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玲已經(jīng)把話說清楚了，不想再和這些人有交集，不做回復。轉身時，面無表情地掃過在場眾人，昔日的老同學都長高了、長變了，與記憶中的形象格格不入。倉促看過蔣萬、張越等人，最后看向顧恩，目光頓留片刻，抬步便走。

    李浩立馬跟出去，臨行時不忘怒瞪蔣萬等人一眼。

    這整個過程中，顧銘與風雪宛如空氣，被所有人無視。

    爾后，顧恩上桌，又與蔣萬等哥打了幾圈麻將，輸輸贏贏的，最后盈利一百，偷偷塞給顧銘。

    六點半，宋小芹風塵仆仆而來，淺笑著致歉：“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這些天一直玩，好多要整理的教材都堆著沒弄，回去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弄好。”

    她換了行裝，上身銀灰色褶衣，腰肢處環(huán)著一圈晶瑩閃耀的小銀片，下身是膝蓋處開洞的緊身牛仔褲，再配一雙米色運動鞋，青春活躍，靚麗十足。

    顧恩微笑道：“沒關系，時間正好。話說，以前教我們的老師都像你這么負責，可能我們都成了清華北大的苗子?！?/br>
    蔣萬跟著附和，嘿嘿笑著開玩笑：“我?guī)兔Ψg一下顧恩的意思。他是說，以前教我們的老師都是宋老師這個等級的美女的話，我們都能奮發(fā)圖強，專研刻苦?！?/br>
    宋小芹保持美麗的淺笑，卻不回答。

    一行人出門，在街上選了幾家館子，都覺得不太好。思來想去，最有熟悉感與溫馨感的聚會地，果然還是夜市攤。

    此刻時間還早，夜市攤都才開門不久，店面不擁擠，點菜上菜也不用排隊，算是賺了個方便。

    一共八個人，擠一張小桌子夠嗆，分兩桌正合適。

    顧銘、風雪、宋小芹三個人都不喝酒，也并非那五個人的老同學，干脆就不和他們擠，很自覺的湊一桌，不影響他們敘舊。

    剛上兩個菜，都還沒來得及動筷子，旁邊桌傳來催促聲：“顧銘、宋老師、還有風雪，你們坐這么遠干什么，還怕我們吃了你們不成？都過來，我們拼一桌，好好聊聊天?！?/br>
    ——說是聊天，其實就是你們老同學敘舊，我們幾個基本上算外人，有插話的余地嗎？

    三個人都這般想，卻也都未拒絕，免得掃興。

    桌子拼好了，一行人大魚大rou的吃。待各自的肚子多多少少墊了個底，煙氣和酒氣開始彌漫，不一會兒，幾位哥都變得活躍起來，話匣子打開了。

    顧恩先說：“老蔣，你高中畢業(yè)后，這些年一直在幫你爸開車？”

    蔣萬打著酒嗝點頭：“以前讀書沒學到東西，出身社會后又沒學到幾個技術，除了開開車什么都不會，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過，就目前來說，還挺好，貨源穩(wěn)定，基本上每個月都能跑四到五趟永川，賺的錢夠用。”

    風雪想搭話，因為她家就住重慶永川，剛一張口，又感覺不太對。因為自己住永川與他去那邊送貨沒半點關系，于是就不說了。

    顧恩繼續(xù)問：“你們拉的什么貨，煤炭還是水泥？”

    蔣萬道：“都不是，我們拉石子。永川那邊有一家私有的建筑企業(yè)，主要修路的，石子泥土等材料除了填挖方后的本樁利用，還需要借方。而我大伯剛好是做石子開采的，售價比他們當?shù)氐氖觾r低一些，能有效降低他們的工程造價預算，他們企業(yè)就和我們合作了，由我爸和我運石子?！?/br>
    風雪大驚，想到一個可能，忍不住問：“蔣萬哥，你說的那個私有企業(yè)，莫非是永川平順公路有限公司？”

    蔣萬驚訝，皺著眉點頭：“不錯。但你怎么知道的？”

    風雪吐吐舌頭，甜笑道：“我猜的。”

    蔣萬沒多問，點點頭，轉而說道：“顧恩，你呢，退伍后準備干什么？”

    顧恩就說：“我去當兵前，我爸給我下了嚴令，退伍后必須去他的煤礦幫他?？赡軙W機車，幫忙運煤，也可能直接扛個鋤頭下井采煤。不止是我，以后……”

