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急救電話打出去，僅過去十?dāng)?shù)分鐘，雨幕外響起救護(hù)車獨有的鳴笛聲。

    曾初雨被幾個醫(yī)護(hù)人員抬上擔(dān)架，隱于雨幕。

    沒多久，學(xué)校的門衛(wèi)找來了。他板著臉，目光一一掃過在場三人，厲聲問：“你們都叫什么名字，哪個班的?！?/br>
    顧銘、吳瀟、和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女孩都知道門衛(wèi)問話的用意。他無非是接到校領(lǐng)導(dǎo)的指令，前來識人的。

    三人都不隱瞞，將自己的姓名、年級、班級都報了出來。

    直到這時，顧銘和吳瀟才知道那個長得漂亮還異常兇悍的女孩的名字。她叫石靜，石頭的石，安靜的靜。這個名字配上她的人，再合適不過。有的時候，她的確安靜得宛如不會動的石頭。

    門衛(wèi)從衣服兜里摸出一個小本子，把這些信息都一一記錄，竟不留片語，轉(zhuǎn)身就走了。

    顧銘苦笑一聲，盯著門衛(wèi)的背影問：“門衛(wèi)大叔，我們現(xiàn)在能回宿舍了嗎？”

    門衛(wèi)不止步，不回頭，只冷冰冰地應(yīng)了一聲：“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br>
    三人面面相覷，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

    瞧見門衛(wèi)走遠(yuǎn)，已經(jīng)問不出更多信息了，顧銘便說：“既然門衛(wèi)來了，就說明我們的事已經(jīng)驚動了校領(lǐng)導(dǎo)。他們總不能把我們丟在教學(xué)樓不管，應(yīng)該會給宿管大叔知會一聲，叫他給我們開門。”

    這話說得挺有道理，聽上去可能性很大。

    但吳瀟搖了頭，他凝著眉頭說：“若在其他學(xué)校，校領(lǐng)導(dǎo)應(yīng)該不會將夜不歸宿的學(xué)生置之不理。我們學(xué)校有些不一樣，可能他們早就忘了我們還沒地方睡的事了?！?/br>
    顧銘仔細(xì)想想，也覺得吳瀟的話沒問題。他來縣一中讀了大半年，對這所學(xué)校也有了不淺的認(rèn)知。這學(xué)校的學(xué)生與老師，很多時候宛如陌生人。既是陌生人，誰又會管誰的死活?。?/br>
    顧銘想著，卻還是遲疑道：“不管怎樣，我們都回宿舍樓看一下。如果運氣好，能回寢室睡覺，總歸比睡在這又濕又臟又冷的地方舒服?！?/br>
    吳瀟沒意見，石靜卻有意見，她不滿地嘀咕道：“我才不同意！外面下這么大的雨，而且還有閃電。我們貿(mào)然跑出去，被雷劈了怎么辦？況且，我可是女孩子啊，一下子淋這么多雨，我的頭發(fā)，我的皮膚都會跟著變質(zhì)！”

    顧銘聞言，面色古怪起來。他打量石靜一會，忽而笑道：“抱歉，我們至始至終都沒把你算到一起。你不想淋雨，留在這里就好了啊。”

    說完，顧銘拉著吳瀟沖進(jìn)了雨幕。

    兩人沒跑幾步，忽然聽到身后的驚叫聲，是石靜發(fā)出來的。她無助地大吼著“你們怎么可以這么過分”之類的話。

    顧銘本就不認(rèn)識她，當(dāng)然不覺得對不起她。她愛哭愛鬧，隨她去，反正不需要自己去安撫。

    吳瀟跑著，卻忽然止步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石靜無助地蹲在檐下，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惹人惻隱。

    “阿銘，我們還是管管她的好。”

    吳瀟小聲說了一句，竟又往回跑了。

    顧銘拉不住他，只能跟著跑回去。

    “石靜，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回宿舍樓看看？”

    吳瀟走到石靜跟前，見她蹲在墻角，把頭埋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心頭越發(fā)憐憫，對她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溫和許多了。

