子話,江寧便要離開回獄中,薛競?cè)A親自送他至門外,扶他上了轎子,搓手剁腳叮囑他說:“明天云家的文書才能到,委屈你在獄中再留一夜,明日云家的文書到了,我們接你過來。只是這里的事情,你千萬不能與他人說起?!?/br> “我答應(yīng)了小侯爺,以后我就是他,與旁人說起這件事我又有什么好處呢?”江寧是個心氣高的,雖說他知曉薛競?cè)A是多叮囑了一句,心中仍是有些不好受,覺得薛競?cè)A在質(zhì)疑他的為人。不過江寧再仔細(xì)想想,他與薛競?cè)A相識不過一二個時辰,身份懸殊,薛競?cè)A對他有所戒備也是自然,又說,“云家的事情,小侯爺已經(jīng)和我說了,到了青州我自然會找云傅問個明白?!?/br> 薛家和云家向來不對頭,兩家子孫很少來往,薛競?cè)A也不好對云傅做什么評價,只聽蕭致和說他是個淘氣的。薛競?cè)A見天上洋洋灑灑又飄起雪花來,送走了江寧立馬跑到廂房中取暖。 馬車在雪徑小道上行駛,江寧端坐在車廂中,既沒有仔細(xì)去辨認(rèn)方位,也沒有掀開簾子熟記周圍景物。少年不是沒有想過策馬邊疆、揮斥方遒,卻不知道這一切來的這么快。前一夜他是身陷囹圄的死囚,明日搖身一變就要成為青州年輕有為的平陽侯,還成了扶林將軍與薛尚書家的恩人,這都是他昨夜不敢想不能想的事情,可見天道無常,風(fēng)云瞬變。 江寧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和一支珠釵,捏在手心。此番一去,不知要面對什么風(fēng)刀霜劍,特別是聽完薛家的事之后,江寧只求不負(fù)蕭致和所托,他活著一日,就護平陽侯府一日安寧。 至于云家,江寧只求蕭致和對他說了實話,害死他哥哥嫂子的并不是云傅。 唐曉在獄中端坐了一日,獄頭局促不安怕得罪了這位爺,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十分殷勤。喜兒冷眼瞧著,鼻子里冷哼一聲,心中直罵這個勢利小人。見江寧離去也有大半天,喜兒心中未免焦急問唐曉:“寧哥兒什么時候回來?” “估計快了。”喜兒剛剛話問的沖,唐曉臉上也沒流露出什么被冒犯的情緒,依舊是那一副恬淡嫻靜的姿態(tài),可見其涵養(yǎng)。他抬眼透過墻壁高高的窗子看見飄雪的天,也不知下了多久,雪花飄進牢房中,地上薄薄的一層。牢內(nèi)溫度降了不少,唐曉心里只念著那人屋內(nèi)的炭火是否燒足。 獄頭凍到縮手縮腳,偷偷看了一眼唐曉卻不見他有絲毫畏縮之態(tài),仍是不死心的命獄卒搬了火盆過來,放在唐曉腳邊。 “我不怕冷,你們把火盆搬給那位姑娘吧?!碧茣耘c蕭、薛二人不同,他自幼在軍營中廝混,人看著瘦了一些,但身體底子好。他爹生前對他要求極為嚴(yán)苛,寒冬酷暑都不落下一日功夫,每日又督促他泡藥浴,因而有了這強健的體格。 喜兒早就蜷縮在一角。她一個小姑娘能捱多久的凍?沒一會子就噴嚏連天,但她心中記掛著江寧,始終不肯給唐曉一個面子。 唐曉只由著她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獄門一陣悉悉索索,江寧被幾個身姿碩長的侍衛(wèi)簇?fù)碇吡诉M來。如今他換了一身新衣服,頭發(fā)半束半披,更顯俊秀。有那么一個瞬間,唐曉還以為是蕭致和抬步緩緩走來,一想到那人生于皇室,是從來都不披發(fā)的,時刻警神,生怕被人尋到一個短處。如今他孤零零在這異鄉(xiāng),怕是死也回不到青州了,唐曉心中更是傷感。 喜兒看著江寧的一身裝扮,詫異了好一陣子。 江寧解釋道:“西海戰(zhàn)線缺人,平陽小侯爺聽說我在兵書上面還有些見解,決定讓我去西海戰(zhàn)場,大概明后天就能出發(fā)了?!?/br> 喜兒一顆心七上八下,剛剛為江寧不必赴死刑開心了一下,現(xiàn)在又為江寧要赴戰(zhàn)場擔(dān)憂起來。她是鄉(xiāng)野間的丫頭,沒有見過打仗是什么情形,但也聽說過,這是九死一生中掙功名的行當(dāng)。她滿眼都是眼淚看著江寧,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哭哭啼啼跑了出去。 第二日一大早,云家的文書果然抵達,江寧被放出了大獄。他站在雪地里,看著凈月城被茫茫大雪覆蓋,遠(yuǎn)處佛嶺傳來悠遠(yuǎn)佛音,心中一片透徹清明。他放眼看去,眼前是一片蒼茫白色,枯柳青松稀稀拉拉立在道路兩旁。喜兒穿一身淡紫色衣裙站在雪地,手中抱著一個大大的包袱,布衣荊釵一雙眼,所有的情緒都在這雙眼睛里。 江寧跑過去,此番前往青州,說不定就再也不能和喜兒見面了。他跑過去抱住喜兒,任由她趴在自己肩頭哭泣。喜兒哭著叮囑他:“在戰(zhàn)場上好好報效國家,活著回來,我在七里鎮(zhèn)等你。寧哥兒,你可一定要回來!” “我答應(yīng)你,我會好好活著……活著回來?!毕矁阂环捳媲閷嵰?,江寧幾次要落下淚來。七里鎮(zhèn)雖然小,但也樂得安逸,此時說要離開,江寧心中有很多的不舍。他抬眼看見枯柳下站著的那人,手執(zhí)一柄描梅油紙傘,一聲雪白衣袍,頭上系著雪白抹額,不著一件配飾。傘面上的紅梅竟是唯一的亮色,像是大雪深處的杜鵑啼血,美到凄涼。 江寧心中咯噔了一下,東鶴禮法嚴(yán)苛,一身素白乃是大忌,只在家中有人亡故時候才穿。看唐曉今日裝扮,江寧便知驛館中發(fā)生了什么。 江寧依稀記得教書的先生是個通古博今的人,他常常講起平陽小侯爺?shù)墓适?,眉眼中滿是贊揚。說他十歲理家,十三歲身披鎧甲進軍營,十六歲在戰(zhàn)場上用妙計打敗敵軍,如今二十歲了,是邊境人人敬仰的少年將軍。 除卻江寧他們幾個,無人可知這位少年死在自己最耀眼明亮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