    他的后半句話沒說出來，當著顧銘的面，也實在開不了口。

    那半句話是：以后小銘畢業(yè)后，多半也會被逼著去煤礦幫忙。

    至于為什么，這想都不用想。對顧勝而言，相較于一個花錢請來還未必能有效駕馭的勞力；和一個百分之百服從、還不用給太多工資的勞力，明顯是后者更具吸引力。

    蔣萬哈哈大笑：“看來我們都一樣慘，沒有選擇余地，未來的路都被上頭的老爺子決定了。”

    顧恩道：“不對，對你來說，這未必是慘。我有種感覺，你若離開了你爸，日子將變得異乎尋常的難過。我就不同了，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沒有機會去完成了。比如，繼續(xù)服役；又比如，養(yǎng)豬。因為我爸的存在，這些事都做不了了?！?/br>
    蔣萬以為自己聽錯了，甩甩腦袋，再次確定：“你說繼續(xù)當兵我都能理解。但我好像聽到，你說的養(yǎng)豬？”

    顧恩很自然地點點頭。

    這會，在座所有人都露出驚奇之色，對這說法實在不解，想不明白一個鋒芒正盛的青年男子怎會有養(yǎng)豬的想法。

    顧恩喝口酒，哈哈大笑道：“都什么眼神？你們又沒養(yǎng)過豬，怎會懂其中的樂趣？”

    蔣萬想問，但被宋小芹搶先了，她蹙著眉秀眉，急聲說：“顧恩，你腦袋里裝的是些什么東西！世界這么大，美好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為什么就想著養(yǎng)豬這種又臟又臭又累的差事??？”

    顧恩道：“我去綿陽部隊當兵的前三個月，是適應期。每天都是枯燥的列隊、訓練、學習，時間久了，心性就平和了。新兵統(tǒng)訓結束后，我被分到了后勤部門，除了采購食材，還需自行種植蔬菜，飼養(yǎng)rou類。

    我就負責養(yǎng)豬，每天按時給他們喂糧食或飼料，挺輕松的。

    有一天，發(fā)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和幾個戰(zhàn)友一起躲宿舍里煮火鍋吃，可是食材和配料都有欠缺，煮出來的味道很不好，都沒多大食欲。最后剩了一大鍋，不太好處理，都知道被排長抓到要倒大霉。

    我本就是養(yǎng)豬的，干脆把那些沒吃完的火鍋拿去喂豬。

    第二天，大事發(fā)生了。豬圈死了三條小豬，全都是吃了火鍋口吐白沫一命嗚呼?！?/br>
    顧恩說得繪聲繪色，表情不時變換，極其幽默，把眾人都逗笑了。

    宋小芹掩嘴笑：“如果我沒猜錯，把豬喂死了，肯定比在宿舍煮火鍋被抓到更慘，你們當時怎么處理這件事的？”

    顧恩不再笑了，神色幽邃地說：“我們都被嚇到了，這種大事，一旦被查出來，死十次都不夠。所以，我們幾個戰(zhàn)友偷偷把那幾頭死豬扛到后山去，挖個深坑埋了。又一起湊錢，借著采購的機會，買了三頭體型差不多大的豬回來，全趕豬圈里。

    三天后，排長問了我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他說：‘這幾只豬的臉怎么長得不一樣了？’。

    我當時被嚇得不輕，含糊其辭：‘豬不都長一張臉嗎，有什么不一樣的？’。

    我記得，排長盯著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可能已經(jīng)洞悉我把豬換了的事情，只是沒說破而已?！?/br>
    宋小芹驚呼：“你們排長這么厲害嗎。連豬長得不一樣都能看出來？”

    顧恩道：“可能就是因為他有這本事才當上排長的?！?/br>
    蔣萬皺眉問：“這件事聽起來挺好玩的，不過這跟你想養(yǎng)豬有什么關系??？”

    顧恩默默地喝口酒，語氣沉重地說：“就是因為我把那三頭豬害死了，于心有愧，畢竟是生命。想多養(yǎng)養(yǎng)豬，算是給自己一個心靈救贖。況且，這之中的樂趣，其實很難說清楚。總之，等你們養(yǎng)過豬就知道了?！?/br>
    眾人均一臉嫌棄，沒人愿意去養(yǎng)豬。

    閑聊告一段落，眾人又吃一輪，幾位哥喝得酒酣耳熱，開始劃拳了。

    顧銘和風雪早就吃飽了，一直干坐著等散場。

    看時間，不知不覺中，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已經(jīng)九點過。再看眼下局面，估計再坐三小時也散不了場。