    石靜抬頭，露出一雙淚眼——她在哭泣的時候，也沒有絲毫聲音。

    她咬咬嘴，低聲哽咽道：“除非雨停了，不然我不回去?！?/br>
    吳瀟皺皺眉，點頭道：“那好，我們留在這里陪你?！?/br>
    ——瀟瀟到底有多善良才能為一個素昧平生之人做到這一步??？

    顧銘想到了很久以前那個與mama失散的小女孩，也是吳瀟不辭辛勞帶著她看病，找mama。

    似乎，這些年里，吳瀟的變了很多。形象，言行，乃至是心頭所想都在變。唯獨不變的，仍是藏著他心底深處的純善。

    吳瀟決定留下來，顧銘便不能走，只好也留下。

    顧銘心頭沒有怨懟，他覺得，偶爾陪自己的死黨遭遭罪，也算一件相當(dāng)有趣的事。說不得，等多年后再回味起來，依舊趣味無窮。

    石靜兩眼的淚珠已經(jīng)干涸，她有些好奇地盯著吳瀟，問：“你為什么忽然決定留下來了？”

    吳瀟道：“我們?nèi)糇吡?，你一個人留在這里會很難受?！?/br>
    石靜問：“我之前還打了你，你為什么還對我這么好??？”

    吳瀟不假思索回復(fù)道：“與人為善，伸以援手，這不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嗎？”

    石靜的兩頰微微一紅，卻又不說話了。

    她再度把頭埋在雙膝上，就這般支撐著睡覺。

    沒多久，她睡著了。

    奇怪的是，她沒睡著的時候，安靜得像沒有生命的石頭。等到她睡著了，她的身子會因綿長的呼吸而有序起伏，證明她是一個活人。

    事實上，一個女孩忽然和兩個陌生的女孩同處一檐，且共度一晚。那個女孩應(yīng)該是很難睡著的。

    石靜卻睡得很安詳，就像睡到了高床軟榻之上，全身神經(jīng)都完全舒展開了，不留絲毫戒備。

    興許是吳瀟的善良觸動了她。

    一個善良的人，絕不可能做出骯臟齷齪之事。

    ***

    雨勢漸歇，夜幕漸明。當(dāng)?shù)谝豢|晨光劃破云層，輕輕照耀在枝梢上與檐縫里未干涸的雨滴，校內(nèi)的晨起廣播響起了。

    顧銘，吳瀟，石靜先后蘇醒。

    他們聽到外邊傳來的密集腳步聲與嘈雜的議論聲，知道現(xiàn)在是早cao時間。

    一般來說，學(xué)生們不能以任何不正當(dāng)理由缺席早cao，全國大大小小的中學(xué)大多都是如此，縣一中卻不一樣。

    這所學(xué)?？梢匀毕鏲ao，隨便編一個聽著沒邏輯漏洞的理由，便可搪塞過去。

    三人此刻都感覺身子發(fā)冷，且面頰油膩，發(fā)絲蓬亂，儼然不能以這種形象出席早cao。

    于是他們就不去跑早cao了。

    但他們也并未急著往宿舍樓跑，因為這會還有許多學(xué)生從宿舍樓那邊趕往大cao場，人流量大，看到他們的人便多，不好的言論也更容易不脛而走。

    他們等到列隊的廣播聲停下，知道其他學(xué)生都到了大cao場，便快步往宿舍那邊跑。

    到宿舍樓，吳瀟和顧銘要回男宿舍，石靜則回女宿舍。

    他們該在路口分別了。

    石靜卻鬼使神差地跟著兩個男生一直跑到男生宿舍門口。

    眼見著兩人都要進(jìn)宿舍樓了，她咬著嘴，欲言又止，立在原地不動。

    顧銘壓根沒注意過她，一溜煙就沖進(jìn)了宿舍樓，往自己的寢室跑了。

    吳瀟卻頓足，他疑惑地看向石靜，問：“你還有事？”

