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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亭是陸遜的舊籍,也是其親生父親陸駿亡故的地方,旁人不清楚,顧邵卻記得分明。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陸遜,從祖父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自己面前,將兩個才記事的孩子的手搭在一起,緊緊扣住。 “你記住,以后他就是陸家的少主,你的兄長,我們兩族唇齒相依,你和他便是一命相承?!?/br>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陸遜哭。 也是最后一次。 從此華亭這個詞就成了陸家顧家的禁詞,大人們對此諱莫如深,小小的顧邵也學會對這個詞敬而遠之。 等到稍微懂事一點,才知道這個新來的少主身世凄涼,雖然偶爾也揶揄他不是外祖父的親孫,但從不敢正面提起他的舊事情。 這是整個廬江城人人皆知的秘密,也唯有外來的孫家不解其中的苦衷。 孫尚香不清楚這其中的由頭,但見素來沒心沒肺的顧邵都小心翼翼的,也不敢在這事多做糾纏,只撇撇嘴:“你們 說的都不算,聽說周瑜交游回來了,我去請教周瑜,他說的準對?!?/br> 冷在一旁許久的孫權(quán)這才嚴肅臉色插一句:“沒有規(guī)矩?!?/br> 孫尚香可不吃他這套:“顧邵當著你面喊過阿兄的名諱,也沒見你生氣,我喊公瑾的名諱,你急什么?” 孫權(quán)難得被噎回去一遭。 孫策積年累月隨父出征,鮮少有在家歇腳的時候,即便在,也不過匆匆一瞥的功夫,反而是周瑜長居廬江,對孫家老小多有照拂。 于是那個年幼時帶著自己騎馬的高大身影漸漸褪去了顏色,兄長這個詞,在廬江平靜安寧的生活中,逐漸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專有稱呼。 當然見不得旁人輕慢他。 哪怕這個旁人是他素日私心里寵著慣著的小妹。 顧邵前幾日才對孫權(quán)挖苦諷刺,但事后又頓悔不已,剛好想找個機會和孫權(quán)和好,見他面色晦暗不明,踟躕片刻,還是幫他說起了話:“你這話也不對,他是你兄長,當然該管教你了,我不是他親弟,說了什么自然也不歸他理論?!?/br> 話雖是朝著孫尚香說的,一雙眼睛卻提溜在孫權(quán)身上。 “你這話也太……” 強詞奪理四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陸遜一聲輕輕的咳嗽打斷。 孫尚香何其機靈,圓滾滾的眼眸一轉(zhuǎn),瞧顧邵一本正經(jīng)的臉色和小心翼翼的眼睛,就知道一準是得罪過孫權(quán),這才試探地邁出和好的腳步呢。 她雖然被嬌寵著長大,但并非自私自利的孩子,知道了兩人有過齟齬,也就不顧及自己那點小脾氣,反而大大方方地給自己那心口不一的二哥一個臺階下。 她頓挫片刻,接回方才的話“……也太有道理了,兄長,這回是小妹不對,我們下了學便去找公瑾,向他賠禮道歉,好不好呀?” 她素日是個一炒就炸的暴栗,難得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氣,孫權(quán)私心里本就寵慣著她,再冷的一塊冰也被化解開表面的霜了。 他皺著眉,眼神無意地探向顧邵,面上依然冷淡如常:“這是當然,公瑾博覽群書,又見多識廣,既然顧邵和阿言有爭執(zhí),索性不如一塊去向他請教。” 顧邵等的就是這句話,見他提起自己和陸遜,與平時并沒有分別,這才放下心口 的不安,側(cè)過臉去,以口型對孫尚香無聲地道一句:“多謝?!?/br> 陸遜難得地從書簡中移開眼神,遙遙地望向窗外高而遠的蒼穹。 四月的暖陽送走了清明時節(jié)的凄風冷雨,蔚藍的天空被連綿多日的水霧擦洗得一干二凈,棉花似的云朵拭去最后一點水漬,廬江城又恢復了往日的晴朗。 ———— 是夜,周府。 迎客的是周家主母,并不因為來客的年紀而稍有怠慢。她半老的容顏依稀可以分辨出昔日的國色,松弛的皮膚雖然留不住逝去的青春,但眉眼之間,風韻猶存。 她親昵地摸了摸孫尚香的臉頰,不事家務的手指柔軟如少女:“就為了這點小事,還專程來找公瑾賠禮,你們這些孩子,越來越知禮了,看來公瑾沒有白疼你們?!?/br> 孫權(quán)對周夫人一貫尊敬:“兄長時時照拂,權(quán)不忘于心??蔀楹沃灰姺蛉?,兄長不在家里嗎?” 周母柔和的神色中透出一絲無奈。 “聽說南山有鬼怪,他也去見識去了?!?/br> 第18章 與此同時,城外南山。 今夜恰逢一個多云的日子,無月無星,呼嘯的夜風掠過層巒錯落的山林,掀起一陣簌簌抖動的狂瀾。盤旋的落木如驚濤駭浪,飛舞的葉片以鋒銳的鋸齒撕下天穹的一角,給大地添上一筆寂黑的顏色。 與廬江城內(nèi)的寧靜不同,出了高高砌起的城門,風云便忽然地變了天。 李隱舟也顧不得觀察天氣的異象,白日里要對著陸遜給的書練習寫字,只有夜里才有功夫出來搗鼓他的新鮮玩意兒,所幸張機知道他無暇分.身,也不苛難他,照舊好米好飯地養(yǎng)著。 將炭粉燒到幾百攝氏度的高溫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必須在空曠無人的地方才能放心實驗,于是那個被掩蓋的狗洞又被李隱舟想了起來。 反正無人看見。 好在經(jīng)過數(shù)日的摸索,也算小有成效。 他將細細碾碎的干凈木炭在篩布中重新濾一次,確保足夠純凈后才放入燒得通紅的鐵鍋里,這還是從張機藥鋪的廚房里順來的炒菜鍋,雖然簡陋了點,但勝在實用。