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前一天，也就是9月30日，交職院已經(jīng)放假。

    譚紅塵當天就給家里打了電話，說他要帶王樂樂回家玩兩天。他的爸媽樂壞了，語無倫次地叨擾了許久，又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別怠慢了姑娘，一定把她安妥地帶回家里。

    譚紅塵知道再聊下去，他爸絕對會提議親自開車來接人，如此要增添許多麻煩，他便口頭應(yīng)付了幾聲，匆匆掛掉電話。

    他打電話時王樂樂就站在邊上。這會她也很高興，展顏笑道：“你爸媽好像很喜歡我?！?/br>
    譚紅塵道：“我爸媽高興，并不是喜歡你，畢竟他們都還沒見過你。他們是為我終于找到女朋友了高興。”

    這是一句日月可鑒的大實話，但王樂樂聽得肚子里火氣直冒。

    如此類似的直白話語，王樂樂從譚紅塵口中聽到過無數(shù)次。而今她稍稍有了免疫力，能有效地遏制怒火，并且笑盈盈地轉(zhuǎn)移話題。

    她問：“我需要準備什么見面禮？”

    譚紅塵搖頭道：“你人能去，我爸媽就已高興不已，不用再特意買禮物了。”

    王樂樂蹙著眉思考半晌，揚眉道：“你爸媽做棉絮貿(mào)易，是生意人，而生意人普遍都愛面子，送些名貴的煙酒比較好。”

    譚紅塵勸道：“還是算了，我爸媽都不沾煙酒?！?/br>
    王樂樂搖頭道：“但他們接待客戶的時候，難免吸煙喝酒。這時能拿出些好煙好酒，總歸臉上有面子。畢竟世上大部分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談成的?！?/br>
    她說著，忽然又覺得不對，遲疑著說：“對哦，你爸媽長期接觸棉絮，呼吸道難免受到感染，的確不能吸煙，買幾瓶好酒就行了?！?/br>
    她說完就行動起來，拉著譚紅塵去市中心的商城。

    她想買兩瓶茅臺，而茅臺酒不同種類的價格波動很大，便宜的一兩百，貴的五六千。她心細，知道買太便宜的拿不出手，買太貴的又顯得做作。

    于是她挑了兩瓶五星茅臺，單瓶單價一千一，既不寒酸，也不奢華。

    他們買的下午兩點的火車票，從交職院到火車南站的車程挺長，正午就得出發(fā)。

    巧的是，周芊也差不多在這個時間出發(fā)，并且是自駕回家。

    樂山在四川南部，綿陽則在四川北部。

    周芊走的方向應(yīng)該與譚紅塵、王樂樂二人背道，但她仍答應(yīng)先送二人去火車南站。

    若是王樂樂請周芊幫忙，這事就顯得非常正常?？赏鯓窐凡]有找她說過這事，反倒是她主動找上來幫忙。

    這就有些奇怪了。

    譚紅塵知道周芊非常討厭自己，心頭便對此事非常不解。好在他沒有傻乎乎地問一句“周芊，你為什么要來送我們”，不然車內(nèi)氣氛會尷尬到一個冰點。

    二人坐周芊的車，順利抵達火車南站。

    周芊嘴上說“就送你們到這里了”，但她卻并沒有調(diào)頭就走，反倒在原地靜站了許久，一直目送他們走到視野盡頭。

    “樂樂，你和譚紅塵在一起，一定會非常幸福吧?！?/br>
    她低喃著，眼波蕩漾，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滑落了。

    譚紅塵沒看到她流淚，興許王樂樂也沒看到。

    他們乘火車到綿陽站，再打車到三才縣，耗時三個小時上下，終于抵達目的地。

    譚紅塵的家在三才縣的市中心，周遭車水馬龍，喧囂鼎沸，盡顯城市生機。

    他的家很大，一百五十方上下，三室一廳，除開廚房和洗手間，還添了一間書房。

    屋子里裝修非常精致，地面是花紋細密的白色板磚，四壁粉白，且掛了壁畫，是峨眉山風(fēng)景圖，天花板呈茶褐色，有些像木質(zhì)材料。

    屋內(nèi)陳設(shè)很多，從房門往里走，分別是鞋架，冰箱，電視柜，飯桌，茶幾，沙發(fā)，除此之外，墻邊還整齊疊著木椅和木凳。

    他們進門時，譚爸正坐沙發(fā)上看電視，譚媽則在廚房里忙活。

    兩個老人看到兒子回家，自然欣喜，但他們只笑著招呼了譚紅塵一聲，便心照不宣看向王樂樂。

    今天王樂樂穿著非常正式，上下身都嚴謹無瑕，除開面部和手，不露肌體的任何部位。她化了妝，卻是淡妝，看不到口紅和脂粉的痕跡，似乎只稍稍描了描眉。她戴了首飾，耳環(huán)和項鏈都是材質(zhì)非常普通的大眾貨，并未戴那些金銀飾品。

