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斷念
李奇領(lǐng)路,一行四人很快到了長江明珠小區(qū)院子里的涼亭下。 李奇抬眼盯著沖天而起的高樓靜站一會,沉吟著說:“顧銘,你們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先上去看看風(fēng)雪?!?/br> 顧銘點頭,韓貞也點頭,只有木緣沂疑惑地問了一句:“我們一起上樓去找她不行嗎?” 李奇道:“不行。” 木緣沂問:“為什么?” 李奇道:“如果這么容易就能見到風(fēng)雪,顧銘還需要等這么久嗎?” 木緣沂想到顧銘經(jīng)常往長江明珠小區(qū)這邊眺望,便知道顧銘早就知道風(fēng)雪的住處,但他一直沒主動找過來,證明這件事一定存在不小的難度。 她思忖道:“莫非風(fēng)雪不愿見顧銘?” 李奇道:“這個問題有些復(fù)雜,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總之你們在這里等著就好,剩下的交給我處理。” 顧銘和韓貞本就沒意見,木緣沂只是隨行而來,也就識趣地不再多問。 李奇上樓,三人便坐在涼亭里靜等。 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大樓里的住戶進進出出不少,卻沒見李奇或風(fēng)雪的影子。 顧銘很耐心,靜坐著一動不動。 韓貞則有些不安,她的眉梢凝得老緊,大概是心里仍有忐忑或惶恐。 木緣沂閑得無聊,輕聲抱怨過幾句,最后干脆摸出手機慢慢刷段子。 顧銘終于等到了李奇的消息。只不過李奇人沒出現(xiàn),她只發(fā)來一條短信。內(nèi)容是:顧銘,你們多等一會。我這里有些麻煩。 顧銘看到了手機信息,卻沒回信息詢問。他至始至終古井無波,仿佛風(fēng)雪是否出現(xiàn)都與他沒有太大關(guān)系。 三人枯等著,很快又過去一個小時,李奇仍沒出現(xiàn),但她又補了一條短信。她問:顧銘,如果你看到了不想見的人,會不會調(diào)頭就走? 顧銘回:不知道。 李奇沒再發(fā)短信過來。沒多久,她出現(xiàn)在了大樓出口,她身后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女孩是風(fēng)雪,男人卻并非風(fēng)俊。 顧銘看到風(fēng)雪的一瞬,雙瞳猛地一收,仿佛疲憊渴睡的人忽然看到了溫床。 風(fēng)雪的相貌有了輕微的變化,她的臉變瘦了,不僅僅是臉,她的整個身子都瘦了一圈。她現(xiàn)在的樣子像一具行走的骸骨。她的穿著和以往沒多大變化,依舊靚麗時髦,但她的神采與氣質(zhì)全都消失不見了。 她的雙眸早已失去靈動,變得呆板空洞,她的兩頰映著掩不去的病態(tài)與蒼白。 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她變得不像顧銘的記憶中的那個甜美少女了。 但她還是很漂亮。有的人,無論怎樣變,都變不了與生俱來的美麗。 至少在顧銘心中,她仍是舉世無雙的美少女。 顧銘癡癡地盯著她,視線的焦點全在她身上。驀然的,有人無端闖進他的視線。 他看到了一個非常扎眼的人——李奇在短信里問的那個人不是風(fēng)俊,而是何立行!? 顧銘的神色變得凝重。他看得清清楚楚,何立行溫柔地攙扶著風(fēng)雪,仿佛他們才是珠聯(lián)璧合的一對人。 顧銘仿佛被天外雷霆擊中,整個人失了神,變成了行尸走rou。 直到風(fēng)雪走到他的面前,輕聲打招呼,“顧銘,好久不見”,他才惶惶一顫,回過神來。 他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我們的確很久沒見了?!?/br> 風(fēng)雪道:“其實也不久,才兩個多月?!?/br> 顧銘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風(fēng)雪道:“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br> 對的,時間不會拉長,也不會縮短,它始終保持亙古的冷漠,不疾不徐往前推近。在人的眼中,所有時間概念的混亂,都源于心理作用。 顧銘滿目酸楚,輕聲問:“小雪,你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 風(fēng)雪道:“我爸盯著我,不讓我和你有任何聯(lián)系?!?/br> 顧銘問:“他真的盯得你這么緊?連回我一條短信的機會都沒有?” 