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木緣沂的淚眼，顧銘立馬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心中惦記的只有現(xiàn)在不知身在何處的風(fēng)雪，卻忽視了身邊的人的感受。

    一個人拼命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的同時，卻在不經(jīng)意間犯了更加低級的錯誤。這似乎非常不可思議，但這類似的例子在現(xiàn)實(shí)中比比皆是。

    顧銘犯的就是這樣一個錯誤。木緣沂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了他，縱然他對她沒有感情，也該懂得感恩。

    他實(shí)在不該對她冷眼相對。

    顧銘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木緣沂，我沒有瞧不起你?！?/br>
    木緣沂努力擦眼淚，但眼淚越擦越多。她干脆哭出聲來，啜泣道：“你不愿牽我手，姑且可以理解為你心中裝著那個小雪。我不會為這種事情哭?？墒?，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之前在量販大廳，你看到我的時候，不但不主動向我打招呼，還滿目嫌棄不加掩飾?！?/br>
    顧銘解釋道：“我沒有嫌棄你，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你對我太好，那種好令我無地自容?！?/br>
    木緣沂問：“我哪里對你好了？”

    顧銘道：“你請我吃東西，為我介紹工作，替我墊錢，還特意打電話叫王主管給我多弄些好吃的?！?/br>
    木緣沂愣了一下，忽然就不哭了。她破涕為笑，問：“你心中的對你好，竟是這么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顧銘道：“或許在你看來，這些都是舉手之勞，無足掛齒。但在我眼中卻是難能可貴之事。我沒替你做過任何事情，你卻屢屢?guī)臀遥艺娴氖苤欣??！?/br>
    木緣沂道：“我記得你說過，你若想借錢，有的是人愿意借錢給你，甚至有人愿意直接送錢給你用?！?/br>
    顧銘點(diǎn)頭道：“我的確說過這樣一句話?！?/br>
    木緣沂道：“如果是那些人對你好，你會感覺愧疚嗎？”

    顧銘想到楊雷，吳瀟，萬澗，許成語，卿歡，千云舞，史懷瑜，幾乎不做思考便搖頭道：“不會。”

    木緣沂順著問：“為什么？”

    顧銘道：“因?yàn)槟切┤硕际呛臀谊P(guān)系非常好的朋友。朋友之間相互照應(yīng)，本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如果一個人不愿領(lǐng)自己朋友的好意，那只能證明他們之間的友誼并不牢固?！?/br>
    木緣沂問：“是不是不牢固的友誼，原本不求回報的好意就變成了必須償還的人情？”

    顧銘點(diǎn)頭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木緣沂問：“你是覺得我們的關(guān)系還沒有好到可以相互對對方好的地步，所以我對你好，你感覺受之有愧？”

    顧銘怔了一下，咬著牙點(diǎn)頭道：“是的?！?/br>
    木緣沂道：“我懂了。”

    顧銘以為她會說一些非常憂傷的話，可沒有，她開眉一笑，說：“我們走吧?！?/br>
    顧銘點(diǎn)頭道：“嗯，該回去休息了。”

    木緣沂道：“但在回去之前，還得做一件事?！?/br>
    顧銘問：“什么事？”

    木緣沂甜笑道：“你最想做的事?！?/br>
    顧銘驚愕道：“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做什么？”

    木緣沂道：“我當(dāng)然知道。”

    顧銘問：“那我想做什么？”

    木緣沂道：“你跟著我走就知道了?！?/br>
    木緣沂往前走，顧銘老老實(shí)實(shí)跟在后面。

    凌晨三點(diǎn)過，喧鬧城市早已沉睡，縱然是白天最為鼎沸的街道，也罕見人煙。

    兩個人在寂靜的大街上走了數(shù)分鐘，終于在前邊看到路燈光之外的光。

    前面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

    木緣沂大步走進(jìn)，顧銘?yīng)q豫片刻，站在外面沒跟進(jìn)去。

    顧銘留了一個心眼。木緣沂進(jìn)便利店必然是買東西，他卻身無分文，跟進(jìn)去也只能眼巴巴看著。而且一男一女買東西，最后卻要女的買單，這也是非常丟臉的事情。

    顧銘在外面靜等了好一陣，木緣沂終于提著兩大包東西出來了。

    她買了很多酸奶，面包，餅干，罐頭，泡面等方便食品。

    顧銘估算過，這一袋子食物夠一個人足不出戶吃一個星期以上。

    木緣沂甜笑道：“顧銘，我提不動這么多東西，你幫忙提一下?！?/br>
    顧銘看著她，見她額上微微出汗，像是非常吃力的樣子，便狐疑著接過這兩袋零食。

    袋子不重，加起來可能還不到十斤，顧銘能提著它們走半個小時以上。就是不知木緣沂怎么提這么一小會就喊累。

    ——或許女孩子天生就體弱吧。

    顧銘如此想著，便打算回梔子苑。

    木緣沂莞爾道：“你先別急啊。”

