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撕裂
不念舊情,不講情義,就是絕情。李奇的記憶中,顧銘絕不是絕情之人。只不過人都是會變的,漫長歲月的侵蝕下,昔日少年的純真早已被現(xiàn)實的污穢玷染。 所以顧銘忘了風雪?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和這個陌生女人睡到了一起? 李奇說完這句話,轉(zhuǎn)身便往門外走。 顧銘沒有解釋,沒有挽留。他像一株寂靜的樹,佇立著一動不動,目送她離去。 忽然,臥室里的韓貞大叫出聲。她喊道:“李奇,你等等!” 李奇止步,回頭看了一眼韓貞,面色冷漠地問:“有事?” 韓貞快速穿好衣服,光著腳跑到李奇面前,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李奇,在你走之前,我至少做一個自我介紹。我就是給你打電話的那個女生,叫韓貞?!?/br> 李奇冷漠道:“我知道了。你一開始尋找顧銘并不是為了幫他找到風雪,而是想借此機會接近他。這是我的錯,我不該相信你的鬼話,向你提供風雪的住址?!?/br> 韓貞否認道:“不是的?!?/br> 李奇冷笑不語。 韓貞認真道:“李奇,如果可以的話,我懇求你帶顧銘去找風雪?!?/br> 李奇問:“有必要?” 韓貞道:“非常有必要?!?/br> 李奇問:“你的意思是,讓他見見風雪,也好徹底斷掉他們的念想,這樣對你們?nèi)齻€人都好?” 韓貞道:“我并不是這個意思?!?/br> 李奇問:“那你是什么意思?” 韓貞道:“我說我只是單純地希望他們見上一面,并沒有任何心思,你信嗎?” 李奇搖頭道:“我不信。” 韓貞道:“我知道你不信,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有必要見一面?!?/br> 李奇問:“為什么?” 韓貞道:“他們彼此都是對方心中的結(jié)。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心結(jié),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這種煎熬與折磨。我能告訴你,這絕對是深入骨髓的痛。你是顧銘的朋友,也是風雪的朋友,現(xiàn)在能幫到他們的也就只有你了。” 李奇道:“能夠用語言描述出來的痛,那都不叫痛。”她輕蔑地掃過顧銘,嘲笑道:“而且我看他的樣子,也沒有絲毫痛苦的感覺。” 韓貞說不出話。 顧銘點頭道:“老朋友,你說對了。我現(xiàn)在過得非常好。你能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我,我心懷感激。如果你還有其他事情要忙的話,我就不送了。” 他自然垂下的雙手負在身后,兩手捏拳,指甲蓋陷入了掌心。 李奇冷聲道:“我現(xiàn)在最忙的事情就是急著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惡心之地!” 房門被輕輕扭開,接著“砰”的一聲合上,李奇頭也不回地走了。 韓貞沒好氣地瞟了顧銘一眼,指責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br> 顧銘道:“實話實說而已。” 韓貞問:“你說的真的是實話?” 顧銘道:“是的?!?/br> 韓貞道:“如果你真這么想,你就不會哭了!” 顧銘皺眉道:“我哭了?” 韓貞道:“你以為只有流淚才叫哭泣??!”——這類似的話,昔日許成語也說過。 她說完,居然光著腳往外追。她想追上李奇,問出風雪的下落。 顧銘動作快,攔在她的前面,但被她抓住手使勁咬了手肘一口,便吃痛讓開了。 顧銘看到韓貞沒等電梯,而是直接往樓梯間跑了。 一般情況下,跑樓梯下樓比坐電梯要快一些,就是不知韓貞還能不能追上李奇。 顧銘在原地站了一會,安靜退回屋子,坐在長椅上盯著手肘上的牙印發(fā)呆。 木緣沂一直充當忠實看客。一半原因是她沒機會插話,另一半原因是就算插話她也不知該說什么。 事實上,到了現(xiàn)在她還沒捋順顧銘、風雪、韓貞三個人之間的奇特關系。 她看到顧銘失魂落魄地坐著,便走到他身前,勉強笑道:“顧銘,你剛才說話的樣子看似淡定,其實是裝出來的。你很想見風雪吧。只不過你心中又害怕著什么?!?/br> 顧銘問:“你們女孩子都會讀心嗎?” 木緣沂莞爾道:“人心萬變,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讀懂別人的心。