    石靜道：“其實也沒事。我就想對你說一聲‘謝謝’?！?/br>
    吳瀟道：“不客氣?！?/br>
    簡短的對話結(jié)束，吳瀟終于回宿舍了，石靜卻在宿舍樓大門口站了好久——安靜得宛如小石子一般站了好久。

    ***

    早自習(xí)期間，顧銘被滕富強叫去了辦公室。顧銘以為自己會被滕富強收拾一頓?？蓻]有，滕富強只問了一下他為什么沒出席早cao的問題。

    顧銘編了個“天冷腦袋疼”的理由便蒙混過去了。

    上午第二堂正課結(jié)束，課間休息時間，校廣播再度響起。

    廣播里說話的人是敬仁德，他的話音還是那般冷肅，生硬。

    他點名批評了顧銘、吳瀟、石靜三人，因為此刻曾初雨還在醫(yī)院，便無從批評，只是順口提了她一句。

    敬仁德語氣冷厲，像鋒銳的劍芒，欲將一切礙眼之人斬斷。

    他長篇大論批評了顧銘等三人很久，最后卻沒給任何人記過。

    顧銘提起的心臟放回原處，輕輕松出一口氣來。

    千云舞卻在這時湊過頭來，笑語盈盈道：“顧銘，你昨天還說不讓曾初雨接近吳瀟，怎么一轉(zhuǎn)眼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深夜幽會了??？”

    顧銘苦笑道：“有的事情，非人力能阻?！?/br>
    千云舞眨眨眼：“所以吳瀟和曾初雨好上了？”

    顧銘搖頭：“我不知道?！?/br>
    千云舞問：“你昨晚不是和他們在一起嗎？你這么聰明，難道沒看出半點端倪？”

    顧銘道：“就目前而言，他們還處于同學(xué)關(guān)系。昨晚瀟瀟的態(tài)度很堅決，他明明白白表示，不會和曾初雨交往。我相信他，但我心里還是不安。我總覺得，等不了多久，剛剛穩(wěn)定的事態(tài)又會急轉(zhuǎn)直下?！?/br>
    千云舞好奇問：“為什么？”

    顧銘想到了曾初雨那蒼白兩頰上映出的甜美笑顏，那是非常自信的笑，她自信吳瀟會回心轉(zhuǎn)意和她交往。

    可她的自信在何處？

    顧銘想不明白，便無從解釋，只能保持沉默。

    這個問題看似復(fù)雜，其實簡單到令人火大。

    總結(jié)起來就兩個詞，分別是“輿論”和“護(hù)花”。

    午飯時間，顧銘終于弄懂曾初雨那句話的意思了。

    顧銘被卿歡拉著去食堂三樓吃飯，他們在上樓前看到吳瀟被一群男生堵截了。

    其中一個男生的長相異常兇惡。他的臉型宛如電視劇里牛魔王，最為有趣的是，他還戴了一個鼻環(huán)，金燦燦的鼻環(huán)別在他的鼻孔邊，使他與牛魔王的形象更為接近了。

    顧銘不由得想到那個猴子男生，一個牛魔王，一個孫悟空，兩人一碰面，會否發(fā)生有趣的事。

    顧銘想著，竟真在人群里看到了猴子男生。

    他鬼鬼祟祟擠在人群里，一雙眼睛亮得宛如天上的星。仿佛對他而言，眼前將要發(fā)生的故事是精彩無限的好萊塢巨作。

    牛魔王把手按在吳瀟的肩頭，不讓他走，兇神惡煞道：“你就吳瀟？初雨的男朋友？”

    吳瀟道：“我和曾初雨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牛魔王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宛如黑貓警長的銅鈴大眼。他怒道：“你胡說，初雨那么圣潔的女神，竟在夜深人靜時與你在教學(xué)樓幽會。你若不是她的男朋友，誰是？”