    顧銘問：“還要買東西？”

    木緣沂道：“你好好看看，你左手提的袋子里，有沒有你想要的東西?！?/br>
    顧銘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袋子里除了各種方便食品，還有一個日記本，日記本被拆了包裝，封面頁外面掛著一支簽字筆。

    顧銘怔住，因?yàn)樗拇_想要這兩樣?xùn)|西。

    木緣沂巧笑道：“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對了。你果然想要一個本子，把我替你墊的錢都記上，等發(fā)了工資好還我?！?/br>
    顧銘干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緣沂道：“因?yàn)槲覀冃挠徐`犀啊?！?/br>
    顧銘說不出話。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遙遠(yuǎn)的中學(xué)時代，想起風(fēng)雪寫的那句“心有靈犀是存在的”。

    木緣沂解釋道：“我都說了我是猜的，你還要問我怎么知道的，我就只有這么回答了啊?！?/br>
    顧銘認(rèn)真道：“木緣沂，謝謝你。”

    木緣沂道：“如果你覺得我的名字拗口，可以直接省掉姓，叫我緣沂。緣沂的諧音是愿意，不拗口，也不難聽。”

    顧銘便說：“緣沂，謝謝你?！?/br>
    木緣沂笑開了花，非常滿意地點(diǎn)頭道：“不客氣?！?/br>
    兩人回到梔子苑。

    木緣沂見顧銘一直往邊上看，忍不住問：“你在看什么？”

    顧銘道：“那邊還有一個小區(qū)?！?/br>
    木緣沂點(diǎn)頭道：“是的，我記不清名字，好像叫什么明珠。”

    顧銘道：“長江明珠。”

    木緣沂道：“對哦，長江的確流經(jīng)永川，長江明珠這個名字，聽起來非常別致?！?/br>
    顧銘笑道：“因?yàn)槊趾?，所以那邊的租價貴一點(diǎn)。”

    木緣沂失笑道：“原來你是在感慨這個啊。其實(shí)梔子苑的租價也挺高，但這個小區(qū)的環(huán)境不錯，也算物有所值。若要租更便宜的房子，這附近的其他小區(qū)應(yīng)該也有?！?/br>
    顧銘道：“走吧，回家休息了?！?/br>
    這一晚，顧銘和木緣沂的聊天話題明顯多了許多，畢竟兩人在同一個地方上班，而且關(guān)系也相對昨天親近了不少。

    兩人一起吃泡面，看電視。

    客廳的電視機(jī)是非常先進(jìn)的智能電視，能聯(lián)網(wǎng)，想看什么都能搜出來。

    木緣沂喜歡看直播，卻不是游戲直播，而是那些顏值直播。她總覺得那些顏值區(qū)的主播還沒有她好看，她若去直播，定能闖出一片天。

    顧銘陪她看了一會，感覺這些靠美顏和濾鏡撐起來的女主播沒看頭，或許她們本來的面貌真的沒有木緣沂好看，便不看了。

    木緣沂瞧出了顧銘的不耐，便換了直播間。

    她隨便進(jìn)了一個直播間，竟是回憶氣息滿滿的街機(jī)直播間。

    這個主播在玩《三國戰(zhàn)紀(jì)之風(fēng)云再起》，這是一款曾風(fēng)靡一時，制霸游戲廳的街機(jī)游戲。

    顧銘看著，心中有了nongnong的感慨。

    任何人忽然看到童年常伴的某個東西，都難免感懷。

    木緣沂看顧銘出神，便也認(rèn)真看了一會主播。緊接著，她發(fā)現(xiàn)這個直播間的公屏上掛著一句非常無恥的話——美女，我能進(jìn)入你的身體，卻不進(jìn)入你的生活嗎？

    她黑著臉準(zhǔn)備換直播間，顧銘卻說：“再看一會，這個主播是一個高手?！?/br>
    木緣沂問：“你看不到公屏上的那句話？”

    顧銘道：“看到了?！?/br>
    木緣沂問：“這么無恥的主播，你還看？”

    顧銘笑道：“這明顯是主播刻意寫出來引人注意的噱頭，談不上無恥。況且，這個時代，婚前把婚后該做的事情都做完卻不結(jié)婚的例子多不勝數(shù)，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br>
    木緣沂思索片刻，覺得這話有道理，便點(diǎn)頭道：“你這么說好像也沒錯?！?/br>
    顧銘看直播到五點(diǎn)，困得不行了，便又躺長椅上睡了。

    他這次睡醒沒再發(fā)生昨天的事，木緣沂老老實(shí)實(shí)睡在她自己的房間里。

    顧銘看手機(jī)時間，現(xiàn)在是下午兩點(diǎn)過，離上班時間還早。他先回憶木緣沂給自己墊的錢，全都如數(shù)記錄在日記本上，接著從兜里摸出杜芳給的那兩張單子，開始認(rèn)真背。