只是你剛才的表現(xiàn)太過明顯,旁人不需要讀心術也能看穿你的心思?!?/br> 她說話時指了指顧銘的手。 顧銘攤開手心,手心上的確殘留著尖利指甲蓋刺過的痕跡。 木緣沂問:“你是故意氣走李奇的?” 顧銘道:“是的?!?/br> 木緣沂問:“你昨天就知道李奇今天會來,所以故意和韓貞睡一個房間?” 顧銘皺眉道:“你連這個也能看出來?” 木緣沂道:“猜的?!?/br> 顧銘道:“你猜錯了?!薄蛲聿]有想這么多,只是單純地被韓貞的美麗迷住了。今天李奇來的時間正巧,他也就將計就計把她氣走。 木緣沂問:“那你和韓貞……” 顧銘忽然打斷她的話,淡淡說道:“你不用多想,我和韓貞就是這種隨時都可以上床的關系。至于李奇,我本來很想好好招待她一番,然后想辦法把她打發(fā)走。因為我并沒有再次面對小雪的覺悟與勇氣。但仔細想來,李奇本是言行舉止均一絲不茍的人,很難被言語搪塞,所以我干脆氣走她算了?!?/br> 木緣沂凝著眉說:“照你這樣說,做你的朋友可真累?!?/br> 顧銘道:“所以你很不幸,結(jié)識了我這樣一個朋友?!?/br> ——所以我也感覺到累。 木緣沂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她思忖片刻,忽然問:“萬一韓貞把李奇追回來了,你打算怎么辦?” 顧銘道:“再把她氣走就好了?!?/br> 木緣沂露出一個非常勉強的笑,嘆道:“你的行事方式果真獨樹一幟?!?/br> 顧銘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一面,世上絕對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兩個人。浩瀚人海里,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人都有?;蛟S現(xiàn)在還在臥室里睡大覺的左兵比我更加獨特?!?/br> 一提到左兵,木緣沂的臉色變得低沉。她似乎很不愿看到或聽到這個人。 顧銘不知道,若不是他住在這里,左兵搬來的當天,她便要搬去其他地方。 兩人靜坐了一小會,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李奇居然沒走,她急聲道:“顧銘,出事了,你快點開門!” 顧銘一驚,連忙開門,便見李奇背著韓貞,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 顧銘看到韓貞的腳心、李奇的褲腳、以及光禿禿的地面都映著殷紅的血色。 韓貞的腳像沒擰緊的水龍頭,鮮血滴答滴答不斷滾落。而她的臉色早已變得蒼白若紙。 顧銘被嚇到了,倉促伸手抱起韓貞,把她平放在長椅上,蹲下身檢查她的腳心。 據(jù)李奇口述,韓貞光著腳追出去,在小區(qū)門口踩到一塊玻璃,腳心被劃了一條很深的口子。大玻璃被她拔了出來,但不知道傷口里還有沒有碎玻璃。 顧銘皺眉道:“腳太臟,完全沒辦法找碎玻璃。緣沂,你幫忙打一盆冷水,我?guī)晚n貞清洗傷口?!?/br> 木緣沂愣了一下,咬著嘴點頭,接著去洗手間打水。 等水這會,顧銘聽到韓貞嘴里念念有詞低喃著什么,仿佛她正承受莫大痛苦。他心疼,忍不住握緊她的手。這一握,他發(fā)現(xiàn)她的手冰涼到近乎刺骨。 顧銘猛然回想起來,韓貞暈血。她忽然看到這么多血,而且是她自己的血,她的精神正承受莫大負荷。 顧銘忙回頭看向洗手間,大聲問:“緣沂,你有買備用的葡萄糖嗎!” 木緣沂剛把水盆端出來,便又急匆匆跑回自己房間取葡萄糖。她咬著嘴道:“韓貞運氣好,剛好遇到了我,換了別人,不可能買葡萄糖備用的?!?/br> 顧銘敲開葡萄糖,用溫水兌好,喂給韓貞喝,又俯下身悉心為她清洗傷口,并且嘴里一直安慰著“韓貞,忍一忍就好了”之類的話。 他的動作輕柔,言語輕柔,宛如一支無聲的情歌。 顧銘把她的傷口清洗好,先用衛(wèi)生紙包著,便急著出去買創(chuàng)傷藥和紗布。 這時左兵半醒般打著哈欠從臥室里出來了。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并不過多詢問,直接表示愿意幫忙買藥品和紗布。 顧銘便守著韓貞,十數(shù)分鐘過去,她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潤,基本上恢復了神采。 她歉意道:“顧銘,我不是故意給你添麻煩的?!?/br> 顧銘道:“人沒事就好,以后不要光著腳亂跑?!?/br> 韓貞道:“我那時候太心急,怕李奇一走你就真的見不到風雪了,不然也不會不看路。