    吳瀟淡淡說道：“你愛怎么想是你的事，麻煩你不要擋我的路?！彼f著，抬步欲走。

    牛魔王按著吳瀟的手發(fā)力，手背上已有青筋浮出。這一按，吳瀟的身子往邊上一歪，險些跌倒。

    牛魔王惡狠狠嚷嚷道：“吳瀟是吧，不管你嘴巴上怎么說都沒用，就算你巧舌如簧，舌燦蓮花，也休想騙過我們！既然初雨選了你，我們就必須時時刻刻盯著你，若你膽敢傷害她，那就休怪我們無情了！”

    他說話時，松開吳瀟，把手懸在空中捏了捏，竟響起一連串的骨節(jié)聲。想來，他這雙手就算比不得武俠小說里的那些無堅不摧的金剛?cè)?，至少也能像現(xiàn)實里武術(shù)大師們一樣徒手拍瓦片了。

    被這樣的拳頭敲上幾下，誰都不會好受。

    吳瀟皺眉，冷聲說：“你在威脅我？”

    牛魔王道：“老子威脅你?。磕闼銈€什么東西??？信不信老子現(xiàn)在就……”

    “你說誰算個什么東西？”

    牛魔王的話沒說完，一個輕佻的話音忽然繞開。卻是卿歡大步走過來了。

    他笑嘻嘻地盯著牛魔王，很愜意地伸個懶腰，漫不經(jīng)心道：“牛羽，是不是方紀(jì)文畢業(yè)了，你找不到對頭抬杠，又開始全身發(fā)癢了？”

    牛魔王姓牛，當(dāng)真的牛家之人。

    牛羽看到卿歡，臉上的冷意瞬間消散，打著哈哈說道：“歡哥啊，我們正說吳瀟和初雨的事情，你怎么來了？”

    卿歡問：“你剛才在給誰當(dāng)老子？”

    其實卿歡一出現(xiàn)，牛羽就猜到吳瀟與他有關(guān)系了。而在這個學(xué)校，與他有關(guān)系的人都惹不得。

    牛羽見笑臉搪塞不行，連忙道歉：“歡哥，對不住，我不知道吳瀟是你的朋友?！?/br>
    卿歡看向吳瀟，見他一臉淡漠，似乎都沒把牛羽當(dāng)一回事。

    ——當(dāng)一個人沒把某個人當(dāng)回事，那無論后者做什么，前者都漠不關(guān)心吧。

    卿歡覺得吳瀟并未上心，便不予追究，而是問：“你們?yōu)槭裁匆覅菫t麻煩？”

    牛羽搖頭道：“我們不是找他麻煩，只不過聽說他在和初雨交往，我們前來警告一下罷了?！?/br>
    卿歡問：“警告他什么？”

    牛羽道：“警告他不能傷害初雨女神啊?！?/br>
    他說著，又把曾初雨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女神”后綴。

    卿歡不解道：“就算他們在交往，就算吳瀟不要曾初雨了，管你們屁事??？”

    這話說得不怎么好聽，卻中肯在理，不好反駁。

    但這世上，很多看似有道理的事情，與某個特別驚艷的女人扯上關(guān)系后，就不那么有道理了。

    牛羽認(rèn)真道：“歡哥，你有所不知。初雨幾乎是我們高三年級全部單身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啊。女神是不能褻瀆與染指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hù)女神，看著他開心，幸福。

    而今，全校師生都知道吳瀟是曾初雨的男朋友了，我們這些高三年級的單身漢自然坐不住了。我們還只是第一批跳出來找他的人，之后還會有一批又一批人出現(xiàn)。

    歡哥，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不怕我們這些人。但是，你應(yīng)該也不太喜歡麻煩纏身。所以，要不你和吳瀟好好談?wù)?，只要他對初雨女神好就行了?！?/br>
    顧銘站在不遠(yuǎn)處聽著，恍然大悟，他終于知道曾初雨為什么會說那樣的話了。

    因為她身后有數(shù)之不盡的男生為她出頭。

    她成了嬌艷的玫瑰花，而高三年級的單身漢們都成了護(hù)花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