風(fēng)雪道:“是的?!?/br> ——既然連信息都回不了,那現(xiàn)在怎么可能見面? 顧銘知道風(fēng)雪在撒謊,但他忍著心痛,保持從容,問:“這個人怎么會和你在一起?”——“這個人”是指何立行。 風(fēng)雪莞爾道:“我病了,需要人照顧,所以何立行來照顧我。” 顧銘道:“為什么照顧你的人不能是我?” 風(fēng)雪道:“因為我爸不喜歡你啊?!?/br> 顧銘問:“那你喜歡我嗎?”——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兩人攜手并進這么多年,最后竟會問出這樣一個看似平淡,實則充斥諷刺的問題。 她喜歡他嗎?她怎么可能不喜歡他?或許這是對的,她不喜歡他,因為“喜歡”和“愛”不是一個詞,她愛他。 顧銘一如既往地深信著,她愛他甚至超過他愛她。 可他們?yōu)槭裁磿叩浇裉爝@一步? 這樣的一次見面,仿佛成了兩人在彼此生命中的最后一面。 或者說,他們的愛在某一刻發(fā)生了奇特的化學(xué)反應(yīng),超脫到世人無法理解的高深境界。 所以故作冷漠是愛?狠心不見是愛?冷言相向是愛?曲終人散是愛?勞燕分飛是愛? 顧銘懂,其實從他打給她的第一個電話無法接通、他發(fā)給她的第一條短信石沉大海起,他就已經(jīng)猜到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做了最痛苦的決定,便是斬斷兩人的所有念想。 一個終將死于病痛的女人,又有什么理由奪走一顆鮮活的少年之心? 所以她對他的一切冷漠都起于最初的、最純粹的、最美好的愛? 莫非她不知道,他要的不是這樣的愛? 哪怕只有一天時間也好,他想陪著她,一起看日升,一起看月落,一起“笑談閉皓月”,一起“千里映繁星”。 所以愛與愛之間也存在沖突。 他們都沖不開這一層名為愛的奇特枷鎖,所以他們都活在旁人無法理解的痛苦之中。 是的,疼痛本身便是旁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簡單的例子是,顧銘以為自己理解了韓貞的痛,韓貞也以為自己理解了顧銘的痛??墒沁@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完全做到對別人感同身受。 所以他們都錯了。 顧銘低估了韓貞的決意,韓貞也錯估了顧銘的痛苦。 顧銘一直不敢見風(fēng)雪,最害怕的不是收到她病危的噩耗,而是怕她給與他最沉重、最苦澀的打擊。 韓貞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強行留下了李奇,促成了顧銘與風(fēng)雪的這次見面。 顧銘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因為風(fēng)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個看似根本沒有懸念的問題,卻在她的沉默中有了莫大的玄機。 沉默不一定是默認,至少在此情此景,風(fēng)雪表達的意思是“我不喜歡你了”。 于是顧銘再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的神色變得絕望與悲憤。他一遍又一遍地問“為什么”,一如多年前的雨夜里,洛英一遍又一遍地問滕富強一般。 洛英沒有問出答案,顧銘也沒有問出答案。 風(fēng)雪的神色尤為悲哀。她盯著顧銘,努力露出笑容:“顧銘,世上并沒有這么多為什么。就像我從不問韓貞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你身邊一樣,你也不該問我這些問題。” 此時的畫面,像懂事的jiejie正在教育懵懂的弟弟。 風(fēng)雪的身子非常虛弱,她說話這會已經(jīng)開始咳嗽。她用手捂住嘴,劇烈咳嗽過后,手心和嘴角都有了血跡。 這一幕把在場幾人都嚇到了。 何立行急忙扶住風(fēng)雪,說:“風(fēng)雪,外面風(fēng)大,你不能在這里久站,先回家吧?!?/br> 風(fēng)雪對著顧銘歉意道:“對不起,我好像嚇著你了。” 顧銘道:“我很早以前就對你說過,不要輕易對別人說‘對不起’。” 顧銘的確對風(fēng)雪說過這話,風(fēng)雪當時的回答是“你又不是別人”。但這次不一樣了,她的回答變了。她說:“做錯事道歉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每個人都應(yīng)該學(xué)會對人說‘對不起’?!?/br> 顧銘沉默。 