而且我以往的時候看到少許的血并沒有問題,今天不知怎么了,就看到地上滴了幾滴血就幾乎暈了過去?!?/br> 顧銘道:“可能因為那是你自己的血吧。” 韓貞輕輕點頭,先對木緣沂道謝,又看向李奇,開眉道:“李奇,謝謝你背我回來?!?/br> 李奇道:“你不用謝我,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袖手旁觀。” 韓貞道:“幸好我踩到了玻璃,不然你不會回頭?!?/br> 李奇面無表情道:“你這么一說,我甚至懷疑你在利用人的惻隱心。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故意踩的玻璃?” 只有心直口快的人才問得出這樣的話。 韓貞搖頭道:“我只想快點追上你,沒注意腳下?!?/br> 李奇道:“那好吧,我這次姑且相信你??粗氵@么真誠的份上,我?guī)ь欍懭フ绎L雪?!?/br> 韓貞甜笑道:“謝謝你?!?/br> 李奇問:“你去嗎?” 韓貞搖頭道:“我不去。” 李奇道:“你最好一起去。雖然我沒弄懂你們?nèi)齻€人的事情,但我知道這種事情還是三個人當面說清楚的好?!?/br> 韓貞在猶豫,一時做不出決定。 李奇便指了指木緣沂,說:“如果你覺得難為情,可以請這位朋友也一起去?!?/br> 木緣沂睜大眼,驚愕道:“我也能去?” 李奇道:“是的?!?/br> 木緣沂當即點頭道:“好的,我也去?!薄揪拖肟纯达L雪長什么樣子,此刻有機會親眼一見,便絲毫不矯揉造作。 韓貞猶豫之后也咬著嘴點了頭。 剩下的只有顧銘了。 李奇盯著他,在等他的回復。 顧銘便推脫道:“既然韓貞要去,至少等她的腳好了再說。” 李奇道:“風雪除了定期去人民醫(yī)院復查,其余大部分時間都在家里。從這里到長江明珠小區(qū)只需要步行十幾分鐘。你背韓貞過去就行了?!?/br> 顧銘搖頭道:“這樣不好?!?/br> 李奇道:“沒什么不好的。反正你和韓貞已經(jīng)好上了,就不要怕讓風雪看見?!?/br> 顧銘很想問“你是從哪里看出我們好上了的”,他張了張口,又下意識閉上嘴——他們的確睡在一張床上,這種事情早已解釋不清楚。 李奇卻進一步解釋了。她沒提他們在床上的事情,而是說:“你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你幫韓貞處理傷口時有多溫柔?!?/br> 顧銘只能苦笑。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止一次為韓貞著迷,總是不由自主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剛才到底有多溫柔? 李奇說對了,這一點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興許他在潛意識里,早已把韓貞視作與風雪同等重要的女孩。 如若一顆心被活生生撕裂成了兩半,那這個人還有可能過活嗎? 十分鐘后,左兵把云南白藥和紗布都買回來了。 顧銘給他錢,他靦腆地說:“我跟著你們白吃了這么久,一點藥錢你們就不用客氣了?!?/br> 顧銘沒多說,順手把錢收回兜里。 這次顧銘有些不敢替韓貞包扎傷口,便聲稱自己內(nèi)急,想上廁所。把這事交給木緣沂去辦。 不得不說,木緣沂真的是除了相貌甜美,笑聲迷人,便一無是處的女孩。 替人敷藥、包扎傷口這么簡單的事情她都做不好。 木緣沂把韓貞整只腳都涂滿了藥,還把她好端端的一只腳包成了肥厚的粽子。 對此韓貞只是甜甜一笑,說了一聲“謝謝”。 爾后,顧銘背起韓貞,同李奇、木緣沂一起出門,把左兵晾在屋里。 左兵道:“你們要去哪里,能不能帶上我?” 顧銘、韓貞、李奇都不說話,只有木緣沂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就躺床上好好睡你的覺吧!” 左兵的臉色接連變換如此,仿佛情緒激動,有話要說。他的臉完全漲紅,連呼吸也變得急促紊亂,于是到口的話全都哽在了喉嚨里。 然后他做出一個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舉動,便是像受氣的小女孩一樣,狠狠地一跺腳,動作麻溜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顧銘在想,如果左兵是個女人,定然是人見人愛的尤物。在這一點上,連卿歡都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