    他只用了一個小時，便把ktv里的包間分布圖以及各種酒水，零食，香煙的價錢記下來了。

    下午三點(diǎn)，木緣沂醒了，兩人又并肩坐在長椅上聊天。

    下午六點(diǎn)，兩人準(zhǔn)時上班。

    和昨天一樣，顧銘仍是跟著元勇帥一起工作。

    他又從元勇帥口中聽到了有用信息。

    元勇帥道：“我們公司簽的單子不一定是罰單，也有獎勵單。如果打掃包間時發(fā)現(xiàn)茶幾上有沒拆的零食，把它們都收好送回柜臺，每袋零食都有兩塊錢獎勵?！?/br>
    顧銘記下了，又問：“那還有其他的獎勵途經(jīng)嗎？”

    元勇帥道：“有肯定是有。有種獎勵非常豐厚，獲獎頻率也挺高，只不過那種獎勵沒人想要?！?/br>
    顧銘問：“什么獎勵？”

    元勇帥道：“如果你本身工作沒有任何問題，卻被顧客挑刺，挨了打。杜經(jīng)理或王主管一定會從顧客手中索要賠償，而且公司也會給你一定的獎勵?！?/br>
    顧銘問：“就只有這兩個途經(jīng)？”

    元勇帥道：“其實(shí)獲得獎勵的途經(jīng)挺多，但都很難有機(jī)會。比如你把某個大老板照顧好了，老板點(diǎn)名說了你的好話，你應(yīng)該也能得到獎勵。又比如公司某個重要的樞紐出了問題，你發(fā)現(xiàn)了，并且及時處理了，也能得到獎勵。”

    顧銘問：“什么樞紐？”

    元勇帥道：“比如開水房的開關(guān)。如果哪個粗心的少爺在下班后沒關(guān)開關(guān)就走了，你及時發(fā)現(xiàn)，并且把開關(guān)關(guān)了，就能得到一百塊獎勵?！?/br>
    顧銘驚訝道：“關(guān)個開關(guān)就能得一百塊？”

    元勇帥道：“因?yàn)槟莻€犯錯的少爺要被罰五百塊。如果造成嚴(yán)重后果，那個少爺甚至可能被追究法律責(zé)任?！?/br>
    顧銘把元勇帥說的都記下，也試圖爭取得到獎勵。不過實(shí)際情況如元勇帥所說，除了打掃包間時能撿幾袋零食外，很難有其他獎勵。

    顧銘昨天工作了一天，大致適應(yīng)了這里的工作量，今天感覺不是特別累。

    凌晨三點(diǎn)，下班后，顧銘特意去辦公室看了一眼，杜芳還沒走，他便把考核過了。

    他以為能轉(zhuǎn)正，可沒有，紙面考核只是實(shí)習(xí)的期中一環(huán)，要把實(shí)習(xí)期七天做完，并且學(xué)會這里工作的所有技能，過了實(shí)習(xí)考核才行。

    杜芳之所以說把這兩張單子都記下就基本上轉(zhuǎn)正了，是因?yàn)榇蟛糠秩硕家ㄒ粋€星期以上才能把這兩張單子完全記住。

    實(shí)習(xí)期間只有底薪，沒有提成。

    這其實(shí)是相當(dāng)人性化的規(guī)定，換在其他地方，實(shí)習(xí)期甚至有可能是做白工，這里能有底薪已算非常不錯。

    顧銘覺得這是小事，反正熬幾天也就轉(zhuǎn)正了。

    顧銘出來時，木緣沂還是工作。她的工作時間并不固定，可能很早下班，也可能一整晚不下班。

    顧銘等在外面，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令他沒想到的是，左兵居然又來了，還是守在昨天的老位置。

    顧銘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顧銘。

    顧銘想找他搭話，但他一臉仇視，顧銘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待木緣沂出來，左兵又是一頓死纏爛打。只可惜木緣沂心意已決，縱然左兵舌燦蓮花，說了許多感人肺腑的誓言，她仍無動于衷。

    回到梔子苑，顧銘和木緣沂仍是并肩坐在長椅上看電視，聊天。

    似乎從這一天開始，他們的生活節(jié)奏完全同步，有了一種無法撼動的慣性。

    他們每天都做同樣的事情，不厭其煩。

    顧銘感覺這樣和木緣沂相處也是非常幸運(yùn)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和她能一直保持這種關(guān)系。

    但顧銘能看出來，木緣沂并不是這么想的。

    男女之間真的存在絕對純粹的友誼？或許有，但這種友誼絕對不存在顧銘與木緣沂之間。

    顧銘百分之百肯定，木緣沂一定會在某天付諸行動。因?yàn)樗此难凵裨絹碓綔厝帷?/br>
    好在他們現(xiàn)在才相處短短幾天，還算一粒穩(wěn)定的炸彈，距離爆炸還有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