    大概是她覺得初次見譚紅塵的父母，不能過度打扮，也不能過度裝飾。畢竟沒幾個老人喜歡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穿著上還個性十足的女孩。

    她想的的確沒錯，譚爸和譚媽只看了她一眼，臉上就已滿意十足。

    譚紅塵呆滯，這會竟忘了幫忙介紹。

    氣氛安靜數(shù)秒，王樂樂把手中的茅臺酒提到譚爸面前，抿嘴笑道：“譚叔叔，譚阿姨，我叫王樂樂，是譚紅塵的女朋友。我第一次來看望你們，不知道你們喜歡什么，就隨便買了一點東西，希望你們喜歡。”

    譚爸忙伸手接過酒袋子，笑呵呵道：“喜歡，當然喜歡?！鳖D了頓，他又拍一下腦袋，笑道：“你看我們，怎么還老讓你站著呢。來來來，快進來坐?！?/br>
    他往前面領(lǐng)路，王樂樂便跟在他后面，譚媽則要忙著做飯，沒有跟過去。

    譚紅塵不知該干什么，遲疑許久，見王樂樂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坐下了，他便跟過去坐下。

    “紅塵，你去幫你媽做飯?！?/br>
    譚紅塵屁股還沒坐熱乎，便被譚爸叫走。

    他進廚房看了看，蹄花早燉鍋里了，灶臺上蔬菜和rou也都切好等著下鍋，實在沒有他能幫忙的事情。

    他想走，卻被譚媽叫住。

    譚媽問：“你和樂樂認識多久了？”

    譚紅塵道：“學(xué)校軍訓(xùn)時就認識了，到現(xiàn)在差不多三個月吧?！?/br>
    譚媽又問：“樂樂的家境怎樣，她家里還有兄弟姐妹嗎？”

    譚紅塵不開心了，皺眉道：“媽，你不要問東問西的。這樣背地里打探樂樂的事情，樂樂知道了能高興嗎？”

    譚媽笑了笑：“我不是打探樂樂的事情。我只是好奇，你是怎樣找到這樣好的女孩的？莫非她身上有什么隱疾，比如遺傳病，又比如身子某處有難看的傷疤之類的。”

    譚紅塵沉聲道：“沒有！”

    譚媽愣了一下，追問：“你確定？”

    譚紅塵道：“我當然確定！”

    譚媽忽然開心地笑了，她的笑就像小學(xué)生考試得了一百分一樣，驕傲自豪。

    譚紅塵覺得莫名其妙，準備走，但譚媽不讓他走，叫他在這里學(xué)做菜。

    他便耐著性子靜站了許久，這期間被油煙嗆得不輕。直到譚媽把最后一個菜也下鍋，叫他把之前的菜都端出去，他才得到喘息的機會。

    他剛走到大廳，便聽到王樂樂在說她的家境。

    她竟又復(fù)述了早前的謊話。她說家住樂山，是家里的獨生女，父母都是工人，掙不了太多的錢，但也足夠她正常學(xué)習(xí)生活。

    譚紅塵面色變得古怪起來，幾次想張口，都被王樂樂的兇厲眼神制止住。

    待菜都上齊，四人圍上飯桌。

    譚媽和譚爸咬著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老兩口都笑歪了嘴，就是不知他們在笑些什么。

    爾后，兩人一個勁給王樂樂夾菜。

    這頓飯不到十五分鐘，他們幾乎沒吃東西，便聲稱跳舞的時間到了，要去舞廳休閑一下。

    他們說走就走，臨行前還說碗筷留著他們回來洗之類的話。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譚紅塵和王樂樂兩個人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好一會，王樂樂才長舒一口氣，慶幸道：“還好我反應(yīng)快，不然就被你爸套話了?！?/br>
    譚紅塵問：“套什么話？”

    王樂樂道：“他說你大腿里側(cè)有一塊疤，很難看，問我知不知道?！?/br>
    譚紅塵疑惑道：“我腿上沒疤啊，我爸為什么這么說？”

    王樂樂憤憤地瞪他一眼，指責(zé)道：“你不覺得人的大腿內(nèi)側(cè)算是非常隱秘的部位了嗎？這部位，除了自個的爸媽，幾乎不會再有人看到。他故意這么問我，就是……”

    她臉一紅，忽然不說話了。

    話已經(jīng)說得非常明顯了，譚紅塵卻思考了好一陣才反應(yīng)過來。

    他說：“我懂了！”

    王樂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輕嘆道：“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只要看到我，腦子就會變得靈光。你這腦子，不知得吃多少豬腦才能補回來?！?/br>
    譚紅塵干笑了兩聲，接著又疑惑道：“其實我爸媽也是很開明的人，就算他們知道了我們的事，也不會多說什么。你實在沒必要刻意隱瞞。”