風(fēng)雪道:“顧銘,快開學(xué)了,你別一直陪我耗著,早點回學(xué)校把學(xué)分修完,順利拿到畢業(yè)證,以后才能找到穩(wěn)定的工作。” 顧銘依舊沉默。 風(fēng)雪又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何立行對我非常好,無微不至。你以后也對韓貞好一點,不要再來這里找我了。” 她說完又咳嗽起來。這次她不再頓留,轉(zhuǎn)身就往大樓里走。 顧銘呆呆地立在原地。他意料中的事情果然發(fā)生了。但他沒有就此頹然不振。他確信,風(fēng)雪在進電梯廂之前一定會回頭往這邊看。 他一直盯著她的背影。果然,風(fēng)雪在等電梯時仿佛隨意地往這邊看了過來。 顧銘輕聲道:“我等你?!?/br> 他把聲音壓得非常低,低到他身側(cè)的韓貞、木緣沂都聽不清,更遠處的風(fēng)雪當然聽不到。 但她好像從他的嘴型里讀出了這句話的意思。她的神色變得激動,張大嘴仿佛還要說什么,但這時電梯廂到了,電梯門也已經(jīng)打開,何立行攙扶著她往里面走。 倉促中,她說了一句話。但她說出第一個“我”字后,連忙意識到這句話的嚴重性。于是“我”字后面的話都變成了無聲的風(fēng)。 顧銘只能看到她快速張合的嘴型,卻讀不出她的話。 他果然不會讀唇。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謝姌說的“肺癌”,他連一個字都沒讀出來,也就史懷瑜勉強讀出了一個錯誤的“廢材”。 風(fēng)雪走了,顧銘站在原地發(fā)呆。 韓貞和木緣沂也都不說話,她們陪他發(fā)呆。 李奇蹙著眉道:“這樣就好了,該說的都說清楚了,你們好聚好散,誰也不傷害誰。” 顧銘道:“如果不是我多少了解你的性格,興許會誤以為你在諷刺我?!?/br> 李奇道:“人情反復(fù),世路崎嶇。你怎就確定我還是以前的我?你以為我真的不會嘲諷人嗎?” 顧銘道:“但你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朋友?!?/br> 李奇問:“我哪里好了?” 顧銘道:“在風(fēng)雪說了這樣一番話之后,你還愿意與我說話?!?/br> 李奇道:“從人情上說,我的確更珍視風(fēng)雪。只不過人多少都懂得一些道義。雖然你做了一些可惡的事情,但也并非不可原諒。而且我忽然覺得風(fēng)雪的做法有些偏激,可能錯的人反而是她?!?/br> 顧銘道:“無論怎么說,我都算不得好東西?!?/br> 李奇忽然冷著臉道:“對的!劈腿的男人都沒好下場,你就等著天打雷劈吧!” 她的臉冷得近乎猙獰。很明顯,這句話并不是玩笑話。 顧銘不說話。 李奇揮了揮手,隨口說了一句“我趕末班車回家了”,接著大步往外跑了。 顧銘盯著她跑動中的側(cè)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似乎也談過戀愛。興許她也被男人欺騙過,不然也不會如此嫉惡如仇地詛咒劈腿男。 三個人在涼亭靜默一會,顧銘忽然伸一個大幅度的懶腰,蹲下身微笑說道:“韓貞,上來,我背你回去了?!?/br> 韓貞抿著嘴伏上他的背。 路上,三人無話。 回到家,韓貞回房休息。她的腳傷得不輕,需要休養(yǎng)幾天才能下地走路。 顧銘今天實在沒心思上班,便破天荒的主動請了假。 他坐在客廳的長椅上看電視,還是看之前那個《三國戰(zhàn)紀》主播玩趙云。 木緣沂坐到他的身側(cè),蹙著眉問:“你不是說如果韓貞把李奇追了回來,你就想辦法再把她氣走嗎?” 顧銘錯愕道:“為什么說這個?” 木緣沂道:“其實你一早就知道,見了風(fēng)雪也只是悲劇收場。既如此,為什么還要跟著李奇去見風(fēng)雪呢?” 顧銘道:“我說我心疼韓貞流的血,你信嗎?” 韓貞為了追李奇,腳心的確流了很多血。對一個暈血的女孩來說,流血是非??膳碌氖虑?。 木緣沂點頭道:“我信?!?/br> 顧銘道:“我隨口說的,你居然信了?” 木緣沂道:“很多時候,隨口說的話反而才是最真實的話。而且在我看來,韓貞的確比風(fēng)雪迷人得多?!?/br> 顧銘道:“因為小雪病了,沒以前那么好看了?!?/br> 木緣沂搖頭道:“這和生不生病沒多大關(guān)系。” 顧銘問:“那和什么有關(guān)系?” 木緣沂道:“這個我有點說不清楚。用我近期的見聞努力解釋便是,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韓貞都一定不會離開你,但風(fēng)雪卻狠心拋棄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