    爾后，他們都喝得差不多了，又開始絮絮叨叨說以前的事。

    這一說就是一個小時，下到“罡風斬”掀女生裙子，上到色迷心竅給女浴室打洞偷窺的混賬事都說了出來。

    好在，顧恩沒參與這些行動，不然淺笑可人的宋老師得換個目光看他了。

    十點半，宋小芹無聊，又找顧恩搭話，問：“你在部隊服役三年，還發(fā)生過其他趣事嗎？”

    顧恩仔細想了想，溫吞笑道：“只要活著，趣事就不斷。在部隊，特別是我們后勤部的，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發(fā)生。比如，一個戰(zhàn)友晚上餓了，跑去食堂偷饅頭，怕被抓到，鬼鬼祟祟跑去廁所吃得笑嘻嘻的。卻不知，排長就在他隔壁包間蹲著；又比如，一個老兵欺負新兵，腦抽了一般，給100塊叫他買包中華回來，還放狠話，不買回來弄斷他的腿。時隔一年后，老兵才回憶起來，他那天虧了50塊啊……”

    宋小芹問：“那你剛去的時候，有被老兵欺負過嗎？”

    顧恩道：“有，不過我就是上述的新兵……話說回來，好像我吉人自有天相，好幾次被欺負，都因為各種意外被化解了，偶爾還撿一點小便宜。”

    十一點，一眾老同學終于盡興，該散場了。

    共計消費670，五位哥平攤了。

    臨行前，顧恩和蔣萬碰了個拳，均哈哈大笑。

    宋小芹喝了小半杯酒，但有些暈，住處還挺遠，在初中部那邊。

    顧恩送她，顧銘和風雪也得隨行。

    一行四人在路上走著，漸漸遠離鎮(zhèn)子，走入沒有路燈、連來往探照的車輛都少的路段，視界變得很暗很暗。

    顧銘看到，走到前面的兩個人湊得很近，都貼在一起了，不知道是不是擦出了火花。

    沒來得及細看，忽而聽到遠處傳來悲傷而縹緲的哭聲。

    這時間點，月黑風高的，突兀闖入的哭聲，像厲鬼的哭嚎。

    顧恩從不信鬼神，自然不會被嚇到；顧銘經(jīng)歷過廢棄高中部的鬧鬼事件后，對這類情況也有了免疫力，很鎮(zhèn)定。

    兩個女孩卻被嚇到了，都往身邊的男子靠，瑟瑟發(fā)抖。

    四人循著哭聲往前找，在一個漆黑的角落，看到一個身著鮮艷禮服的女孩，她小巧玲瓏，眼角含淚。很明顯，剛才是她在哭。

    顧恩一眼就認出了此人，是昔日的老同學之一——郭妤。

    他走上去，皺著眉問：“郭妤，你怎么在這里哭？”

    郭妤看清路過的這幾個行人，目光在顧恩和宋小芹身上停留很久，轉而倔強地擦去眼淚，沙啞說道：“我干什么，與你無關?！?/br>
    說罷，大步往前跑，收拾心情準備回家。

    宋小芹輕嘆一聲：“昨晚他們約我打牌的時候，我多少看出一點。郭妤很喜歡李浩，只是太倔，一直沒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最后讓米玲捷足先登了。不知道，她含笑著給米玲做伴娘時，是個什么心情?！?/br>
    顧恩微笑不語。

    風雪對她沒有好感，之前罵自己小叫花子的就是她。這會嘖嘖幾聲，落井下石，指責道：“那個女人不是生來倔強，而是自視甚高，想等人家熱臉貼上去。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喜歡別人又不肯說，枯守空房也是自食其果。哭吧哭吧，最好哭瞎眼，再也看不到世間的帥哥了?！?/br>
    其余三人均是啞然，對此事不作評價。

    送宋小芹回家后后，顧銘等三人也打道回府。

    眼見著快過十二點了，顧銘趕緊把重要的晚安儀式發(fā)出，接著收到對等回復。

    風雪洗澡時，兄弟兩人坐沙發(fā)上抽煙。

    顧銘問：“老哥，你送宋老師上樓時說什么沒？”

    顧恩反問：“說什么？”

    顧銘恨鐵不成鋼地嘆息道：“路上遇到郭妤時，小雪說的話，一半是唾棄她，一半是暗示你們啊。我不信，你們都沒聽懂?！?/br>
    顧恩搖頭道：“你們的思維太活躍了。這類事，我有經(jīng)驗，有的時候，無聲勝有聲。很多話，不用說，都心知肚明，說出來反而沒了味。總之，你們不用cao心我的事，若我退伍回來，她還冰清玉潔等著我，那我一定娶她，給你個理想的嫂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