    王樂樂咬牙道：“男方的爸媽當然開明！反正吃虧的又不是他們家兒子！我若告訴他們，我早就和你上過床，是你的人了，你以為他們不會暗自看低我??？”

    譚紅塵苦笑。

    王樂樂又道：“總之，這事暫時別告訴你爸媽，我們這幾天也分床睡。”

    譚紅塵正想點頭，又想到之前他媽問過的問題。似乎這老兩口一開始的目的就非常明確，因為他們問的問題壓根就是一個問題。

    王樂樂沒被套話，但譚紅塵被套了。

    譚紅塵使勁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說道：“樂樂，我爸媽好像已經(jīng)知道了。”

    王樂樂錯愕道：“我們不說，他們怎么會知道？”

    譚紅塵把他在廚房和譚媽的對話說了出來。

    王樂樂聽得雙目幾乎噴出火來，斥道：“就你這豬腦子，我遲早被你氣死！”

    譚紅塵不說話。

    王樂樂又指責(zé)了他幾句，心緒稍稍平復(fù)一些了，便問：“我們接下來做什么？”

    譚紅塵問：“你想做什么？”

    王樂樂道：“你爸媽不是去舞廳跳舞了嗎，你也帶我去?！?/br>
    譚紅塵道：“可我不會跳舞?！?/br>
    王樂樂道：“我教你?！?/br>
    譚紅塵點了頭。

    王樂樂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凈凈，碗筷也都洗好了整齊放進櫥柜里，這才拍拍手出門。

    譚紅塵家本就在市中心，是城市最熱鬧繁華的地方。

    這里娛樂場所繁多，要尋找起來也非常容易。

    兩人出門走動了十多分鐘，便找到一家舞廳。

    綿陽畢竟不是一二線大城市，這里的舞廳消費并不高，門票只要十塊，但里面的環(huán)境、配置、陳設(shè)都非常好，勉強也算閑暇之余放松的好地方。

    王樂樂不愧是上流社會的大小姐，舞廳里常見的舞她基本上都知道。

    她教譚紅塵跳華爾茲，跳探戈，跳自由步。

    因為舞步比較少，譚紅塵很快也學(xué)會了。

    兩人手抓手跳了好幾段音樂，直到他們發(fā)現(xiàn)譚爸與譚媽也在這里面時，才灰溜溜地逃走。

    這會時間是晚上八點，還早，他們暫時沒事做，王樂樂便提議去上網(wǎng)。

    譚紅塵不是很想上網(wǎng)，但還是寵著她，隨她一起去玩《英雄聯(lián)盟》。

    晚上十點，譚紅塵的手機響了，是譚爸打來的。

    譚紅塵以為他要催他們回家，可沒有。

    電話里，譚爸只說了一句“我和你媽吵架了，吵得很厲害，你們今晚別回來了”。

    譚紅塵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王樂樂離譚紅塵很近，聽到了譚爸的話，嘴角扯動出無奈的笑。

    譚紅塵問：“樂樂，要不我們今晚就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

    王樂樂搖頭：“不用了，我們回去睡覺就好?！?/br>
    譚紅塵道：“可是你也聽到了，我爸媽吵架了，我們這時候回去可能不太好?！?/br>
    王樂樂苦笑道：“他們哪里是在吵架啊，若真吵起來還有功夫給你打電話？他們只不過是變著法子把我們往一張床上推?！?/br>
    譚紅塵將信將疑，同王樂樂一起回了家。

    家里很安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譚紅塵開燈，見客廳沒人，又推開主臥，發(fā)現(xiàn)只有譚爸一個人躺著。

    正當他想推開邊上客房看一下時，王樂樂抓住他的手，搖頭道：“不用看了，你媽在里面睡著，就留了一個房間給我們?！?/br>
    譚紅塵便問：“那睡嗎？”

    王樂樂反問：“你想睡嗎？”

    譚紅塵吞一口唾沫，老實點頭。

    王樂樂隨口道：“那就睡吧?！?/br>
    沒多久，兩人都洗了澡，摟在一張床上。

    譚紅塵問：“樂樂，你是不是不開心？”

    王樂樂搖頭道：“也不是不開心，反倒覺得挺溫馨的?！?/br>
    譚紅塵問：“溫馨？”

    王樂樂點頭：“雖然你爸媽那點心思的確有點讓人惱火，但我不生氣。因為他們至少是瞧得上我這媳婦，才愿意這樣做?！?/br>
    譚紅塵心頭忽然一陣惆悵，小聲道：“可你爸媽卻瞧不上我?！?/br>
    王樂樂自信道：“我會讓他們瞧上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